若是事先知道,母亲宁愿一个人带着她,承受世俗指指点点,也不会跟随他去杭州的!
宴会上,李枣为周氏斟了一杯酒,周氏剥了一颗栗子,刻意扫了一眼全场,然后送进了李枣嘴里,李枣还扬起了微笑。
司清湖被他们不要脸的举动点燃了怒火,到花木兰奔赴军营的路上,有一段唱词,她怒而改了。
“黄沙地,落日圆,木兰万里赴戎机,今把隐情细诉来。代父从军非孝道,原来是阿爷负我母,宠姨娘,使我有家错立身!……”
萧桐听到司清湖的声腔唱出这段陌生而大胆的唱词的时候,刚喝下一口茶,惊得咳嗽不止,赶紧抬起衣袖擦嘴。
这是什么惊世骇俗的改编?花木兰代父从军不是因为孝道,而是因为爹爹宠妾灭妻,逼得她在家中无立锥之地,不得已投军!
她没有排过这样的戏曲!
抬头看司清湖,她还在继续唱着,神色悲愤,字字泣血!
其他人也听出了不对劲,纷纷交头接耳。
“真是看不出呀,方才出场,木兰之父看起来也不像这样的人,还家宅和睦的样子。”
“唉,看来人不可貌相。”
言辞辛辣讽刺,字字句句直戳李枣和周氏的痛处,他们愤怒地看向司清湖。
当对上司清湖怨怼的目光,李枣的心蓦地剧跳了一下,这锋利的眼神像极了十年前离家出走的长女。
如果长女能平安长大,也该是这般年纪吧?
可是,他们出身书香世家,女儿怎么可能会投身入伎?
但这番唱词,不是针对他李枣,又是针对谁?
梁公子已经看过一次,显然知道是又改编了一次,高声赞道:“如此改编,整个故事又多了一个反转,好,极好!”
其他官员纷纷高兴地附和,“好!”
李枣和周氏的脸都烫了,红得有点像喝酒上脸。
萧桐胆战心惊地看向李相和周氏,从他们的表情分析,没跑了,司清湖骂的便是他们!
只见周氏的怒火燃到了极点,眉毛倒竖,双手放在案上,欲站起来,李枣按着了她的手,不让她动。
萧桐拍了拍胸口,立即松了口气。
想来也是,若骂的真是李枣,李枣也不敢当着百官的面动怒,这不上赶着承认吗?
可是,好死不死,李枣夫妇的一举一动被楚国公看在眼内,楚国公也早已打探到李枣早年有一个发妻和嫡长女,发妻病逝后,嫡长女于杭州走失,外人传是被人贩子拐卖了,不知去向。
他还不知道其中由头,今日听这艺伎一唱,貌似浮现出了真相。
他露出阴险的笑,浅尝一口酒,高声道:“谁都知道木兰代父从军是孝道,可今日这艺伎忽然改编,不知是在讽刺谁呢?李相,听闻你未中状元前,曾有一发妻和长女,和这木兰家的情况还挺相像的。”
李枣尴尬地笑了下,说话都没了底气:“楚国公真会说话。”
台上,司清湖这一段讽刺的唱词已经唱完,落下了幕帘,准备第二折 开场。
楚国公的话却像一石激起千层浪,酒席上的人并未因司清湖的临时离场而转移注意力,楚国公党羽甚至还故意低声议论了起来。
有个官员道:“这难道骂的是相国?”
另一个附和道:“没想到呀,相国是如此薄情的人。”
也有人道:“男人三妻四妾不是很正常吗?”
“可宠妾灭妻,此事若属实,是大罪!”
更有贵妇道:“如果这是真的,那相国夫人原来是妾室呀!”
“那相国千金不就是妾室生的庶女?”另一个妇人惊道,然后故意扯了一下梁尚书的夫人,煞有介事地道,“梁夫人,你当真让你儿娶一个妾室生的庶女?”
梁夫人霎时脸也红了,无言以对。
李枣夫妇,被人明晃晃说闲话,羞得脸颊通红,头也抬不起。
只有李渝听到有人议论自己的时候,不懂事,气呼呼地道:“你们胡说八道,我娘已经扶正了!”
这……
这不变相承认周氏妾室出身吗?
得逞的人纷纷掩嘴偷笑。
周氏厉声道:“阿渝,你胡说八道什么!”
李渝不甘地闭了嘴。
那些异党人的议论,说大声也不是很大声,不过是想刺激他们,听过就算了,只要他们不承认,也没有证据。可李渝这一上嘴,差不多变相承认了,真要把李枣夫妇气死了!
萧桐把众多议论听入了耳里,对事情的来龙去脉也知了个大概,心又开始砰砰直跳,偷偷瞅了眼李枣,一会她们还能活着离开相府吗?
将近两个时辰的戏曲很快演完了,后面的战争戏看得众人酣畅淋漓,热血沸腾!
萧桐想,他们应该忘了司清湖改唱词这一波了吧?
司清湖和伽罗、萧玉奴等几个男女艺伎回后台换了来时穿的衣裳,捧着酒壶来到宴会之间,自我介绍后,开始给各位官老爷、贵夫人斟酒,侍奉他们。
司清湖为楚国公斟完酒后,看了一眼李枣夫妇,强自镇定地走了过去,低垂脸颊,跪在他们的几案前,倾起酒壶,先为李枣斟酒。
李枣面目深沉地看着面前打扮妖冶的红衣女子,目光下移,发现她斟酒的双手微微颤抖着。甚至还紧张得把一杯酒都斟得满满的。
司清湖轻声道:“相国大人请用酒。”
李枣狐疑地打量着司清湖,拿起酒喝了。
萧桐目光追随着司清湖,大气也不敢喘,但愿不要出啥事啊!
可是下一刻,她的担忧就发生了。
只见相国夫人端起威仪,目光犀利地盯着司清湖,道:“我听闻木兰代父从军,在勾栏里演的可是孝道,怎么到了我相国府上就变了?”
萧桐的心像是被绑了根绳,提起来了,捧着茶杯置于面前,两指捏着杯壁,一动不动,目光分毫不敢从司清湖身上离开。
司清湖头也不抬,嘴角扬起浅浅的弧度,从容道:“稍作改编以丰富故事,毕竟相府又怎能和勾栏一样?”
萧桐赶紧笑着道:“对呀相国夫人,我们萧氏牙行有个规矩,到贵客府上演出,都会和勾栏里的不一样,这样方能凸显尊贵。”
“放肆!”周氏拍案大怒,“区区伎人,在诸位大人面前擅自改编故事,这不是诓骗又是什么?司清湖,今日在这里,你务必向诸位大人赔罪,不然我相府颜面就挂不住了!”
从司清湖唱出宠妾灭妻这一段后,她就和李枣一样,怀疑她是当年出走的李澈,只是眼前的人分外妖冶,她几乎找不到李澈的影子。或许只是楚国公那边的人刻意收买她改唱词的,但无论如何,司清湖打了李渝,今日还侮辱了他们一家三口,不让她吃点苦头,日后她相国府的人在汴京将抬不起头!
周氏这一震怒,全场噤若寒蝉。
司清湖跪在她面前,却从容不迫,大不了鱼死网破!
梁尚书想到周氏再追究下去,恐怕会坏了正事,于是道:“区区一个艺伎,相国夫人何必与之置气?打发去便是了!”
楚国公紧跟着开口道:“老夫倒觉得相国夫人所言极是,艺伎篡改唱词戏弄朝廷命官,绝对不可轻饶!”
从周氏向司清湖迁怒开始,楚国公就一直观察,忽然想到了个好玩的法子。司清湖既然能在台上讽刺李枣,即便不是李枣的女儿,也该是知情人,何不当场把她灌醉,来一场酒后真言,好让李枣丢了颜面。
此事得以证实,明日他立即参李枣一本,把他从相国之位拉下来!
楚国公斟了一杯酒,向司清湖举杯,道:“如此就当赔罪,司小姐,请!”
楚国公的丫鬟立即端着酒走到通道中间,司清湖意识到这酒是挡不了了,幸好她好歹是个艺伎,还是有酒量的,然后从容走过去,举起酒杯朝楚国公一敬。
她和楚国公,同时一饮而尽。
楚国公给了身后同党一个眼色,同党也举起酒杯朝司清湖,“请!”
司清湖接过丫鬟递来的酒,容色清冷倔强,抬起脸,又是一饮而尽。
萧桐、梁公子、伽罗等人心都慌了,这在座几十位,要是一人一杯,且是烈酒,司清湖今日走出这宴会,怕是也只剩下半条命。
李枣看穿了楚国公的诡计,今日大事算是被他那个蠢夫人毁了,但让楚国公再从司清湖嘴里套出些什么,后果将不堪设想。
他缓缓举起酒杯,看向司清湖,想到她有可能是自己的女儿,心中于心不忍,深呼了口气,道:“请!”
待她喝完这杯,他就要叫停这一切,将这些闲杂人打发下去!
司清湖盯着李枣,眼眸泛着水光,勾起一抹凄楚的笑。
她就不信李枣一点也不怀疑她是李澈,可他仍然和这帮恃强凌弱的官吏一般,向她发难,着实令她心寒!
她朝李枣举起酒杯,刚要倾起,酒杯却被人迅速夺走!
她转过头,只见萧桐走到了她身边,一手按在她肩膀上安抚,一手握着她的酒杯,朝众人大方笑道:“清湖是我萧氏牙行的伎人,若是诸位认为她有错,也是草民该罚!”
说罢,她看了眼杯中的酒水,犹豫了一会,强忍着对酒的阴影,倾起酒杯,一饮而尽!
司清湖被萧桐一连串操作惊呆了,紧张道:“四郎!”
萧桐回头对伽罗等人道:“带清湖离开!”
司清湖望着萧桐温润的眸子,里面似乎隐藏着视死如归,她内心剧烈地震荡着,泪水恍惚间就蔓延到眼眶。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菌:四郎护妻棒棒的。没事的,不会虐。
第37章 深情
“为什么?”
“你怎么可以背叛我?”
醉酒的感觉,让萧桐又一次回忆起上辈子被自己带出来的艺人背叛的糟心事。她明明什么也没做,只是一个性格和善的经纪人,因为同性恋的身份,不过是对自己的艺人好了一点,却被无良狗仔造谣成对艺人有非分之想,是个插足艺人感情生活的第三者。
公司借着此事大造文章,煽动粉丝逼她辞职。
而她的艺人,自始至终也没为她说一句话,背叛了她!
身体,像是沉入水中,大团大团的水涌进嘴里、鼻腔,窒息的感觉遍布全身。
“救我,救我……”
阔落的马车行驶在石板路上,摇摇晃晃。
车内,司清湖把萧桐拥在怀中,一路听着她的醉言醉语,心疼又自责,眼眶挂着泪珠子,摇摇欲坠。
若不是她任性冲动,萧桐也不会受她牵连承受这样的苦。
她是被梁公子扶着出宴会场的,听梁公子说,楚国公向她发难不成,迁怒于搅和他计划的萧桐,指使别的官吏一起逼着她喝了两壶酒。若不是梁尚书发话,恐怕还要继续为难。
司清湖想到这些,心就如被针扎了一样疼。萧桐的身体本来就病弱,也不知道是如何撑得住两壶酒的?
出来的时候已经醉得不省人事,幸好得翡翠送来了一碗解酒汤,缓解了半路时间。
现在她又开始不舒服了。
萧桐捂着胃部,既像窒息,又像被灼烧,难受得很,不断地呢喃着“救我”。
司清湖心疼得泪水不能自持地落着,“四郎,你到底怎么了?”
灵儿这些年来也是第一次见小姐如此难受,也心疼不已,道:“小姐,萧当家会没事的,你就别难过了。”
“都是我不好,是我太任性连累了四郎。”
“你别这么说,是那相国夫人太坏了!”
她已经听说了宴会场上的一切,深知即便司清湖没有改唱词,那相国夫人也是会因为李渝的事向她们施难的,躲不过!
“我难受,想吐。”萧桐呢喃着。
司清湖赶紧叫停了马车,和灵儿一同扶着她下马车,在路边一棵柳树下,萧桐躬着身子,稀利哇啦地吐了一地,然后才像活过来了一般,舒服地靠在司清湖身上。
司清湖拿巾帕轻轻擦拭着她嘴边的污物。
萧桐半眯着眼,模糊中看到司清湖满脸泪痕,然后又阖上了眼睛,无力道:“我没事了,清湖不要哭。”
随后她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回到萧氏牙行的时候,所有人早已听闻了此事,为了不让奶奶担忧,萧椅、萧榛让萧桐在牙行书房的榻上休息,酒醒以后再回去。
她们请了大夫,大夫诊脉过后,表示萧桐的身体并无大碍,所有人才松了口气,但还是让大夫开了解酒、养胃的药。
直到萧桐喝下一碗药后,萧榛、萧椅才放心离开。
司清湖站在榻前,为萧桐掖了掖毯子,才依依不舍地出去了。
刚关上门,转过身,她就看到伽罗立在门外等她。
伽罗瞧着她红红的尤有泪痕的眼睛,强自忍下了一半怒火,冷冷道:“司清湖,我有话跟你说。”
司清湖眼看周围也没人,便立在原地,平静地嗯了一声。就等着伽罗把她训斥一顿了。
伽罗沉默良久,眼眶忽然也红了,道:“我不知道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我想告诉你,四郎一直是我很珍视的人,我很喜欢她!”
她直视着司清湖,坚定的目光刺进了司清湖的眼睛。
司清湖心里有些慌乱、怯懦,不敢和伽罗对视。换作平时,伽罗对她说出这句话,她可以同样理直气壮地说,我也喜欢萧桐,是不会把她让给你的!
但她刚刚才做错了事,连累了四郎,此情此景,她真的没有底气和伽罗去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