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黎稍直起身,用掌心试了试秦昭额头的温度:“温度降了些,但还是有点热。”
“这是伤寒,哪这么容易好。”秦昭声音还有些哑,他抚摸着景黎的头发,低声问,“昨晚何时歇下的?”
景黎从被子里滑出去,捡起丢在一旁的衣服披上,揉了揉眼睛:“不记得啦。”
“你啊……”
秦昭叹了口气,正想说什么,却听景黎道:“阿七说鱼崽昨晚很乖,自己安安静静睡觉了,没让人哄。”
他跪坐在秦昭身边,小声道:“我第一次没哄他睡觉呢……”
秦昭默然片刻,撑起身。
“你别动。”景黎连忙压住他,“想做什么我来就好了,大夫说你要多卧床休息。”
“好,我不动。”秦昭道,“那你过来。”
景黎:“啊?”
秦昭伸出手臂:“过来让我抱一下。”
景黎乖乖俯下身,被秦昭搂住了。
“我没事的。”秦昭轻轻道,“别担心,很快就会好了。”
景黎低低地“嗯”了一声。
他知道这只是个伤寒,放在现代也不过是流感的程度,在这个时代虽然不好治,但也并非没有法子。
可是看到秦昭高烧不退,他心里还是很难受。
因为这又一次提醒他,秦昭的身体远不如常人那么健康。
先是中毒,而后又被汤药伤身,哪怕现在调理过来,他身子依旧很虚弱,虚弱到一场小小的伤寒都能将他击垮。
景黎鼻尖微微泛酸。
他深吸一口气,很快平复下来:“没事了,你再躺一会儿,我去让阿七帮你弄早饭,顺便把药熬上。”
“好。”秦昭松了手。
景黎下了床,从衣架上取下外衣披好,走回床边:“渴不渴,水多半凉了,我去后厨热一下。”
他说着,低头拿起小案上的茶壶和茶杯,却愣住了。
茶杯里还剩了半杯没喝完的清水,一条小鱼沉在水底,仰头望着他,无辜地歪了歪脑袋。
景黎:“……”
“怎么了?”见景黎许久没有动静,秦昭偏头问。
景黎沉着脸,把茶杯递给秦昭:“没事,你儿子想帮你加餐,喝鱼汤。”
看清茶杯里是什么的秦昭:“…………”
小鱼崽终于见到爹爹,尾巴开心地摇了摇,扑腾一下跳出茶杯,落到秦昭手心里。
这些时日他们逐渐发现,小鱼崽没有像寻常鱼儿那样依赖水。或许是因为身体里有一半人的血脉,这小家伙能在陆地上留存的时间比景黎还多一倍。
鱼身不怕脱水,人身不怕溺水,真正的水陆两栖。
不过,这还是这孩子在能够化成人形后,第一次主动变回鱼身。
秦昭抓稳在他掌心蹦跶的小鱼儿,不敢让他靠太近,问:“想我了?”
鱼崽用脑袋蹭了蹭秦昭的手指。
秦昭道:“可爹爹生病了,暂时不能和你玩。”
小鱼崽动作停下来。
他仰头与秦昭对视片刻,鱼鳍在秦昭指腹上轻轻碰了碰,留下柔软冰凉的触感。
“他心疼你了。”景黎道。
担心秦昭的自然不只有景黎,鱼崽和阿七同样也很担心,因为他们现在是一家人。
“嗯。”秦昭抚摸着鱼崽的脑袋,“爹爹很快就会好的,然后再带你去玩雪,好不好?”
小鱼崽尾巴轻轻摆了摆,算作答应了。
秦昭把他放回茶杯。
“这小家伙……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跑出来的。”秦昭不见生气,反倒觉得有趣。
昨晚,分明是阿七在照顾小鱼崽。
能留在他身边做影卫的,功夫必然都是顶尖,可现在,却连个小孩都看不住。虽说阿七并不知晓小鱼崽的身份,但这么小小年纪就能这样不惊动守卫逃出来……
秦昭望着在茶杯里游来游去的小鱼崽,悠悠笑道:“这孩子……聪明得很啊。”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阿七的声音。
“先、先生,夫人,小少爷不见了!”阿七声音都发着颤,焦急道,“我昨晚就守在屋外,亲眼看见小少爷睡着的,绝没有出去过。可方才……方才我进屋唤他起床,却发现人已经不见了!”
景黎:“……”
秦昭:“……”
小鱼崽还在茶杯里游泳,似乎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可怜的阿七。
秦昭按了按眉心,将茶杯交给景黎:“说实话吧,阿七不会泄密。”
景黎向来不怀疑秦昭的决定,拿着茶杯出了门。
与秦昭预料的一样,阿七知道真相后只是稍惊讶了片刻,没有再多说什么。不说不问,这是做影卫该有的职责。
比起这些,小主人没有丢失,这才是最重要的。
秦昭这一病,就病了大半个月。
自从解了沉欢毒之后,这一年以来,他还没有这么厉害的病过一场。现在这一病,倒像是将前面的空缺全给补回来。
城里的伤寒传染病因为知府大人控制得当,在新年到来前就已消失匿迹。
整个府城,恐怕只剩下秦昭还因为时不时发热,仍被禁足在屋子里。
唯一的好事是,家里没有任何人被传染。
景黎和鱼崽体质特殊,不易得病,阿七又自幼习武,身体强健,算来算去,全家就只有秦昭是个病秧子。
新年将至,景黎让阿七买回了红纸竹条,没事就教他剪窗花和糊灯笼。
这手艺还是去年阿易教他的,景黎现在已经做得有模有样了。
秦昭每天只被允许在不起风、有太阳的正午,在院子里走动走动,晒晒太阳。这日刚下过雪,雪停后,景黎带着阿七在院子里挂灯笼,秦昭就靠在窗边看他们。
“看什么看,当心又吹着冷风,快回去躺着。”景黎注意到他,连忙赶人。
秦昭无奈:“我都好了。”
“你前天也是这么说的,还非要出来贴窗花,结果夜里又烧起来。”景黎气鼓鼓道,“回去回去。”
秦昭只得回了床边,对坐在床上的小崽子摊了摊手:“你看,爹爹出不去,不能陪你堆雪人了。”
鱼崽正在玩布偶,听言摇摇头:“呀!”
他才没有想出去玩,明明是爹爹自己想出去。
“你这小子……”秦昭注意到他手里的新玩意,问,“这是谁送的,阿七么?”
鱼崽又摇摇头。
他怀里抱着个小鱼形状的布偶,圆圆的身子拖着个小尾巴,鳞片的形状则是用棉线锈出来的,内里塞了棉花,十分柔软。
小鱼崽放下布偶,扶着秦昭的手臂站起来,两条手臂在身前张开,画了个半圆。
秦昭懂了:“哦,陈彦安。”
胖得深入人心。
“是陈彦安刚寄过来的。”景黎已经挂完灯笼回来了,他合上房门,道,“今早收到他来信,说他娘还没消气,今年只能留在村里过年了,就先把给小鱼崽的礼物寄过来。”
秦昭问:“阿易的事?”
“是啊。”景黎叹了口气,“我就知道没这么容易。”
陈彦安他娘格外对名利钱财格外看重,不然也不会拼死拼活要送陈彦安去读书。陈彦安娶个双儿,还想做正妻,想来也知道不会这么容易被接受。
“而且阿易还不知道这事呢。”景黎笑了笑,道,“陈彦安这小子还真是,你说他这么费心说服他娘,万一到时候阿易根本不喜欢他,他可怎么办?”
秦昭道:“他未尝不知道这些。”
明明知晓可能会被拒绝,可他仍然决定要先说服家中长辈。
这是对对方的尊重,也是作为男人该有的担当。
就连景黎,也对陈彦安的成长感到惊讶。
要知道,一开始那人还只是个冲动又鲁莽的小胖子呢。
景黎又想起件事:“阿易前段时间写信问我们要不要去县里过年,那会儿你病还没好,我就没回信。不过看你现在这样,恐怕也出不了远门,我们今年就不去了?”
秦昭点头:“嗯,都听你的。”
除了给阿易和陈彦安寄去回信,景黎还特意给临溪村村长也寄了封信,信中说明了秦昭患病的事情,表示今年要留在府城过年。
并随信附上亲手剪制的窗花和秦昭写的春联。
寄信前,景黎交给秦昭看过,处理得十分妥帖,挑不出毛病。
景黎问:“要不要给顾家和知府大人也送一副春联?”
这其实可送可不送。
想巴结那两位的人不少,秦昭现在只是个秀才,在府城的文人里算不上突出,就算送了,对方也不一定能看见,更别说挂起来。
可不送,似乎有些失了礼数。
所以景黎才拿不定主意。
“送吧。”秦昭道,“总归是个心意。”
至于挂不挂嘛……知府那边不知道,但顾家多半是要挂的。
景黎:“好。”
景黎照他说的去办,秦昭望着景黎离开的背影,无声地舒了口气。不知不觉间,他的小夫郎也懂事了许多,已经学会独当一面。
就他还是个废物。
秦昭失笑。
除夕夜那天,府城同样取消宵禁,百姓彻夜欢庆新年。隔岸的烟火璀璨,歌舞升平,秦昭和景黎坐在湖岸这头的院子里,带着小鱼崽和阿七,一家四口平平淡淡吃了顿年夜饭。
景黎望着远处的灯火,在心里默默许了唯一的新年愿望。
——希望秦昭尽快好起来,不再受病痛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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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景黎的新年愿望起了效,新年过后,秦昭的身子当真一日比一日好。可景黎不放心,依旧不允许他恢复去顾府的授课。
景黎神情难得严肃:“大夫都说了,你现在不能劳累,要静养。”
“我自己就懂医术,已经没有大碍了。”秦昭道,“而且顾府可以派马车来接——”
“医者不自医没听过吗?”景黎毫不退让,“总之就是不成,你要再养一段时间才可以。”
秦昭:“可我已经在家待了快两个月了……”
从十一月中生病开始,到现在一月初,已经足有快两个月时间。一场小小的伤寒养两个月已经够离谱了,更不用说他不去授课,哪有收入?
先前赚的钱一半用来还方天应,一半贴补家用,秦昭那点月钱一个月下来其实剩不了多少。
何况这两个月他喝的汤药从没断过。
家里的积蓄哪里够用?
秦昭试图与景黎讲道理,景黎却道:“钱的事不用你操心,我有办法的。”
“办法?”秦昭敏锐地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什么,笑问,“你又找到什么赚钱的法子了?”
景黎惊觉自己说漏嘴,心虚地别开视线:“还不能告诉你,总之你乖乖休息就是。”
交涉失败。
秦昭无可奈何,只得顺从。
可他这次没能歇太久,因为阿七从顾长洲那边带来了消息。
护国大将军萧越已经料理完母亲的丧事,这两日就会途经江陵府。风萧瑟、吾青起、阿桶、单曲循环1个;
第96章
萧越其人,家中世代从军,年少有为。他十五岁从军,十八岁领兵,从此屡战屡胜,是无人不知的少年将军。
二十一岁时,萧越接过兵权,被先皇封做护国大将军。
早在荣亲王当政之前,他就已经是战功赫赫的大将军了。
正因如此,他才敢公开与朝廷作对,五年驻守边疆,没有回来过一次。
同样,也因为他手握重兵,受到朝廷的忌惮,近来圣上几次修书,要召他回京一叙。
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圣上这些年政权稳固,要开始动大将军的兵权了。
前几次宣召,萧越都以军务繁忙,或边境不稳为由拒绝。对此,朝廷那边也没有太大的反应。
朝廷当然不是没办法召回萧越,边境驻军靠的都是中原运去的粮草,若真想让人回来,断其物资是最简单的法子。
但没人敢走到那一步。
原因无他,实在是萧越此人个性狂妄,不服管教。当年的先帝和摄政王都奈何不了他,何况现在才二十出头的圣上呢。
双方就这样维持着岌岌可危的平衡,只差一个破坏平衡的契机。
——至少在外人看来是这样。
顾长洲盯上萧越也是这个缘由。
当初他以为秦昭被圣上处死,便想利用萧越和圣上不合,劝说萧越造反,借机报仇。不过在秦昭眼里,顾长洲要是真这样做了,只能是自讨苦吃。
且不说萧越最受不得谁的指使和利用,此人一家三代忠良,绝不可能凭外人一句话就起兵谋反。
“先生的意思是,我们不与萧将军接触?”阿七问。
“不是。”秦昭平静道,“我的意思是,这件事顾长洲办不成,只有我亲自出面。”
阿七一怔:“可您的身体……”
“你怎么和我夫郎一样。”秦昭笑笑,“都说了我早就……咳咳……”
书房的门没有关严,一阵寒风卷入。秦昭猝然吸进一口冷风,猛地咳嗽起来。
阿七连忙去关了房门,帮他顺气倒水。
秦昭好一会儿才缓和过来,抿了口温水,先朝屋外看了眼:“夫人不在家?”
“不在,半个时辰前出门了,说是买些东西。”阿七道,“小少爷也在屋中午睡。”
秦昭放心下来:“那就好。”
要是让景黎听见他咳嗽,又要逼得他在屋里关着。更过分的是,鱼崽那小家伙现在学会了告状。偶尔景黎不在,就把鱼崽放在秦昭身边守着,每每听见他咳嗽,都要跑去景黎那儿,两只小手捂着嘴有样学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