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鱼卵瑟缩一下,伏在木桶底部,乖乖地不再动了。
秦昭掀开船帘进来,景黎的注意力立即被移走,没注意到沉在水底的鱼崽又轻轻动了动。鱼卵内部的纹理在水波下愈发清晰,泛起了浅浅的红光。
作者有话要说:崽:我要出来浪了。
第80章
三日后的黄昏时分,秦昭他们乘坐的船只停泊在了江陵府外城的码头。
这码头往来商旅甚多,码头边等着许多运货拉客的马车。秦昭先行下船租了辆马车,带着车夫船夫一起将行李搬下船。
景黎抱着背篓坐在岸边等待。
“好啦,到家就放你出来。”景黎拍了拍木桶边沿,小鱼卵不满地在水面弹动一下,像是想跳出来却没成功。
在船上这几天,小崽子一日比一日不安分。不过幸好鱼卵没有施力点,还跳不出木桶。
景黎把鱼卵按回木桶底部,盖上背篓。
秦昭朝他走过来:“上车吧,我们入城。”
府城物价高,秦昭只是租辆马车就花了二十文。景黎付了车钱,车夫乐呵呵地收了,鞭子一挥,马车缓缓前行。
秦昭把他家眉头都皱到一块的小夫郎搂过来,温声劝道:“府城的消费不比村里,你先前不都见识过了吗?”
“我知道,就是……”
还是他们太穷。
在县城赚的那三百两,被秦昭全都拿去买房,为此还欠了二百两。临行前景黎点了点他们的小金库,只剩下十一贯三百五十六文。
这点钱,在府城节俭些勉强能撑三个多月,还不算还债和他们买家具用品的花销。
景黎忧愁地叹息。
好不容易日子才好了些,现在可好,一夜打回原形。
他不想让秦昭跟着他一起发愁,转移了话题:“我们直接回家里吗,还是先去客栈?”
“回家。”秦昭道,“我已经安排好了。”
景黎:“安排?”
秦昭没有解释,不过景黎很快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马车通过城门口的盘问搜身,入了内城,停在了一处府宅外。
这宅子距离府城主街只隔了一条街,道路两侧都是民居,商铺则在相邻的另一条街上,因而较为安静。宅子一面靠近湖岸,对岸就是江陵最热闹的夜市场,白天没什么人烟,但哪怕晚上闹起来,也由于隔着湖泊不觉吵闹。
闹中取静,地理位置算是绝佳。
府宅本身条件也不差。
宅子的大门开着,门口正有人擦拭朱红大门。秦昭接过背篓背好,扶着景黎下了马车,管事那人瞧见他们,忙过来打招呼:“秦先生来啦,我们少爷正在里头等着呢。行李我们搬就成,您进去歇着。”
景黎觉得说话这人有些眼熟,还没等他想起来,秦昭已经牵着他往里走。
府宅进门有块石料雕砌而成的照壁,绕过照壁往里走,便是前院。
这前院比阿易家的还大些,院子里有人正在搬运盆栽。搬盆栽那两人同样很眼熟,景黎偏头想了想,有人从堂屋大步走出来。
“秦大哥,你可算来了。”
是方天应。
见着他,景黎才忽然想起,那些不就是当初去临溪村找锦鲤的那伙人么?
方天应走到他们面前,道:“还好你们今日赶到,明儿一早我就要回镇上了。”
景黎没明白:“你怎么在这里?”
“方公子半月前来府城与一个木材商谈生意,顺道帮我们将府宅买下来。”秦昭皱了皱眉,“不过这些……”
“这不是闲着没事,随便弄了弄么?”
方天应道:“这些花是原主人留下的,我帮你随便布置一番,整间宅子也让下人清扫过了,后厨的墙面有点脱落,前两日刚修葺好。就是家具还没买,我怕自作主张你不喜欢,所以没帮你准备。”
秦昭:“多谢……”
方天应不以为意:“不过举手之劳,秦大哥,我们都这么熟了,你还与我客气什么?”
“咱们先进内院吧,这儿人多,当心磕碰了嫂子。”
方天应至今以为景黎还怀着身孕。
他让下人搬着行李,领二人绕过堂屋,穿过垂花门,来到内院。
内院的正中央,有个荷花池。
荷花池也被打扫过了,荷叶干干净净铺在水面上,结了几个花苞。
方天应道:“听说先前那位主人用这池子养鱼,不过现在搬走了,鱼自然也都带走。”
秦昭点点头。
他们前一次来府城时便看过这个房子,景黎当时也看中了这池子。
屋子里已经被方天应带来的家丁打扫干净,家具没有完全被搬空,里屋留着一张床榻,以及一个矮凳。
秦昭将背篓放在门边,进里屋把矮凳搬出来,让景黎坐下。
方天应从怀中取出一张房契:“对了,这个给你。”
“你们运气不错,这间宅子的主人恰好与我做生意那位尚老板熟识。说了说情,主人家给我便宜了五十两。”方天应道。
“还有,我已经与尚老板说过了,你们要买木料做家具就去找他,能便宜些。”
五十两不是小数字,方天应这话说得轻描淡写,但秦昭猜测,事实多半并非只有人情这么简单。
方天应家中是生意人,但从小耳濡目染这么多年,做生意的天赋非同寻常。
本身就是谈价的一把好手。
“多谢。”秦昭接过房契,道,“欠你的银两我会尽快归还。”
他身上一共只有卖药方得来的三百两,剩下的银两是找方天应借的。就算现在便宜了五十两,也还欠着方天应一百五十两银子。
方天应摆手:“秦大哥专心复习就好,这些不用着急。”
他们正说着话,外院有下人走进来:“少爷,外面都弄好了。”
“行,先让他们出去等着。”方天应将人打发走,对秦昭道,“秦大哥早些休息吧,我就不打扰了。”
秦昭问:“这会儿天色已晚,不留下来吃个晚饭?”
“不了不了,我还要去——”方天应顿了下,往外头看了眼,压低声音讳莫如深道,“实不相瞒,我今晚约了几个朋友去风月场。明儿就要走了,下次来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总得好好玩一玩。”
秦昭:“……”
上次就因为方天应在景黎面前乱说什么青楼的事,秦昭气得险些给方家老爷写信,不过后来想想,这小少爷年纪还小,多半就是随口一说,当不得真。
没想到他真的……
听了他这话,景黎眼神也亮起来:“你也带我——”
“咳。”秦昭清了清嗓子。
景黎:“……”
景黎平静道:“没事,你好好玩,注意身体。”
方天应纳闷地看了他一眼,没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
院子里只剩下秦昭和景黎二人,景黎注视着方天应离开的方向,感觉到有双手按在自己肩头:“带你去哪儿?”
景黎半边身子都僵了,干笑一声:“没有,我说笑的。”
秦昭把玩着他垂在鬓边的头发,拂到耳后,摇头:“都是孩子的爹了,也不知道稳重点。”
他说完,转身去行李中翻出景黎的小鱼缸。
“我去将这东西冲洗一下,重新装点水,你家这小崽子这两天肯定闷坏了。”
秦昭说着,抱起鱼缸出了门。院子里就有水井,景黎望着秦昭打水的背影,心有余悸地叹了口气。
他起身打开背篓,往里一望,神情顿时变了。
原本装着小鱼卵的木桶里,如今只剩下一桶清水,那枚鲜红的小鱼卵已经不知去向。
他的崽又跑到哪儿去了???
“我……刚才我们在码头上的时候,还看见他在里面的。”景黎手足无措地拉着秦昭,声音急得发颤,“过城门的时候也看了一眼,他那会儿也还在呢!”
秦昭拍了拍他的背,低声安抚:“冷静一点,既然方才在马车上时还好好的,多半就是进这宅子的时候丢了。”
“放心,小鱼崽很聪明,只要还在这宅子里,会找到的。”
背篓是竹条编织,并非完全封闭,缝隙容纳一枚小鱼卵离开绰绰有余。
只是……那小家伙应该跳不出来才对。
景黎一刻也等不及,起身就要朝院子外走去。秦昭也跟着走出去,视线瞥到院中那荷花池时,却愣了一下。
“小鱼,你等等。”秦昭叫住他,视线依旧凝在荷花池里。
层层荷叶梗之间,一朵颜色鲜红的荷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绽放开来。
秦昭忽然想起,在云观寺里,也有这样一池常开不谢的荷花。
景黎回过头,顺着秦昭的视线看过去,同样愣住了。
他怎么记得这荷花刚才还是个花苞?
二人缓缓走到荷花池边,拨开浓密的荷叶梗,一条瘦瘦小小,颜色鲜红的小锦鲤藏在荷叶下面,在数个荷叶梗中游来游去。
景黎:“……”
秦昭:“……”
这条锦鲤通体没有任何花纹,鲜红的鱼鳞还没完全长成。无论是鱼鳍的形状,还是鱼身颜色,都完全像是和景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唯独不同的是它太小了,只有一根手指那么长,近乎透明的尾鳍兴奋地摆动着。
仿佛在享受重获自由的喜悦。
可景黎一点也感受不到这喜悦,他刚才虚惊一场,气得只想打鱼。
气氛顿时有那么一丝凝重。
小鱼崽似乎感觉到有人正在注视自己,终于停下在荷花池里的撒欢,转过头来。他仰头看见了自己这两位父亲,尾巴用力一拍,竟直接从荷花池里跳了出来。
景黎连忙伸手接住他。
小鱼崽亲昵地蹭了蹭景黎的手,后者险些绷不住严厉的神情,轻咳一声:“我刚才怎么和你说的,不能乱跑,不记得了吗?”
小鱼崽动作停下来。
他轻轻蹭了蹭景黎的手指,见后者没有要消气的样子,又扭过头,看向旁边的秦昭。
秦昭严肃道:“你爹爹说得不错,这里人生地不熟,怎么能到处乱跑,万一找不到我们可怎么办?你——”
小鱼崽委委屈屈扬起脑袋,与他对视片刻。
秦昭:“……”
秦昭别开视线,声音软下来:“下……下不为例。”
作者有话要说:秦昭:对缩小版小鱼没有抵抗力(
第81章
“多半是方才我们在此间说话时孵化出来的。”秦昭观察着门边那块区域,原本放置背篓的地方,旁边有一道浅浅的水痕,“这小东西胆子不小,刚孵化就敢到处乱跑,就与他……”
与他爹爹一模一样。
秦昭咽下这句话,没敢说出来。
鱼缸里,体型大些的锦鲤用鱼鳍轻轻拍了下旁边的小鱼苗:“让你闹。”
景黎嫌人形教训崽子不方便,竟也变成原形入了水。一大一小两只锦鲤挤在加大后的竹叶小床上,画面瞧着奇特又可爱。
秦昭偏头看着,忍不住伸手入水,在两只锦鲤脑袋上都摸了摸。
“我正教训他呢。”景黎不悦道。
“好了。”秦昭手指抚摸着景黎的背鳍,温声道,“他都知道错了,对不对?”
小鱼崽乖巧地用脑袋蹭他的手,又凑过来小心翼翼蹭了蹭景黎的肚子。
景黎态度明显缓和许多,冷哼一声:“你就宠吧。”
他就不明白,秦昭平日里对他那些学生多严厉啊,怎么到了孩子身上,就这么没有原则?
秦昭笑而不答。
小鱼崽十分聪慧,感觉到自家爹爹不再生气,开心地钻进他腹部下面,贴着小锦鲤的鱼鳍一个劲摆尾巴。
景黎被他弄得发痒,摆着尾巴想躲闪却没躲得开,索性鱼鳍轻轻一拍,将小鱼崽压在小床上。
“别闹我了,你——”小锦鲤注意到什么,凑上去仔细看了看,“秦昭,你快来看。”
秦昭低头:“看什么。”
鱼鳍拍了拍:“这里呀,你看。”
秦昭:“……”并不知道这小家伙想要他看什么。
“这么明显,你好笨。”景黎道,“我是想让你看,鱼崽好像是个男孩。”
秦昭又凑上去仔细看了看,只能看出小鱼崽身上有些尚未长成的鱼鳞,其他什么也看不出。
他只养过景黎这一条鱼,不懂如何分辨鱼苗的雌雄。
景黎说是就是吧。
秦昭道:“这样就可以准备帮他起名了。”
就像他先前说的,他并不在意孩子性别如何,无论是男孩、女孩或是双儿,他都会喜欢。
小鱼崽不甘被压着,摆着尾巴奋起反抗。
一大一小两条小鱼在水里玩开了,秦昭笑了笑,转身进了里屋。
里屋只剩一张床榻,是上一位主人留下的,木料成色还很新,也没有明显损坏。
秦昭打算暂时先用着。
他们手头没有太多银两,如今又还欠着别人银两,容不得他们挑拣。而且,虽然方天应不催促他们还钱,但秦昭向来没有亏欠别人的习惯,自然希望能尽快将债务还清。
他们离家前带了两床今年新做的被褥,刚好这床与他家以前的床榻尺寸相同,铺上去正合适。
秦昭被褥铺好,回头对景黎道:“床铺好了,你先来休息一下,我去弄点吃的回来。”
鱼缸里,锦鲤用尾巴把小鱼崽托起来,上下抛动,并没有听见秦昭在说什么。
秦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