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担心这么多嘛。”景黎跪坐在床边,打断他,“村长说尽人事听天命,人事你们已经尽到了,至于天命,不是还有我吗?”
秦昭睁开眼,偏头看向他,轻轻笑了下:“终于相信你是锦鲤了?”
“最后信一次。”景黎道,“如果我真的可以带来福运,那我希望这件事能够顺利解决,希望今年临溪村不要遭受水患,我希望……”
景黎顿了顿,注视着秦昭的脸,认真道:“我希望你能尽快好起来。”
秦昭移开视线,轻声唤道:“小鱼。”
“嗯?”
秦昭:“如果我的过去,与你想象中不同……”
“不同?”景黎眨了眨眼,“哪里不同?”
秦昭垂下眼眸,摇摇头:“不,没什么……”
“你不用担心我啊。我认识的是现在的你,不是以前的你,不管你以前做过什么,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而且……”景黎停顿一下,半晌才鼓起勇气小声道,“不管你过去是什么样子,我都……”
最后那几个字他说得极轻,景黎别开视线,不敢看对方的神情。可对方许久没有回应,景黎抬头看过去,秦昭已经重新闭上眼,呼吸变得平稳而绵长。
景黎:“……”
早不睡晚不睡,偏偏这时候睡。
讨厌。
景黎重重叹了口气,脑袋枕着手臂趴在床榻边,另一只手伸出去,悄悄牵住秦昭垂在身侧的手。
一室静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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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没有人预料到,村长回家后就病倒了。
“……是伤风。”秦昭放下村长的手腕,站起身,“多半是这些时日太过劳累,风邪入体所致。我开个方子,你们找人去葛大夫那儿拿几贴药,服用了就会没事。”
村长的家人围了一屋子,一名中年男子道:“好,我这就去一趟槐下村。”
“咳咳……”村长身上还在发热,烧得面色发红,挣扎着坐起来,“这药多久能起效,我还要去县城……”
秦昭连忙扶住他:“您这样不适宜舟车劳顿,养好身子为先。”
“可是咳咳……可现在拖不得了。”
先前为了劝说村民答应修建堤岸,已经耽搁了好几日时间,若再拖下去,恐怕没法在汛期来临前修好堤岸。
要是这样,那可就功亏一篑了。
秦昭道:“我去吧。”
村长摇头:“这怎么成,你这身子骨……”
“那防洪堤是由我亲手绘制,只有我最了解。”秦昭平静道,“我亲自去一趟县城。”
村长本不肯同意,但秦昭执意如此,他怎么劝也劝不动。
最终由几家农户协商一起出钱,给秦昭租了辆带蓬的牛车,送他往返县城。
好在这日终于雨过天晴,温度适宜,出远门不算困难。出发前村长还特意嘱咐,让车夫行得慢些,省得将秦昭那身子骨颠出个好歹来。
牛车平稳前行,秦昭放下车帘,回头便看见身边的少年低着脑袋,一言不发。
“在想什么?”秦昭问。
景黎低声道:“没什么……”
他的愿望又失败了。
不仅没有让事情顺利解决,还害得秦昭不得不亲自去一趟那么远的地方。
秦昭昨天还很难受呢……
他这锦鲤到底有什么用???
景黎越想越低落,秦昭大致能猜到他的想法,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小鱼,你知不知道有句话叫,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我知道啊,可是……”
这话在他身上又不一定有效。
“别担心。”秦昭劝慰道,“这不一定是坏事。”
不过话虽然这么说,秦昭对此行能否如愿,倒是没有多大的把握。
牛车行得慢,他们到达县城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要落山。
景黎穿来这个世界后还是第一次到这种县城里来,虽然只是个小小县城,但仅从城外便可看出与乡村小镇截然不同的热闹。
城门口行人来来往往,他们足足排了一炷香的队,才终于得以进城。
天黑后没多久就是宵禁,何况县衙到了这个时辰早已不会客,他们只得在城中住上一晚。
县城的消费和镇上比起来完全是另一个世界,他们左挑右选,找到最便宜的客栈都要一百文一个晚上。
景黎觉得更难受了。
“日后科考也在这里,就当提前习惯了。”对此秦昭如是说。
翌日一早,秦昭带着景黎去了县衙。
他们向衙役自报家门,说明来意,由衙役通禀后,便被人领进县衙内的一间书房。
县令已经等在书房。
县令体态宽胖,正在专心致志地翻阅着什么。见他二人进门,头也不抬,悠悠道:“我去年就和你们村长说过,县里人手不够,我烦心去治理下游那几个水患严重的村落还来不及,哪有功夫顾得上你们?”
“再者说,你们那儿水涨起来最多就淹几块田,下游每年不知道有多少人因为水患流离失所,总不能为了你们,置其他村子于不顾吧?”
这态度欠揍得过分了。
“你——”景黎正想说什么,却被秦昭抬手拦住。
他朝景黎摇摇头,从怀中取出那副图纸,呈到县令面前,心平气和道:“我已将防洪堤的规划绘制出来,无需大人耗费太过人力物力,只需派遣十余人前往临溪村,助我们建造堤岸即可。”
那县令满脸皆是不耐烦,接过图纸随意扫过去,脸色却骤然一变:“这图纸是你绘的?”
秦昭:“是。”
县令没有答话。
他又仔细看了那图纸许久,对身旁的人吩咐:“去请师爷来。”
县令要和师爷单独谈谈,秦昭和景黎被请出了书房。
二人被领到会客的堂屋等候,待衙役退下,景黎才凑到秦昭身边问:“那县令神神秘秘搞什么呢?”
“不是坏事。”秦昭抿了口茶水,悠悠道。
景黎:“?”
秦昭放下茶杯,道:“你没看见他方才在读什么书?”
景黎还真没注意,而且就算看了他也不一定看得明白:“他在看什么?”
秦昭道:“《治水经要》。”
景黎:“……”
他懂了。
看来为水患操心的,远远不止他们嘛。
约莫等了不到一盏茶时间,一名身形瘦高,穿着一件淡青长衫的男人快步走进堂屋。
二人站起身,还没等他们说什么,男人径直走到秦昭面前,朝他拱了拱手:“鄙人姓裴,名安。秦先生远道而来,多有怠慢,还望勿怪。”
秦昭与景黎对视一眼,还礼:“不敢当。”
裴安又问:“秦先生学识颇高,气度非凡,不知如今何处高就?”
“只是村中普通农户。”
裴安显然有些惊讶:“可我看先生绘制的图纸,当是懂得治水之道,先生还未考取功名?”
“尚未。”秦昭平静道,“闲暇时读过几本书罢了。”
裴安的脸色顿时变得格外精彩。
都是读书,人与人的差距怎么这么大?
他引着二人坐下,让下人来重新添了茶水,才缓缓道:“我也不与先生绕圈子。这些年水患不断,下个月就是汛期,上头对县里下了令,命我家大人防治下游水患。若是不成,恐怕官职难保。”
“……我家大人近来为了此事烦心不已,阅览群书却始终找不出应对之策。先生既然懂得治水,不知先生是否愿意留在县衙,助我家大人一臂之力?”
秦昭没急着回答。
看出他的疑虑,裴安又道:“先生可以放心,临溪村之事我已与大人商议过,今日就派人前往,一定尽快将那堤岸修好。”
“还有,若能顺利防治水患,大人必将重金酬谢!”
我继续写下一章,但不要抱希望,今晚不一定写得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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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出自《论语?为政篇》,那句“臣事君以忠”也是论语里的。
第39章
秦昭和景黎就这么在县城住下。
自从知道秦昭或许能帮他治理水患后,县令对他们的态度瞬间有了转变。不仅让他们从那小破客栈搬出来,还给他们专门在城中安排了一个清幽小院,供他们居住。
县城的人很快都知晓秦昭身子不好,于是就连县衙也不让秦昭去,直接有事登门拜访。若非秦昭坚持不愿意劳民伤财,县令甚至还想叫几位大夫也跟着住进这小院里。
——仿佛把秦昭当成了某种一碰就碎的珍稀之物。
但就算是这样,景黎还是免不了担心。
整个下游地区河道情况复杂,时间又紧,想要彻底根治水患远比处理临溪村的情形困难。
秦昭那身体怎么撑得住?
景黎端着汤药,敲响了书房的门。
没人应。
他叹了口气,推门而入。
小小的书房里挤了不少人,秦昭端坐在桌案前,在县衙当差的那几位官老爷反倒都规规矩矩站在身边。
寻常百姓人家在面对官宦时总会有些怯意,但在秦昭身上浑然看不到这些。
他身上似乎有股与生俱来的清贵,他待人温驯有礼,不卑不亢,可举手投足又带着足以掌控全局的能力与自信。
就好像……他生来就该是一位掌权者。
景黎略有些失神,裴安指着秦昭面前的地图,问:“……秦先生的意思是将河道从此处完全改道?这工程量远常人所能想象,先生是不是再考虑——”
秦昭:“我已说过,治水之道堵不如疏,在此处改道分流,可减缓水势。”
“可我们只有半月时间……”
“秦昭。”景黎清了清嗓子,打断道,“你该喝药了。”
他什么忙也帮不上,只能负责每日给秦昭熬药,并提醒他按时喝药。
秦昭话音顿了顿,对裴安道:“治水之法我已说得清楚,若大人觉得不妥,不如就只有另请高明。”
“别别别,这个节骨眼还去哪里找人。”裴安道,“我这就将先生的意思转达给大人,明日再来叨扰先生。”
景黎把他们送出院子。
再回书房时秦昭已经喝完了药,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
景黎走过去,不悦道:“说好每天就来两个时辰,每次都耽搁好多时间。”
秦昭疲惫地按了按眉心,轻笑一声:“这有什么法子,县城这边有自己的考量,不像我们自己村中,只要考虑如何避灾便可。”
景黎:“什么意思?”
秦昭睁开眼,指了指面前的地图:“他们想以最低的代价解决水患。”
景黎明白过来。
还是钱的事。
府城拨的赈灾款是个定数,但会花出去多少,却是不定的。花得越少,进县令口袋的便越多。
从古至今都是如此。
秦昭叹息一声:“那狗官……”
他收回目光,看向景黎:“你笑什么?”
“笑你原来还会骂人。”景黎道,“所以到底有没有更省钱的法子?”
“我只考虑什么是对百姓最有利的方式。”秦昭淡声道,“兴修水利,将河道改道分流,不仅能减缓水势,还有利于下游灌溉。”
景黎:“那狗官会答应吗?”
秦昭眉梢微挑,偏头看了他一眼。
明明骂人骂得也很顺口。
秦昭道:“那就看他想要钱,还是想要那顶上乌纱。”
“反正我想要他的钱。”景黎朝秦昭眨了眨眼,“重金酬谢呢。”
秦昭轻笑:“财迷……”
秦昭看上去还是很疲惫,景黎把他扶去卧房躺下,道:“家里的药又用完了,我去帮你买?”
秦昭点点头:“好。”
虽然秦昭依旧不肯告诉景黎他那是什么病,但从未向景黎隐瞒药方。
毕竟过去买药时多是二人同行,想瞒也瞒不住的。
至于现在到了县城里,秦昭每日在治水上就要耗费不少精力,买药的事自然只能落到景黎头上。
景黎跟着秦昭买了这么多次药,早就将需要哪些药材,每种药材需要多少烂熟于心。
县城里共有五六家医馆,小的草药铺更是不计其数。景黎索性没去医馆,直接去了几家草药铺,很快将需要采买的药材都买到。
只缺了最后一味药。
景黎拎着一堆药从药铺走出来,小声嘟囔:“前几天明明还有的……这县城怎么回事,还不如镇上的货齐全,这都跑第三家了。”
“小公子,你是在找玄苋草吗?”一个声音从景黎身旁传来。
他转头看过去,那是个穿着极其破烂的老者。
他正坐在药铺前的石阶上,身上裹了件打满补丁的深色长衫,肩上背着个陈旧的药箱,蓬头垢面,唯有那双眼睛明亮逼人。
景黎一时没回答,老者又笑了笑:“近来天气变化大,城中不少人染了伤风,这玄苋草供不应求,早就卖完了。你在这些药铺医馆是找不到的。”
景黎皱了皱眉:“你怎么知道我在找什么药?”
老者道:“我方才就注意到你了,这里相连的药铺你跑了三家,还是没买到药。据我所知这几家药铺的草药齐全,除非你想找什么珍稀药材,否则就只有近来被销售一空的玄苋草。”
景黎又问:“那你知道在哪里可以买吗?”
老者点点头:“知道。”
“老头,你又在这里胡言乱语了?”药铺的伙计走出来,对景黎道,“公子别理他,这老头是个疯子,整天说自己是什么稀世神医,还给当朝皇帝看过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