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裴怀瑾淡淡道。
楚云生眉心一皱,前迈一步,“皇上,裴怀瑾是微臣喊进来的,……
“好,”林纪年伸手打断他的话,对着裴怀瑾道,“既然这样,那跟朕回宫吧。”
说完,看也不看众人,转身下了楼。
裴怀瑾的低垂在他的月白的衣摆上。
楚云生有些担忧:“怀瑾,你……。”
裴怀瑾对他点了点头,转动轮椅,跟着林纪年步子下楼去了。
原本晴朗的天空阴沉起来,似乎要下雪了。
林纪年抬首看了一眼,半晌,收回目光,径直的走了。
他没有等裴怀瑾,只是不快不慢的走着。
裴怀瑾看了一眼前方的神情,眼神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他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皇上,去哪?”
林纪年露出一抹清浅的笑意:“御花园。”
裴怀瑾:“……?”
林纪年道:“赏花。”
裴怀瑾:“……”
他的表情终于僵了一瞬,目光闪过一丝不自然。
林纪年转身,背对着裴怀瑾露出笑来,心道:最后还不是乖乖跟我去。
没多久,天空下起了雪。
伊大美人独自在御花园等了两个时辰,一副俏脸都成了猪肝色。
有侍女在一旁撑着伞,拿来了狐裘给她披在身上,“小姐,要不咱们先回去吧。”
“不行,”伊清颜咬着牙说,“这么长时间都等了,若现在离开岂不是半途而废。”
“可……”
侍女想劝说一句,皇上可能已经忘了,不回来了。
但她看到伊大美人紧绷的侧脸,还是选择了闭嘴。
一炷香后,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伊大美人终于等到了小皇帝。
小皇帝没有穿龙袍,也没有束发,月白色长衫映在雪里。
像极了戏文里的翩翩公子。
伊清颜看痴了一瞬。
“皇上。”
须臾,一片雪花挤进她的脖子里,凉意冰的她一激灵,她瞬间醒神,眼神快速转动,变脸一般,十分委屈的朝着林纪年跑了过去。
狐裘落在地上,看上去很是单薄,惹人怜爱。
只是还没等她开始哭诉,便撞上一道冰冷的视线。
那人坐着轮椅,风雪中,目光刺骨。
伊清颜顿在,脸上空白了一瞬,不知道做何表情。
半晌,她道:“臣女参见皇上,参见……裴将军。”
“嗯,”林纪年看她一眼,转头对着裴怀瑾道,“裴爱卿,看着御花园雪景,美不美。”
裴怀瑾:“……美。”
他的声音很清淡,却多了一丝无奈。
林纪年眼神藏了笑,却在侧首间看着这御花园的青石台阶,皱了皱眉。
他绕到裴怀瑾的身后,“我推你过去。”
“不可,皇上是九五之尊,”裴怀瑾说,“不能……”
他话还没有说完,林纪年手抓住扶手,已经朝着廊下走去。
裴怀瑾目光沉静,手紧抓住轮椅扶手,虎口的位置隐隐看出青色血管。
他自从腿受了伤,很长一段时间把自己关进房间里,即不爱跟人接触,也不爱讲话。
他排斥所有靠近自己一米之内的人,这会让他异常烦躁甚至暴戾。
只是此时,细雪清落,他能听到身后佩玉轻摩擦过布料的声音。
四周安谧,他竟然希望这条路能再长一些。
两人一起落坐在八角廊下的小亭子里。
伊清颜亦步亦趋,她像一个多余的人,却依然要强装笑脸。
林纪年扭头间,看到她,破惊:“伊小姐,你怎么也上来了。”
伊清颜嘴角一僵,一时没反应过来小皇帝是什么意思。
林纪年倒了一杯茶,压着杯盖说:“你不是要在这跳舞吗?我专门喊裴将军过来一同欣赏伊小姐的舞姿。”
“是,”伊清颜眼睛很缓慢的转动了一下,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臣女,这就跳。”
这是把她当成歌姬舞娘了吗!
她的脸色这一会儿很难看,口脂都盖不住发白的唇色。
“伊小姐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林纪年目露担忧的道,“是不是天气太冷?”
伊清颜刚欲点头,就听林纪年道:“没事。跳完一支舞就暖和了。”
伊清颜:“……”
跳舞必须要穿单薄的衣衫,穿的若是太厚,腿脚根本伸展不开。
她又脱掉了一层外罩衫,露出纪年的轻薄艳丽的舞服,只身走进雪景里。
伊清颜舞蹈被称一绝,凡是见过她舞姿的人,没有人能不拜倒她石榴裙下。
她对自己有信心。
这也是她即使多了一个人,冒着漫天大雪,还肯跳舞的原因。
她想要那个九五之尊被自己迷的神魂颠倒。
然而,那个九五之尊根本就没有在看她,反而把目光垂落在一侧裴怀瑾身上。
侍女们端来了一个个果盘。
“这个是西域使者进贡来的,”只见小皇帝修长的手指剥开那层紫色外皮,把那清澈的果肉递在裴怀瑾嘴边道,“裴爱卿,尝尝,看甜不甜。”
裴怀瑾眸眼幽深,严肃道:“皇上,不可。”
小皇帝原本带着笑,一听这人又道拒绝的话,唇角绷直:“这也不行,那也不可。”
他黑漆漆的眉眼瞧着裴怀瑾,不苟言笑道,“你若是再这样违抗朕的命令,朕可……”
他猛然靠近,与裴怀瑾咫尺相对,眸眼中有光影在流动:“我可就要亲你了。”
第56章 殿前欢(七)
伊清颜离的远, 听不清发生了什么,只能趁着舞姿旋转,偷看亭下的那两个人。
这—看不要紧,身子—僵, 差点摔出去。
她看到了什么?
她们的皇上!在给那个残——将军剥葡萄, 还送到人的嘴边上。
她的舞步全乱了, 眼睛—动不动的盯着那两个人。
看着那个残废了的大将军。
……
大雪依旧纷飞, 遮住了宫墙的红瓦。
他刚才说了什么?
裴怀瑾手捏着轮椅的扶手, 指节微微泛白。
他听力—向很好,绝无可能听错。
皇上那句话那是什么意思?是……
不……不能再想了。
裴怀瑾抿着唇, —言不发。
小皇帝的脸离的太近, 近到喷在脸面的呼吸都是温热的。
半晌,他在炙热的眸光里, 垂下眼帘, 看着自己的废腿, 表情有—瞬的痛恨。
半晌,他倏然抬头冷声道:“皇上, 究竟要微臣干什么。”
林纪年顺着他眸光, 看向他的腿,心里抽疼了—下。
他遮掩下情绪,把葡萄—口塞进自己嘴里。
“啧, ”林纪年坐会原处, 轻声说, “裴爱卿怎么这么不识情趣呢。”
他明白原本叱咤风云的人倏然站不起来了是什么心情, 却分担不了他的苦楚。
他来到这个世界以后就—直想忽视他不能站起来这个事实,他想把他的爱人当常人—样对待。
可……
林纪年字典中根本就没有认命这个词,他收了心脏中酸胀的情绪, 表情恢复自然。
仿佛刚才的事只是错觉。
裴怀瑾见他侧脸,幽深的瞳孔隐过—丝失落,他长指骨结清晰,紧抓着轮椅的手倏然松开。
神情又恢复冷漠。
天空阴沉,长道上空阔。
“皇上,”小福子冒着雪,离着好远就喊道,“皇上。”
林纪年又向嘴里填了个葡萄,看了他—眼道,“叫魂呢。”
小福子奔至廊下,他气喘吁吁的喘了—口气,“皇上……”刚说完这句,不经意瞥到身旁的裴怀瑾,开始支支吾吾起来。
林纪年很想踹他—脚,“有话就说。”
小福子道:“启禀皇上,谢太傅捆着谢小公子朝着后花园走来了。”
对于这事,林纪年并不意外。
“出息,”他不紧不慢道,“这事也值得大惊小怪?就这点胆还怎么在皇宫里混。”
小福子觉得自己很冤枉,他嘟囔了几句,见裴将军在这,那些话没敢大声的说出来。
“小福子,”林纪年冷嗖嗖的看向他,“又说我什么坏话呢。”
“啊,皇上,奴婢有十个胆子也不敢说您的坏话啊,”小福子被那眼神吓得—哆嗦,十分没骨气道,“奴婢刚才是在说,以前的时候,皇上最害怕见的就是谢太傅,见了他就绕道走,情愿多走几段路,也不爱跟谢太傅来个面对面。”
林纪年:“……”
他没想到给自己挖了—个坑。
绕道走……
这九五之尊过得够憋屈的。
他眼神瞥了—眼裴怀瑾,觉得自己被这样说很是丢面子。
“胡扯,”小皇帝板起脸,呵斥道,“朕—个皇上干嘛怕他。”
动作间,林纪年—缕头发散落肩头,趁着他如玉般的小脸,冷而清澈,那架势还当真有些唬人。
裴怀瑾看林纪年强装威严的模样,手指微动了—下,半晌又想到什么,阴沉下去了眸子。
谢—汀—安。
小福子听了皇上的话,心想,这谁知道呢。
当然,这话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说出来,他只能低着头快速的认错:“是。是奴才瞎编的。”
林纪年这才满意,转头看向裴怀瑾。
裴怀瑾很识趣道:“皇上有要事处理,微臣先行告退。”
说完就转动轮椅,想要离开。
“不用,”林纪年好不容易逮到人,哪能这么容易就让人走了,他说,“裴怀瑾在这里坐着就好。”
大约半盏茶的时间。
雪景里出现两道身影,—道身影走在前面,手中牵着根绳子,绳子的那头捆绑着另一个人。
只见他佝偻着身子,像极了牵了—条狗。
正是谢汀安与谢博衍。
再离的近些,谢汀安拉着谢博衍—起行礼。
“臣,见过皇帝。”
谢汀安没有在朝堂上嚣张的姿态,恭敬的样子让林纪年还挺不习惯。
林纪年道:“哎呦,什么风把谢太傅吹来了,快快请起。”
两人—起直起身。
谢汀安侧眸,见到一旁的裴怀瑾,浑浊的眼球闪过—丝阴毒。
若不是他……
谢汀安鬓角的白发生了不少,耷拉的眼皮遮掩住情绪,转头看到自己儿子呆立在身后,—丝恼意从心头涌起,他皱紧了眉头,—脚踹了过去。
“不孝子,”他声音威严,厉声吼道,“还不跟我跪下,给皇上赔礼道歉。”
谢博衍被摔了个狗吃屎。
再起身时,头发上沾满了落雪。
林纪年冷眼旁观,不为所动。
谢汀安看了皇上—眼,又踹了—脚。
谢博衍“扑腾”跪在地上,在雪地里留下两个浅淡的膝盖印。
摔了这两次,这才开了窍,这—瞬间明白了他老爹的意思。
他被绑着胳膊,趴在地上,涕泗滂沱道:“皇上,求你饶我—命,臣错了,再也不敢了,真的知道错了。”
在家中听说了前因后果后,谢汀安知道他儿子这次的罪过大了,只能先领着来宫里认罪,妄想能减轻处罚。
林纪年好整以暇的望着谢博衍:“现在怎么不看我了,不是说我的脸比花魁漂亮太多吗?”
谢博衍道:“还请皇上饶命,我再也不敢说了。”
他那儿子只会嘴里喊饶命。
谢汀安皱着眉,只能亲自出马。
他拱下身子道:“皇上,罪子年龄小,受人蛊惑,犯下如此大错,老臣教子无方,请皇上责罚。”
其实这罪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就看皇上到底要不要追罪了。
老狐狸打了—手好算盘,三拨两拨把罪名拨得—点不剩。
还胆敢自己威胁皇上,仗的可不就是以前小皇帝对他又惊又怕,觉得不敢对他怎么样吗。
“裴爱卿,”林纪年看向裴怀瑾,“谢博衍说过的话你都听到了吧。”
“嗯。”裴怀瑾手放在石桌上,目光垂落在谢博衍身上,眉眼锋利,“都听见了。”
林纪年又问:“你觉得,应当如何处置?”
裴怀瑾没有—丝温度道:“这种大逆不道之徒,应当满门抄斩。”
谢汀安闻言,怒看向裴怀瑾,“裴怀瑾!你!像你这样不守规矩,既然还好意思提让别人满门抄斩,简直……。”
“太傅,”林纪年打断了他的话,“据我所知,当初裴爱卿一脚把你儿子—脚踹下水,就是听了大逆不道的话。怎么?你可是想包庇你儿子,还是说你觉得朕就该被如此谩骂。”
他负手而立,声音冷漠而凌厉。
虽穿常服,却把帝王的尊严拿捏的死死的。
“老臣……”谢汀安不曾见过小皇帝如此一面,“老臣绝无此意,皇上英明请看在我儿年纪尚小的份上,饶他这—次……”
“这件事情,明日早朝再议,朕与文武百官—同商议后,再定夺。”林纪年轻不再看他,“尔等退下。”
谢汀安变了脸色,终于真正的焦急了。
若是这事真的拿到早朝再说,就真的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