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样想的不是太后一人,还有原主楚子渊。
他也想得到兵权,他不想再成为任人拿捏的傀儡皇帝。
……
林纪年看完这个世界的背景线,深吐了一口气,眼神移在裴怀瑾的腿上。
他虽然坐在轮椅上,却依然能看出来身姿修长而挺拔,林纪年注视着他,隐约能看到他披甲执锐,打马山涧的风姿。
可惜……
他的腿。
林纪年心里有一丝钝疼,像一把生锈的小刀,缓慢的割着心脏。
如此惊才,强大的一个人,发现自己腿落了残疾以后,该是各何种心情?
林纪年把情况代入到自己身上,恐怕就不只是性格暴戾,把人单纯的踹下河这么简单了。
“皇上,”太后的声音隔着帷幔传了出来,“你这是何意。”
她的声调上扬,带着威胁的口气。
“裴怀瑾胆大妄为,无缘无故的欺辱太傅之子,若不处罚,怎么给太傅一个交代,又如何给文武百官一个交代。”
她的话刚落下,谢汀安也躬身行礼道,“请圣上给老臣一个交代。”
两人简直配合的天衣无缝。
谢汀安出身世家,先帝时任兵部尚书,先帝死后任太傅,后加官至内阁首辅,在朝堂上威望很重。
林纪年若有所思,看了他一眼。
不用想也明白这是太后一脉的人。
太后与内阁首辅联手把控朝堂,这小皇帝想翻身难了。
不过,他就喜欢有挑战的事情。
“母后,”林纪年眉眼微敛,再抬眼时,已经恢复以往温和好拿捏的模样,他言辞深切道,“裴爱卿毕竟为我们大楚立下了赫赫战功,这般惩罚,怕是寒了边关战士的心,更何况他还有伤在身,若是……”
裴怀瑾抬头看了他一眼,幽深的瞳孔像笼了层玻璃,反映出凉薄的弧度,就算侍卫围上来的那一瞬,他情绪也没有一丝起伏。
然而在听到小皇帝的话时,他手指微动,眼眸快速的闪动。
只那么一瞬,他侧容又恢复平静,眸光重新又落了下去。
深眸毫无波澜。
大殿上的谢太傅先站不住了。
“皇上,”只见他长袖一甩,表情阴沉,加重语气说,“那你就不怕寒了老臣的心吗,裴怀瑾如此恶行都不加以管束,皇上就不怕人人效仿,从而京都大乱吗。”
他说话如此的义正言辞,正义凌然。
林纪年偷偷的翻了下白眼。
“爱卿,裴爱卿在边关九死一生,”他装模作样的扶了下额,“朕觉得这种事情还是要调查清楚为好,别冤枉了他人。”
“皇上是说,”谢太傅黑眸直视他,一字一句道,“刚才老臣的话是在说谎,欺瞒皇上?那皇上不如先治老臣一个欺君之罪吧。”
老狐狸。
我就是这个意思,早晚我要治你的罪。
林纪年心里吐槽了一句,偏偏坐在轮椅上的那个人像个木头一样,动都不动一下。
他当然不信,以裴怀瑾的性格,会无缘无故的将人一脚踹进水里。
但是偏偏这个人什么都不解释。
像对一切都毫无兴趣,又像是上赶着挨罚一样。
林纪年思索片刻,刚想着要怎么对付这只老狐狸。
“太傅,话不能这么说,皇上可没说这话,只是说万事不能这么笼统,调查清楚终归是好的。”一名大臣出列,对着谢汀安,毫不客气道,“太傅既然说的都是实话,身正不怕影子斜,那调查一下又何妨?”
他眼睛瞧了一眼裴怀瑾,又转眸看向皇上,躬身行礼道:“裴将军为大楚立下汗马功劳,而且裴将军的……”他一顿,似乎觉得此话说出来有些不妥,话到嘴边转了个圈道,“微臣也认为查清事情经过再做决断比较好。”
大殿里声起,群臣小声议论。
“臣附议。”
有了出头鸟,又陆续有人站出来。
林纪年看向刚才第一个发言的大臣。
那人年纪不算很大,顶多三十岁,面容精明,个头高挑,显得整个人十分精神。
只是不知是个什么身份。
1984这次很会看眼色,效率也特别高,直接就把资料传送过来。
荀子良,寒门子弟出身,满腹经纶,殚见洽闻,在乡试中就已经才华初显,微有名气,之后更是在殿试中得第一甲子状元。
后来,荣升为内阁次辅。
然而,值得一提的是,作为次辅的荀子良与作为首辅的谢汀安两人不对付,经常意见相左,对阵朝堂。
林纪年看完资料,又看向殿堂之人,越看越觉得顺眼,觉得此人孺子可教也,若是尝试拉拢一下,今后说不定会为他所用。
“太傅,朕觉得荀爱卿说的很有道理,”林纪年露出点笑意,他目光垂落,投放在谢汀安阴沉的脸庞上,“等事情调查清楚,朕自然会给爱卿一个交代。”
朝堂安静了一瞬。
谢汀安怒目却又发作不出来,半晌,才听他咬牙道:“臣,谢、主、隆、恩。”
林纪年微笑的受了他的谢意,又侧首对身后的太后道:“母后,你觉得呢?你觉得儿臣这样处理对吗?”
都处理完了再问她对吗?
她垂帘听政这么长时间,这是第一次被这个傀儡反驳意见。
只觉得一口闷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
她沉声道:“既然皇上都处理好了,又何必再来问哀家的意见,皇上自己看着办就行。”
闻言,林纪年十分恭敬的道:“那儿臣遵命。”
太后听着他这十分乖巧的声音,只觉得心里更憋的慌,偏偏在殿堂上还不好发作。
“嗯,哀家乏了,今天就先到这里吧。”她对着宫女做了个手势,示意扶她回去。
小宫女低头向前,扶起了被气的脸变了颜色的太后。
帷幔后出现脚步声,须臾,人影消失了。
林纪年眸光瞥了一眼,不动声色的压下嘴角的笑意。
裴怀瑾闻言抬起头,目光浅淡的落在林纪年身上,他听这个小皇帝抬起头来,眸眼在朝堂环视一周,稳声道:“既然如此,此时就交给荀爱卿来办吧。”
今天小皇帝似乎胆子肥了不少,处理事情竟然也井井有条。
明明以前上朝声都不敢出,今天竟然还敢忤逆太后的意思。
他目光打量几圈,还没思索清楚为何这人变化如此之快,便听胆子肥了的小皇帝倏然看向他,眸光潋滟,对着他道:“下朝之后,请裴爱卿来朕的书房一趟,朕有话对你说。”
第52章 殿前欢(三)
小太监在前方领路。
四下安静, 轮椅滚动的声音格外清晰。
裴怀瑾面无表情跟在身后。
书房内,檀香袅袅。
晨曦的光透过雕花的窗户斜撒在书桌上,书桌上奏折散乱的摆在桌子上,小皇帝半托着下巴, 手中转着毛笔, 不知在思索什么。
小太监躬身走进去, 他的动作很轻, 怕打扰到皇上, 最后来到桌边才小声道:“皇上,裴将军来了。”
“哦?”林纪年声音带着点惊喜, 他眼睛看向门口, “快请裴爱卿进来。”
无人回应。
小太监低着脑袋,林纪年侧首望向他:“小福子, 你不是说人来了吗?人呢?”
“启禀皇上, ”小福子顿了顿, 眼睛不敢看前,“裴将军是来了, 在门口呢。”
闻言, 林纪年微皱起眉头,倏然觉察到一丝不对劲。
他丢了笔,在书桌前快速的站起身, 窗框阳光晃动, 晃了他的眼。
御书房的门槛颇高, 不过对于寻常人来说, 抬脚迈过去就好了。
但裴怀瑾不用,他坐着轮椅,需得别人抬, 才能过去,否则依他自身的力量,根本过不去。
随行的太监不少,然而那些太监像是完全无视了他,眼睛四处张望,就是没有分毫动作。
甚至两个小太监之间交头接耳,嬉笑着讨论着什么。
不用想也知道他们在嘲笑谁。
林纪年扫过那群人,门框的阴影遮了他的眸光。
裴怀瑾对这一切并不是无所察觉,然而他没有一丝恼怒,反而面无表情的停在门前。
他黑眸在晨曦里暴露,像结了层霜,里面又薄又凉。
像冬天开门后涌进门的寒风,冷然的让人觉摸不透。
不可一世的大将军,被区区一道门槛挡在门外。
对于其他人来说,可真是个笑话。
之前他们忌惮他的武力,忌惮他功高盖主,每次班师回朝时,都是毕恭毕敬。
如今,裴怀瑾上不了战场,腿又落下残疾,那些人开始落井下石。
是个人都想来踩一脚。
但他们又是矛盾的,毕竟裴怀瑾虽然残废,却依旧有兵权握在手机。他们鄙夷的同时又不得不觊觎他手中的兵权。
所以,他们不敢明面上干些什么,只能使着上不来台面的阴招。
林纪年手指微扣,一丝怒火倏然在心底烧起来。
“你们都是死的吗?”他的眼睛看过那些太监,勃然大怒,“一群混账东西,还不滚过来。”
“皇上……”那些太监见皇上怒容,这才动了身子。
他们原本以为皇上让裴怀瑾来御书房是为了羞辱他。
如今怎么看状况不太……像?
他们压着心中的情绪,带着一丝惶恐的跑了过来。
皇上却已经对一旁侍卫挥了手,那群侍卫鱼贯而入,动作十分利落。
裴将军进去之后,一向温和的皇帝却没有进去,反而一脚踢翻了门口的花瓶。
花瓶应声而碎。
小太监们吓得打了个激灵。
只听小皇帝站在御书房门口,声音堪比冷冰:“给朕全都拉下去,各打四十大板。”
黄衣侍卫抱拳得令,齐声道:“是。”
原本寂静的御书房外这会儿吵闹起来,那些太监慌忙跪地,却已经晚了,小皇帝看都不看他们一眼,转身入房。
四十大板打下去,他们最起码得修养半个月。
诡谲云涌的皇宫里,这样无疑是在要他们的命。
“饶命,皇……”
还没等他们哀嚎完饶命,就被侍卫堵了嘴拖了下去。
御书房的大门“砰”的一声关了过去,一向近身伺候的小福子也被赶了出来。
……
整个御书房只剩下两个人。
林纪年睫毛微敛,敛下情绪,半晌,再睁开眼时,已经恢复了平日姿态。
房间寂静,落针可闻。
谁也没有先说话。
林纪年细细打量坐在轮椅上的人,属于将军的挥斥方遒的气势似乎被那双无法站立的双腿磨没了,他就这样坐着,淡淡的,似乎没有事情引起他一点情绪。
如今的样子,根本看不出一点将军的样子,反而像是独立在世俗之外的仙客。
“皇上,”裴怀瑾终于在林纪年目不转睛的探视中先抬首,他淡声道,“不知叫微臣来何事?”
天气已经由暖转凉,他依旧穿着薄杉,沉得他人越发出尘。
林纪年觉得,再塞给他一根拂尘,可以直接修仙去了。
这样的性格,若说他无缘无故的踹人下水,如今就更不信了。
林纪年终于转开了眸光,他缓步走回书桌前,问出了他的疑问,“谢博衍可曾得罪过你,裴爱卿?”
谢博衍是谢汀安的长子,京城出了名的纨绔子弟。
裴怀瑾声音依旧很淡:“不曾。”
林纪年又问道:“那你为何把人一脚踹下水去。”
裴怀瑾眼皮都没有动一下,依旧是在早朝的说辞,“看他不爽。”
末了,他抬头,又补充道:“皇上若是为了这件事找我,大可不必浪费时间。事情就是这样,并没有其他的隐情。若是没有其他什么事,臣就先告辞了。”
啧。
林纪年见他冷淡的样子,不知道为何,很想捏捏他的脸。
不过为了维持一下人设,只能暂时忍住。
他淡定的站起身,缓步走到裴怀瑾身旁,微俯下身。
“你看他不爽?”他倏然指着自己,问道:“那你看我爽不爽。”
他没有用朕,而是用的我。
裴怀瑾抬头看向他,神情一怔,很短的愣了一下神,半晌,他又恢复凉薄的姿态。
房间的光线明亮。
小皇上已经换下了朝服,穿着一身月白色长衫。因着半伏身,脖颈露在阳光下,泛出莹润的色泽。
他眸眼带着笑意,眼尾挑起了多情的弧度。
裴怀瑾手指微动。
半晌,他垂眼道:“臣不敢。”
“不敢?不敢干什么?”林纪年眉眼敛了笑,似乎逗弄裴怀瑾上了瘾。
他又靠近了几步,仗着皇帝身份开始为所欲为,“是不敢看我?还是不敢说实话?”
裴怀瑾黑眸闪动,古井无波的眼神终于有了变化,不可置信中又夹杂着强装的淡定。
他有些怀疑刚才自己听错了。
那个怯弱的小皇帝说了什么?
他后知后觉的觉察到自己似乎被人调戏了。
偏偏那个人还是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