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敢搞出太大的动静,又不能对萧垣下杀手,束手束脚之下,竟是节节败退,怀中的幕迟更是几次差点被萧垣抢走,几招下来,非但没走成不说,还在躲闪中弄得颇为狼狈。
更糟糕的是,幕迟眉头一皱,看样子快醒了。
程殊终于意识到事情有些棘手了。
他强行让自己冷静,试图与萧垣好好沟通:“魔尊大人,在下不过是想保护秋溟而已,你应当也不希望他因为你而受到牵连吧?”
“他不会有事,我会带他走。”萧垣冷冷道。
“走?”
程殊忽然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
“你以为,你能走得了吗?”
“不,不对。”他勾了勾唇,“应该说,所有人都走不了,整个昙城的人,一个都别想跑。”
萧垣脸色一变:“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程殊淡淡道:“你当真以为天道是那么好对付的吗?这万年来,天道一直没有对四大世家出手,不是它有心无力,不过是因为,它需要积攒出足以一举毁灭整个昙城的实力而已。”
“你看看上面的天。”
闻言,萧垣下意识地抬头一看。
只见天空不知何时乌云密布,阴沉沉的,好似风雨欲来。
“不出三日,天道再抓不到你,便会将整个昙城化为炉鼎,强行解封灵眼。”
说完,他理了理因为方才的打斗而变得皱巴巴的衣袍,接着道:“而我们守城人可以不等城启强行离开昙城,虽然可以带的人不多,但带上秋溟,还是绰绰有余的。”
“当然,你不行,只要血焱刀一天在你手里,你就永远都是天道锁定的目标。”
“这下,你总该相信,我是真心实意为秋溟着想了吧?”程殊一边说着,一边认真观察着萧垣脸上的表情,出乎意料的是,萧垣脸色虽然阴沉,却依旧冷静。
这让他多少有些失望,毕竟萧垣刚刚将他弄得那么狼狈,他巴不得将这人吓到六神无主才好。
他观察着萧垣的同时,萧垣也在观察他,似乎是在判断他说话的真假。
“你不是守城人吗?现在你守护的城池,还有四大世家都要完蛋了,怎么你看上去,一点也不伤心呢?”
话音落下,他看到了程殊眼中一闪而过的厌恶。
那厌恶藏得极深,又很快掩去,以至于萧垣不敢确定,那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原本天道只打算用六神器解封灵眼。”
“可惜,贪得无厌。”
说到这里,他又顿了顿,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表情:“其实你可以解救这座城池的。”
“只要你乖乖交出血焱刀,所有人都不会有事,只不过……以那把刀的凶性,你绝对、绝对活不了而已。”
说到这里,程殊自己都笑了,这可是恶贯满盈的魔尊,怎么可能会牺牲自己?
萧垣没搭话。
至此,最后一个疑惑解除,他闭上眼,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缓缓转过了身。
“你带他走吧。”
程殊愣了愣,随后一笑:“魔尊大人果然明智。”
“废话真他娘的多。”
程殊摇了摇头,也不再多说,转身离去,刚走出没几步,他忽然感觉到了一股魔修的气息。
极为强大的,独属于魔尊的气息。
这气势,哪怕相隔百里,都清晰可闻,强烈得好像是在告诉什么人,他在这里一般。
他震惊地回过头,看向萧垣冷硬的背影,瞬间就明白了萧垣的打算,脸上满是讶异,嘴巴一张一闭,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语气有些复杂:“我以为你会再犹豫一会儿。”
现下这个局势,换作任何人做出这个选择他都不惊讶,但萧垣,他想都没想过。
他对魔修的印象,向来是自私自利,无所不用其极,就算死,也得拖着人陪葬,尤其是这位魔尊,手段之狠辣,就连他们这些与世隔绝的守城人都有所耳闻。
半晌,他笑了。
看来除秋溟以外,又有那么一个魔修,值得他正眼相待了。
程殊走了以后,萧垣走向山洞,将幕迟废了半天功夫才封印上的,轩晟的乾坤袋给拿了出来。
真没想到,他也有当救世主的一天。
萧垣脸上满是嘲讽,仰躺在僵硬的石地上,喃喃自语:“操他娘的,老子不是反派吗?!”
“反派”这个词还是他跟幕迟学来的,想到这里,萧垣不甘地闭上眼,痛骂道:“妈了个巴子!早知道多亲一口了!”
骂归骂,萧垣却也没有要退缩的想法。
天道这么大费周章,连他娘的屠城的打算都有了,不就是为了抓到他,再弄死他,集齐六大天阶法器吗?
那他让他集就是了。
既然注定活不了,倒不如痛快一点。
连累全城人陪葬什么的,没必要。
他自成了魔修以来,那一天过得不是刀尖上舔血,随时可能被人暗杀的日子?
死亡,并不是一件遥远的事情。
他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
衣袍内还有幕迟费尽心思布下的防御阵,萧垣几乎贪婪地嗅了一口上面的气息,而后一点一点,破坏掉了这个阵法。
做完这些之后,他直愣愣地看着一片空白的布料,喃喃道:“对不起。”
幕迟费了这么多功夫,遭受那么多痛苦,就是为了保护他。
最后,却是他自己,亲手辜负了他的努力。
第六十三章
幕迟醒的时候, 程殊才刚带他出了风息岭。
他眼神带着刚醒之时的迷茫,还以为抱着自己的人是萧垣,下意识地搂紧了这人的脖子, 轻轻蹭了蹭,呢喃道:“我怎么晕过去了?”
程殊猛地一僵。
一股麻酥酥的感觉自他脖颈上蔓延, 一路填充至四肢百骸,事先准备好的一肚子腹稿突然就忘了个干净。
心跳快得不正常。
他认识的幕迟, 向来是寡言, 冰冷, 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他想过很多种可能幕迟醒时会说些什么, 可能会生气, 可能会质问,但绝没有一种可能, 会像现下这样, 语气熟络自然,懒洋洋的, 还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问他怎么了。
一时间,程殊竟觉得受宠若惊。
“怎么不说话?”半晌没得到回应, 幕迟疑惑地抬起头, 看到的却不是那张嚣张跋扈,带着攻击性的俊脸。
程殊尚没反应过来, 冰冷就已在瞬间爬上了幕迟的脸,他甚至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重重的一掌就拍到了程殊身上,而后利落落地转身, 冲着风息岭而去。
他变脸变得实在太快,以至于程殊一时不察,竟还真让他跑了回去。
程殊脸色一变,立刻冲了出去。
幕迟速度很快,但他本就有伤在身,修为与之程殊相比更是云泥之别,被追上可以说是必然的事,因此刚跑出没几步,就被程殊拽住了他的手。
这显然不是“齐殊”该有的速度,幕迟抬头,这才正眼看了程殊一眼,然而眼神却再无方才的半点温情,冷得好像能结成冰渣。
“齐道友,当真深藏不露。”幕迟声音冷硬至极,“放手!”
程殊被他眼中的焦急与暴躁刺得一愣,突然觉得哪里不对。
秋溟……这么在乎萧垣?
他心下疑惑,却没有多想,魔尊萧垣和他的师弟向来不合,动不动就大打出手,这个全修真界都知道,况且这段时间相处他也发现,萧垣对幕迟虽然不算坏,却一直恶声恶气的,他们?怎么可能。
“秋溟,你冷静一点。”
幕迟回以他的,是满目的冰冷:“我再说一遍,放手!”
“风息岭的局势已经完全控制不住了,你回去也没用。”
“放、手!”
程殊一顿,沉声道:“抱歉,你现在还不能回去。”
“呵。”
一声冷笑过后,幕迟毫不犹豫地抽出长剑,直直向程殊刺去。
他出手极快,电光火石间,二人就已战作了一团。
幕迟的剑势极为迅猛,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招招都冲着程殊的要害,逼得对方不得不避,而后趁着程殊闪躲的功夫,疯了似的往风息岭冲。
程殊自是不会让幕迟得逞,但幕迟修为虽低,阵法造诣却是极强,各式各样的手段层出不穷,短短片刻的功夫,程殊就见识了数十钟闻所未闻的诡异阵法,一时间虽不至于让幕迟逃掉,却也对他奈何不得,
这让程殊大为震惊。
一个萧垣让自己吃亏倒也罢了,可这幕秋溟又是怎么回事?!
现在的大陆修士已然强到如此地步了吗?
眼看着时间一点一滴过去,程殊心下也越发着急。
虽然萧垣已经决定了自我牺牲,但有四大世家阻挠,封印究竟能不能接触依旧是个未知数,万一天道失败,最终还是会选择毁灭昙城,当务之急,他必须尽快带着秋溟离开。
“秋溟,我知道你着急,但你现在回去起不了任何作用不说,连你自己都会死在那里!”
“秋溟,你跟我走,我会带你离开昙城,还会把你的伤治好,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我们这样打下去毫无意义,跟我走,好吗?”
如果幕迟稍微注意一点,就会发现程殊的语气分外温柔,可惜,此时的他完全注意不到。
他只觉得荒唐,和莫名其妙。
“跟你走?我和你非亲非故,连你到底是谁都不知道,我凭什么跟你走?”
“说吧,你到底是谁?抓我又是为了什么?既然刚才不杀我,那我显然是对你还有价值,我什么都可以给你,只要你放我走。”幕迟冰冷的脸上竟是带上了一丝扭曲的疯狂,“但你要是再拦着我,我绝对、绝对不会放过你。”
今天以前,程殊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会被一个身受重伤,修为跌到十阶的废物地阶威胁。
但可笑的是,面对幕迟这样的眼神,他竟真的感受到了一份深入骨髓的寒意。
程殊沉默片刻,眼神有些复杂:“我姓程。”
幕迟何其聪明的人,在他说出这个姓氏的同时,瞬间就想通了他的身份。
“原来如此……”
幕迟忽然笑了。
程殊告诉幕迟自己身份的本意是让他相信自己有能力救他,但他没想到的是,幕迟所知道东西,远比他以为的多得多。
此时此刻,看着幕迟那双仿佛隔着冰霜的墨色眼眸,程殊竟感到一阵心悸,还有……心虚。
他开始躲闪幕迟那□□裸的目光,扭头道:“总之,我不能让你……”
“秦轩之身上的咒是你下的吧?”
程殊瞳孔一缩。
一看到他的反应,幕迟就知道,自己猜对了,见程殊还想开口,他冷冷一笑,嗤道:“不用解释,我懒得听,也不关心。”
“你别这样看着我。”程殊闭了闭眼,呼吸一沉,“我不会放你走的。”
“秋溟,我是为了你好。”
他说得诚恳,幕迟却是半点听不进去,招式也越发凶狠,但他偏又不和程殊正面交锋,只用阵法将程殊缠得举步维艰,而幕迟自己则全程都在放风筝,一边打,一边想方设法往风息岭那边靠近。
这一架,程殊打得相当的憋屈。
每一次他以为能过抓到幕迟了,下一刻,一个闻所未闻的阵法就突然钻了出来,时而是幻阵,时而是五行法阵,最他妈憋屈的是连传送阵都有!
倒是传不了多远距离,可打着打着架,忽然就眼前一晃到了一丈外的其他地方,这样的奇特体验,程殊也是头一次见。
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知道传送阵还能这么玩!
话虽如此,二人的修为差距毕竟摆在那里,没过多久,幕迟的灵力就渐渐耗空了。
然而程殊的脸色非但没有好转,还越来越差。
虽说幕迟每次都躲闪得及时,程殊也小心控制着不敢伤了幕迟,但天阶高手,即便是招式的余波,也够幕迟吃上一壶的。
因此一刻钟下来,幕迟身上已然布满了伤痕,看上去触目惊心,唯有那双眸中的执拗与疯狂已然亮得吓人。
“你就这么急着想去送死吗?!”
在最后一次交锋中,程殊终于成功,将幕迟死死按在了一块巨大的石壁上。
幕迟苍白着脸,满眼不甘与愤怒:“放开我。”
“你就只会说这一句吗?”
程殊轻声道,将幕迟揽进了怀里。
这怀抱太过突然,幕迟瞳孔骤缩,死死地看着他:“你……?!”
“秋溟,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的,是不是?”
“别过去好不好?我会保护你的。”
他看着幕迟,轻轻摩擦过他的脸,动作温柔,却激起了幕迟一身的鸡皮疙瘩,他猛地扭头,冷声道:“不是,你想多了,放开我!我要去找我师兄!”
程殊动作一顿,随后强行捏住了幕迟的下巴,逼他看向自己。
“你是不是喜欢萧垣。”
说的是问句,语气却极为肯定。
这一战,足够让程殊明白很多东西。
他没等幕迟回答,又或者说,他根本不想听到幕迟的回答。
他只觉得愤怒,难堪,怒的是幕迟对他的态度,难堪的,则是他一直以来的自作多情。
他最初接近幕迟,只是因为幕迟和天道的关系,那时道修魔修还有佛修的关系还勉强算得上和谐,幕迟还是魔界的护法,代表魔界去往无垢斋,参加三道大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