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擦好了......睡吧，殿下。”慕澈面色不虞地收回手，有些不自在地站起了身。
　　“阿澈......”眼看着他步履匆匆地又要出门，宋柒赶紧叫住他，问道“你......你去哪儿？”
　　慕澈转过身，一张白净的面皮微红，声音却仍是冷的：“臣去洗个澡......降降火......”


第136章 无妄牢
　　慕澈降完火回来，宋柒已经睡熟了，他睡觉习惯于脸朝里，将自己蜷缩成一个蚕蛹，挺翘的鼻尖随着呼吸一怂一怂的，可爱得不行。
　　动作轻柔地脱掉衣物和鞋履，慕澈着一件白色单衣爬上了床铺。借着微弱的烛光，他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宋柒的面庞，不知为何，当初在自己记忆里只是一片模糊的脸如今却渐渐清晰起来，烙下了不可遗忘的印记。
　　“唔......”宋柒感觉到身边有人贴上来，小声地嘤咛了一声，不过他还是执着地闭着眼，像是还没从梦里醒过来，只是抱着被子迷迷糊糊地转了个身。
　　慕澈心头一软，觉得此时的宋柒像极了翰林院后院里的那只刚出生的小猫崽，对人类有一种本能性的亲近，一边畏惧着，一边却又小心翼翼地靠近着。
　　“睡吧。”慕澈伸手环住那一截细腰，将人揽进怀里，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哼起了歌。
　　这歌是他很小的时候他娘经常唱给他听的童谣，旋律轻快欢乐，作词大多是借用的一些民间俗语，听上去平易而新奇。在慕澈的记忆里，十六岁之前，他都算得上是一个娇生惯养的世家小公子，他爹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右丞相，手握重权，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能决定不少人的生死，他娘则出身于宫廷乐府，是府中最受人尊敬的乐师，所以他的出生一直以来都是备受期待的。
　　直到十六岁那一年......一场精心算计的宫廷大火，让他爹陷入了无法脱身的危险局面。他爹被朝中奸臣合伙污蔑蓄意放火，第二天整个慕府就被宫中侍卫严丝合缝地围堵，长达十五日的案件彻查由此开启。
　　慕澈知道他爹的性子，虽说一路做到了右丞相，可他对宋王朝可谓是一片忠心耿耿，是刚正不阿的典型代表，是不会、也不可能做出故意纵火这样的事情的。
　　年仅十六岁的小慕澈即便对外界森严的一切心怀恐惧，却仍是不知疲惫地等待着，等待着十五日后的真相大白，还他爹一个迟来的公道。
　　可是没想到，清白没有等来，他只等来了他爹锒铛入狱的消息。
　　慕澈记得很清楚，当时他含着泪问他娘：“那件事根本就不是我爹干的？对不对？对不对？娘，你知道我爹不可能干出那种事的......”
　　当时他娘看他的眼神很复杂，似是欣慰又似是失落，她纤细的手一下又一下地拍打着他的后背，年轻美艳的眉眼像是在一夜之间芳华逝去。
　　“小澈......”她静静地流下泪来，叹息道，“你还太小......有的事情，又哪里能是一句做没做能够辩白的，慕家风头太盛......无论如何都逃不过这一遭......”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在这一桩没有留下任何作案线索的火灾里，仅仅因为几个自诩为在场人士的一面之词，皇上就定下了慕右丞的死罪，更加难以置信的是，因为皇上最宠爱的贵妃在这一场火灾中离世，心头心痛交加、悲愤难耐，一气之下下达了将慕家满门抄斩给爱妃陪葬的命令。
　　冲冠一怒为红颜，形容这位昏君或许再好不过。
　　慕澈本来早就该同他娘、同整个慕府的人一同死在那场血流不止的刑事中。
　　只可惜老天觉得他命不该绝，在执行满门抄斩指令的前夕，慕澈的老师，当时备受尊仰的太子太傅站出来为他求了情。高达八十岁高龄的老先生，发须皆白，却为了他在皇上面前跪下来，说他是个辅佐龙脉的好苗子，只求皇上能够网开一面，放他一条生路。
　　皇上最终松了口，答应将慕澈纳入翰林院充翰林学士。
　　慕澈卧薪尝胆八年之久，一心要找出当年陷害他爹的那帮人。
　　老皇帝临死前，慕澈还没有足够的力量与他抗衡，又不敢贸然暴露自己的野心与目的，只能忍气吞声，一直到他放心地将这摄政之权交到自己手中。
　　现在想想，当初真是让他死得太轻易，所以慕澈才会堂而皇之地将这无处宣泄的恨意施加在老皇帝和当年那位爱妃产下的孩子——那位当之无愧的太子、下一任继承皇氏衣钵的新帝君身上。
　　“宋柒......”慕澈伸手摸了摸宋柒柔软的发鬓，眸中极快地闪过一丝阴沉，“我到底该呢你怎么办......”
　　——
　　次日醒来，宋柒只觉得胸口闷得慌，迷迷糊糊睁眼，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被人紧紧箍在了怀里。
　　慕澈还没醒，浓密而纤长的眼睫轻轻垂着，在眼睑出落下一片蝶翼似的阴影。
　　宋柒一动也不敢动，屏着呼吸试图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不得不说，慕澈真正长了一张令人艳羡不能的好相貌，远看如翩翩谪仙，近看似栩栩画像，让人见了只觉得满心满眼的舒爽，魂儿都快要被他给吸没。
　　真实只“杀”人不眨眼的妖精！
　　“殿下醒了？”慕澈昨夜难得没被噩梦缠身，睡了个好觉，一睁眼就看见一双湿漉漉的圆眼睛，正怔怔地盯着自己瞧。
　　他勾了勾唇角，不由得想笑，这小殿下的眼神让他感到十分受用，以前慕澈不喜欢别人说她漂亮，因为这会影响他在朝廷上的威信，可是在宋柒这儿，漂亮如果能拿来被当做是征服过程中的武器的话......那也不是不可以。
　　宋柒蓦地回过神，有点不好意思地坐起了身：“刚......刚醒......”
　　慕澈没再逗他，揉了一把宋柒睡乱的长发，径自下了床铺。
　　很快就有侍女打了水进门来，慕澈收拾好仪容，暗蓝色的云纹长袍衬得他整个人多了一股肃杀之气，刚刚的那一丝旖旎顷刻间便散得一干二净。
　　宋柒在心里警告自己，慕澈是怎样一个黑心的人，自己又不是不知道，当一只只会抱金大腿的舔狗就行了，可别傻傻地丢了一颗真心。
　　慕澈赶着去上早朝，宋柒百无聊赖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他往日里不会醒得这样早，今天却不知道是怎么了，要说再躺回去，他却已经是睡意全无。
　　宋柒踱步到那一盏金铜铸成的巨大镜子前，被镜子边沿上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吸引了视线。
　　那凤凰生得有些奇怪，可宋柒一时半会儿却又找不出它的诡异之处，直到他把手放上去，摸了摸那以有些扭曲的角度折成的脖颈。
　　宋柒手上根本没用力，那凤凰的细长脖颈却缓缓地向下滑去......
　　紧接着“咔哒”一声响，宋柒连忙收回手，只见从镜子背后弹出一格十分小的暗箱。
　　宋柒心里“咯噔”一声，他想他已经大概猜到暗格里是什么东西了......
　　果然，当他缓缓拉开暗格之后，一眼就看见了装在里面的半只青白玉佩。
　　无妄牢......
　　宋柒摩挲着手心里的半枚玉佩，心情是说不上来的复杂。
　　这东西......既然他发现了，那又该怎么处理？
　　“宋柒？”房门突然从外面被“嘎吱”一声推开，宋柒转过头去，只见萧蕴川走进来，微微疑惑地看向他，“你在干什么呢？”
　　宋柒赶紧把玉佩藏在身后，心虚道：“没......没什么呀......”
　　萧蕴川走近他，眯了眯眼，突然迅雷不及掩耳地伸手，宋柒根本没来得及反应，手心就走然一空，玉佩下一秒就出现在萧蕴川手上。
　　“看你那小表情就知道你在瞒我......”萧蕴川轻轻地哼笑一声。
　　“这是什么？”他打量了一下这块只剩下一半的玉佩，皱了皱眉，“这破玩意儿还留着作甚么？”
　　“走！”他上前一步，攥住宋柒纤细的手腕往寝殿外头走，“蕴川哥哥今天带你出宫去买一块新的！”
　　“等......等等！”宋柒赶紧拉住她，无奈道，“这不是普通的玉佩......”
　　“什么意思？”萧蕴川歪了歪头。
　　宋柒叹了口气，一五一十道：“这是‘无妄牢'的钥匙......你知道‘无妄牢'吗？”
　　只见萧蕴川的脸色蓦地一变，捏着宋柒手腕的手力气突然加大，狠声道：“无妄牢？！”
　　“嗯......”宋柒被他这副表情吓了一跳，忍不住往后缩了缩。
　　萧蕴川拧着眉不说话了。
　　“无妄牢”这地方他曾经听他爹提起过，那里面关着的大多都是一些亡命之徒，普通的监牢对他们而言形同虚设，只有先帝精心打造的精密牢笼“无妄牢”，能够阻止他们出世为祸世间，“无妄”二字，即是阐释了“别有逃离的非分妄想”之意。
　　但之所以大家都对这地方讳莫如深，还有另一个原因。
　　先帝的另一个儿子，宋辄，也被关押在这个地方。
　　宋柒说这半块玉佩是“无妄牢”的钥匙。
　　可是......这东西为什么会在他手上？


第137章 你未免也太天真了吧？
　　“蕴川哥哥......”宋柒放软了声音，“好哥哥......把东西还给我罢......”
　　“你拿这东西干什么？”萧蕴川紧紧地蹙起眉头，恶声恶气道，“你这小身板，难不成还想进‘无妄牢'？还不得被里头的豺狼虎豹撕成渣渣......”
　　更何况......宋柒如今天子的身份，只会招来其中之人更加深刻的记恨......
　　“不行......”萧蕴川越想越心惊，就连他爹说起那个地方都是一脸讳莫如深的表情，可见“无妄牢”是有多么的可怖。
　　也无怪乎这么多年来，能够进到那个地方的人少之又少。
　　宋柒无奈，凭力气，他是无论如何也争不过萧蕴川的，只能可怜兮兮地求饶：“还给我吧，蕴川哥哥......就凭这半块玉佩，我也没办法进到‘无妄牢'去的。”
　　萧蕴川狭长的鹰眸眯了眯：“什么意思？”
　　宋柒坐回床上，叹了口气道：“另一半的玉佩在慕澈那儿，必须要两块玉佩合二为一才能进到那个地方去......”
　　“所以......你准备把这半块玉佩送给慕澈？”萧蕴川的声音冷下来。
　　宋柒犹豫了一下，小幅度地点了点头：“反正我也用不到......”
　　而且他想尝试着凭借这个玉佩抱一下慕澈的金大腿。
　　萧蕴川简直要被他气笑了：“你知道民间都怎么评价萧蕴川的吗？”
　　宋柒一脸懵逼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啊......怎么评价的？”
　　“用心阴险、口蜜腹剑；诡计多端、包藏祸心......”
　　“你真以为他会安好心？”萧蕴川嗤笑一声，“宋柒，你未免也太天真了吧......”
　　“你难道不知道......慕澈他爹，曾经的右丞相曾被人诬陷，先帝赐其故意纵火的罪名，最终导致整个慕府惨遭连坐，满门抄斩吗？”
　　宋柒一愣。
　　他还真没听说过这事儿。
　　宫里的侍女侍卫平日里怕慕澈怕得不行，又哪儿敢拿这种事儿闲言碎语。
　　所以......慕澈是想要谋权篡位吗？
　　但是看他那悠游自得的模样，似乎又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如果要篡位，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动作？
　　又或者是有动作......但是自己并没有发现？
　　宋柒脑子一时间有些懵，他像是陷入了短暂性的失聪，慕澈平日里的举动和言语在脑子里来来回回地播放着，让他产生了一种不真实的恍惚感。
　　所以一切都是假的吗？那慕澈的演技未免也太好了。
　　“你怎么了？”萧蕴川凑近了，在宋柒眼前晃了晃手，皱着眉瞪他，“怎么看你一脸难过的样子？”
　　“没......没事......”宋柒别开头，有些不自在地推了他一把，小声道，“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
　　萧蕴川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心里莫名窜起一股怒火，他不知为何，对与宋柒在意慕澈这件事情，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不爽。
　　不过宋柒此刻的脸色难看得要命，萧蕴川不忍心再去刺激他，抿着唇沉默了一会儿，带上门走了出去。
　　宋柒坐在床边，静静地端详了一会儿手里的半枚玉佩，半晌后他高高地扬起手，做出一副要将玉佩狠狠砸到地上的姿态，不过在静止的时间中，他终究没能下得去手。
　　其实自己何尝不是早就知晓慕澈对他的玩弄，就如同野兽在逗弄即将到口的猎物，是一种胜券在握的、不急于一时的自信与悠游自得。慕澈对之前那个“宋柒”的态度想必是冷厉而漠然的，想尽一切办法要将半块玉佩拿到手......甚至寒湖那场事故，也极有可能是他一手操纵的；而最大的变数在于：宋柒失忆了。
　　这一切都因为他的失忆而产生了改变，因为失忆，慕澈决定换一种方式达到他的目的，妄图用“攻略为上”的计谋，先让宋柒对他产生依赖，然后再循循善诱，拿到玉佩。
　　宋柒并非因为一味想抱金大腿而忽略了慕澈腹黑而阴鸷的本性，他只是觉得慕澈或许没有必要将这些东西用到自己身上。
　　现在看来，他真是大错特错了。
　　即便自己只是很小的一枚棋子，慕澈仍然会乐此不疲地看他在困境中挣扎求生。
　　因为慕澈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阴冷、残酷、说一不二。
　　像是一把出鞘的匕首，平日里带着刀鞘，即便刻意收着锋芒，伪善的温和面容却有种抵挡不住的魅力，更何况是刀剑出鞘，刃上的毒液在阳光下散发着翠绿色的幽光，美丽而危险，诱人到忍不住自甘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