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刚刚那一眼,他忽然就明白传说里明眸善睐的宓妃是如何摇荡心魂了。
绘画时总是如此,或许灵光一现,脑子里有了更好的点子,再去看自己眼前的苹果花瓶,就怎么看怎么是糟粕,恨不得直接撕了算了。
尤慎性子属于雷厉风行的那种,说撕就撕,也不管同画室的其他人怎么看他。眼看着导师转身去忙其他事情,干脆了当地窜了出去,径直站到治鸟眼前。
治鸟被这神出鬼没的家伙惊了一下,尤慎就眼看着那双清清浅浅如同一汪醉仙泉水的眼眸倏然睁大,又很快宁静下来,染上几分笑意,向着自己靠过来。
“是有什么事嘛?如果是绘画上的事情,我是你的师兄,问我也是一样的。”
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便觉得那汪水活了过来,缠缠绵绵将人包裹其中,挣脱不得:“是有事情请师兄帮忙,不知道能不能请您做我的模特?”
治鸟不是第一次被人这样要求,不过该做的表现还是会做出来,仿佛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一般,半带着讶异与欣喜,又兼带遇到有趣之物的跃跃欲试:“我吗?”
“嗯,师兄长得很俊,”尤慎把控着分寸,捡些不过分文艺让人生疏的话,实际上真要夸相貌,他能足足说到晚饭前,“您也知道,学校里的模特不是上了年纪的阿姨就是大叔,我可画够了。”请不到年轻模特,只能学生们自己上,那更是参差不齐。
尤慎不想画他们,他肤浅,就想画活色生香的美人。
现在完美符合要求的美人就站在他跟前,怎么能不争取一下?
毕竟除了导师布置的作业,他也有自己想完成的作品,再过几天就是院里的比赛,他肯定是要有作品的,这个作品也一定得是他自己喜欢的。
让他把立意什么的抛之脑后吧,没有哪个人不希望自己能够画一次治鸟这样的人物,尤慎看他一眼,就能明白对方骨子里内敛的多情。
那是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甚至可能与他本人的性情毫无关系,然而就是如此诱人前往。
如果他的作品里,能够传达出那份气质,哪怕万分之一也好。
“当然可以了。”真可爱,就像治鸟以前遇到的那些年轻小画家。
楼里的日子也是蛮无聊的,他几乎没有太多独自一人的时候,小皇帝忧心他的安全,怕有人找他的麻烦,专程派侍卫打扮成丫头小厮跟在他身边。
治鸟也懒得去分小皇帝这般做是真得为他的安全,还是出于男人的妒心,反正最后都没有区别,也没人能来阻止他做什么。
那时候的画师似乎都以能够绘制美人图为荣,以顶级的美人为样,尤其是他的画像。鸨母赶不走也驱不尽,根本拦不住他们以各种各样的方法试图偶遇一番花魁郎,其中也不乏艳遇的心思。最后干脆也成了一门生意,哪怕吃口葡萄也有人跟在身边涂涂画画。
放在他现今所在的世界,几乎可与“直播”相较。
“老师,你这个学生我可带走啦?”治鸟领着人,敲门问了一句。
导师一看是他俩,立马摆摆手:“这学生给你带着得了。”
得了允,尤慎自然高兴,像是得了难得的宝物一般,牵着新晋模特的手往外就走,哪里还管得了其他。
“怎么这么凉?”
于是双手被反握住时,猝不及防地红了脸。
如此亲昵的举动,他也就上学那会儿在女孩子之间见过。似乎是某种游戏,大冬天的时候,从宿舍过来的女孩子会被关系好的朋友握住手,稍稍暖和一会儿。
那时候他觉得腻歪极了,又不好说,眼下才觉出好来——原来那时的看不惯,也不过是因为没人疼。
他本想同那时一样,说句“两个大男人拉拉扯扯多不好”,奈何对方的动作实在过分自然了,这样说反而显得唐突。画家的手掌,保养得好。被如此紧紧握住,传递的似乎不仅体温,还有那之外的某些东西。
某些从前就羡慕着,却不好意思开口求得的东西。
“别忘了外套,外面也不暖和,”治鸟又凑近了小声补充,“导师有自己的画间,总忘记你们这边的空调,外面冷,冻到手就不好了。”
尤慎这才想起来,这位也是老师的学生,以前恐怕没少在这间画室挨过冻,难怪这么熟悉。
那时候他和以前的师兄们,是不是也是这样互相暖过手呢?
他一边想着,乖乖转回去,带上差点被遗忘的格子大衣。
怎会有呢?无非是从前的习惯,不知何处安放的柔情。治鸟坐在“师弟”叫来的私家车上,听他讲那些关于新作品的构想,时不时传递一些原身在耳边念叨的补充看法。
偶尔讲到兴头上,尤慎就会特别激动,等过了这股劲,对上眼就不自然地别过脸,似乎同他双目相交,是件相当值得害羞的事情,明明刚才邀请他做模特时胆子大得很。
这样讲可能不太好,不过治鸟怎么也是花魁嘛~看过体验过的多了,也有可以拿出来对比的经历。
就这点上,他果然还是更喜欢年长些的男人,不论是袒露心意还是试探交锋,都更加玩味些。比起青涩稚嫩的纯美,多了留香过后细细品味的余地。
———
车子最后停在一栋格局精巧地别墅前,前面的花园似乎特意修剪过,有专人照料着,单治鸟一眼扫过去,就能认出几种不同时令的花,还有些蔬菜果子,比如豌豆藤、葡萄架什么的。
“好看吗?”尤慎到了自己的地盘,忍不住得瑟起来,“我喜欢画画,就专门请设计师帮我造了这么个地方取景。师兄你品味比我好,看过房子里面的构造一定更喜欢!”
确实很好。
别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是搭配着室外布景刚刚好的程度,进了里面更是有种错落感。站在玄关往外看,入冬,刚好一束梅枝远远被门框锁住,连带底下几根早已枯败的桔梗都添上幽玄意境。
只差在“画幅”留白处提笔落墨,或许是倩女离魂飘渺香,或许是无意争春群芳妒。
尤慎想在小小居室内打造出林园内移步换景的特殊格局,偶有几处显露端倪,也是受了房子本身大小局限。
桌子上堆了不少未完成的画稿,似乎都是房间内所见景致。
治鸟览过,也只能感叹对方的确家底殷实,寻常刚毕业的绘师,可做不到这般手笔。
“师兄你站这里,不,不用刻意站着…诶?这里的景也好……”
尤慎都不知道是这处居所衬出治鸟的风情,还是治鸟的存在装点了处处别景。他现在觉得有这样一个人在这里,站立、坐卧,怎么都好看。
他看治鸟挪一步,脑子里的作品就更新一次,再抬抬手,刚想出来的灵感立刻又被取代。好似这座他请人设计出来的别墅,孤孤单单许久,就为了等待这样一个风情万种的人物来住。
“师兄…”
“你直接叫我就好,总是师兄师兄,未免太客气。”
“那…辰治?”他不应该直接就这样叫的,尤慎脱口而出后立刻开始后悔,万一人家只是客气客气呢?他本应该也跟着客气的。
“嗯?”
还好师兄没介意,尤慎安心地想。
“我听老师说你也是一个人在这儿,要不最近几天,你搬过来住?”他说完又觉得不妥当,想起来对方不是自己,有家里罩着。师兄长得俊,应该会非常介意这种看起来仿佛包养的话吧。
毕竟他们学校…在大门口停车等着挑个入眼的漂亮姑娘俊小伙一度春宵的真不少,本校论坛上甚至专门有个高热置顶贴子,记录车牌号,提醒外出、回家的同学别上错车。
“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准备作品,应该也挺耗时间的,而且师兄你在边上也能提点提点我。”
“提点称不上,我不比导师,只比你大一届而已。”刚好他还在纠结最近住到哪里,算是瞌睡了有人递枕头,治鸟觉得用“担任模特”来换几天住宿还是很值得的,“住在这么漂亮的地方,分明是我承了你的情~”
“师兄答应做我模特,就已经足够了!”
看着尤慎转身打电话叫家里配几个佣人过来,治鸟突然想起点事情要问系统。他刚刚跟着尤慎在房间里乱转,似乎看到一张眼熟的照片:[这个剧本里的总裁,是叫什么来着?]
[尤旬。]系统突然沉默。
当初小画家跟大总裁能够相遇是因为什么来着?
好像是大总裁要去接跟自己不同宗的小叔叔……
第4章 画骨画皮难画心(三)
啊,这是什么奇妙的缘分,系统快速浏览了一遍自己找来的剧本,感叹一句这是个什么小妈文学?
这剧本是说相声写的吧,怎么净是伦理哏……
[这会影响宿主发挥嘛?]
[不是什么大事吧。]
治鸟得了答案就不管了,他的任务侧重点是画展,其他都是次要的。或许原身对那人有几分怨恨,可是治鸟却是没有的,勾栏院本就是一处练情场,痴迷、妄念、执着、失落,太轻易得到总是会心生厌倦呢~
治鸟随意坐在窗沿,尤慎原本想着美人衣衫半解是最美的,可是他坐在那里时,从未扣起的第一枚纽扣泄露出的春色太过美好,也没什么好纠结的了。
“师兄是在想画展的事情嘛?”
这几日几乎是尤慎过得最颓靡的日子了,每天连门都不出,做饭有保姆帮忙,整日跟在治鸟身边。他就是他的缪斯神,尤慎觉得自己当初花费大价钱打造这座居所简直是最正确的决定,这里就是他们的奥林波斯山,供他们没日没夜地赏玩。
大部分时间里,治鸟都在准备自己的作品,尤慎则坐在另一处,互不干扰,整个房间却偏偏透出软化心底的温情,像是整个世界都加上了一层柔纱滤镜。
尤慎见过治鸟的画,他无法形容那种感觉,只觉得果然只有师兄这样的人才能画出来,一笔笔,连发丝都流淌着多情的俗世之人呐~
就像师兄从来不曾拒绝过他刻意亲近的举动。
“是呀,前几天跟馆长稍微联系了一下,估计下个月月初有时间,我得赶紧把作品准备好呀~”想到这里,治鸟皱了下眉头。他对这个世界了解不多,一开始只把办画展想得过于简单了。
难道不是只有一个场地和几幅作品就可以解决的事情嘛?
如今看来却不是的。
光辉闪耀背后永远有财富的堆积,一个合适的筹码是双方谈判的根基,而这个筹码,治鸟深刻的明白,正是指自己。
没有一场无缘无故的投资,他需要向对方表明自己的潜力,在接下来的一个月内,除了作品之外,还有以他的身份能够吸引来的客人。
或许他的确需要一个合适的策展方了,有这两方面的压力几乎让他无暇顾及其余琐碎的事情:“你认识什么比较不错的策展方嘛?”治鸟懒洋洋地向后靠在尤慎身上,“不小心”蹭到他的肩膀。
“有的有的!”尤慎连忙点头,像从前每一个迷恋治鸟的客人一样,无法拒绝他所有请求,“这方面就交给我吧,师兄是不是还在头疼邀约人?”
刚毕业后的画展,为了打响名气是会邀请一些名流画家前来品评的,通常都是提前沟通好的,下嘴留情,挑出优点作为给后辈的鼓励。这方面,导师已经答应帮他联系一些老朋友,过几天还要去登门拜访一番。
如果品评人能够多一点,那就更好了。
就像他们那时代的风尘女子,为了给自己声名造势,会不遗余力地去邀请有才名的客人,让他们为自己题诗作画。
不过那是地位较为低下时会做的事情,越是等级较高,情况便愈加相反,在这一点上,烟花之地堪称是最刻薄现实的世界了。
同样的手腕,治鸟没有刻意去使用,效果几乎立刻在尤慎身上体现出来。
不知为何,他对这位师兄的事情格外上心。
关于举办画展这件事,他作为同行自然懂得其中的门道,看到师兄为之头疼的样子,只觉得理所当然:辰师兄一心扑在绘画上,对这样的人情世故捉摸不透也是情有可原,况且今日相处,对方真心实意地照顾在绘画上天赋较差的自己,自己也该帮帮忙。
“放心好了,我认识一些人,应该能够帮上忙,你只管筹备作品就好。”他从背后抱住治鸟,手指描绘着绘板上婀娜的垂堤柳,“我帮师兄联系就好。”
那就多谢了:“我下午会出去一趟。”像是向丈夫报备行程的好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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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意外,你会约我出来。”治鸟来到上次随意走到的小型游乐场门口,对面是并不算熟识的女人。
“听说你要举办个人画展?”乔溪是带着目的来的,她跟丈夫绝对不会是协商离婚,那个人她明白,说得好听叫资本家,说得难听就是个守财奴。
从前她以为家里人不会支持她离婚,在他们眼里自己是个小姑娘,的确是不太懂商场上那一套,是可以舍弃的家族弃子。
没想到她的家人竟然是误以为自己同丈夫关系融洽,从来没提过,有那么一叠证据在手里,她现在的情况变成了“全世界都求着她赶紧离”……
她最近总感觉自己的人生似乎变得哪里不太对?
果然一家人还是要多沟通交流。
思来想去,她还是决定要来答谢一下治鸟,对方离开地干脆,还把她离婚案的重要证据想都没想直接给她,大大加速了她律师们的工作效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