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祷时的祝词每一日都是一样的,由圣子牵头,心怀敬意地诵读出来,其他人则跟着他在心中默念。
篇幅不长,很快就结束了。
随后主教站出来,在大堂上高声赞美费索骑士长的宏伟功绩,将他与美杜莎搏斗的桥段添油加醋讲出来,用殷切的目光迎接他上前。
他看得出主教是在开心着的,实打实为他战胜了暗神从属感到高兴。
而这样的认知却更叫他烦扰。
甚至在整个洗尘礼中不敢抬头,生怕在圣子脸上看到那份宁静谦和的笑意。
有那么一刻,他想要从礼堂中掳走这个为他洗尘的圣子,让他换上一身平民的衣服,跑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
可理智告诉他不能这样做,他还是要听主教的命令。
——圣子之躯被光神祝福,是世上最干净的身躯。带他去那些被黑暗污染最严重的地方。只要他去,就一定能够吸纳那里的暗神力量,恢复教廷的威望。
——可他的光明之体将被玷污。
——那就说是圣子失格,会有下一代圣子传承他的衣钵。
光神教廷的威望长存,才是战胜暗神的根基。
倘若牺牲一个人,能够救下一群人,费索安慰自己,那么圣子大人的牺牲就是有价值、有意义的,哪怕最终《圣典》里只会记下他的失格。
“光神的怀抱中,永远接纳您的归来。”
在错落有致的唱诗声里,治鸟为鲜血淋漓的战利品加上最后一层封印,微笑着对费索吐露出宛如利刃般温暖的话语。
第16章 光神自天坠落(三)
倘若得以见到光辉夺目的天神,那么“小太阳”就微不足道了。
斐瑞牵着秋霏的手,看他乖乖巧巧跟在自己身后的样子,开心地不得了,一边跟系统商量着好感度有几分,一边盘算着下一步该对谁下手。
可当他跟在唱诗班身后,看那些手持经文的白袍们次第分开,站到一旁的长椅前,显露出那位身居高位者形貌后,他只觉得一颗心坠入了无底深渊。
暖手宝的温度,跟暖阳的温度。
小天使的善良,与天神的慈悲。
他偷偷斜眼看秋霏,不出意外地看到了秋霏眼底的错愕与惊艳——选错人设了。
有这样一个人在上头对比着,他根本没有表现的机会,那人几乎是他为自己捏造性格的完美进化体。但也不是没有机会,斐瑞默默翻阅起好感度,看看有没有可能对这个人进行攻略。
毕竟,真得很美呀~
如果能够品尝到摘取高岭之花的成就感。
他觉得自己的舌头蠢蠢欲动,已经忍不住想要品尝这人的味道。
好感度:10
斐瑞笑起来,在洗尘礼的祷词下,仿佛光神的羔羊得到了感召。
偏执年下小狼狗有什么意思,还是温柔美艳大天使更好呀~不论怎么欺骗、戏弄,只会看着你红了脸颊,注视你的目光中永远是饱含的深情,仿佛下一刻就能够溺死其中。
斐瑞以前玩文字游戏的时候,一般都会第一个攻略这种性格的对象,相处起来舒服享受,就算傲娇起来也是被哄着,可以放肆地撒娇。
似乎觉察到这份过于专注的目光,治鸟向着候选人区域里看了一眼,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温和笑意。
目光相对是个多么引人遐想的词汇。
每天、每天,都有无数被一双温柔传情的双目撩拨地不可自拔的人偷偷打开手机,小鹿乱撞地搜索“和我喜欢的人目光相对了,她他是不是也对我有意思?”
治鸟更是明白如何运用自己的优势。
哪怕是看向一群人,他也只落点在一个人身上,与他四目相交时,传递些诱人遐思的“话语”。
被他选中的,究竟是荣幸还是不幸?
斐瑞可完全不知道,他只当是自己兑换来的小道具们起了作用,羞涩地低下头,在心里为自己夺得那人目光叫了声好。
至于没能得到治鸟青睐的,那就嫉妒去吧。
在心里疯狂鄙视着身边人,从头到脚品评一通,最后告诉自己“他有什么好,也比得上我”、“可别是被那副乖巧样子骗了,我难道不比他强”,紧接着再掰着指头数数自己身上的优点,得出自我风光的结论,过不了多久,就会像个花孔雀一般在治鸟面前招展起来。
比如约书亚。
他自矜身份高贵,虽说天赋一般,却也明白,不是每一任圣子都是看光明天赋当选的,成为圣子后自然有光神的降福为他濯身洗垢。
他要的是能够得到圣子的青眼,今日特意打扮地精神得体,就是为了拿到一个好印象。
哪知道对方第一眼看到的,还是旁边那个人。
这斐瑞究竟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
约书亚暗暗想着,打算私下联系管家,查查有没有更加内幕的消息。
——他是个阿芙洛狄忒,也同阿芙洛狄忒一般,全无忠贞的品质。
与所有人都不一样,秋霏一眼就看透了圣殿上那人的本质:不过是披了一张高洁的皮囊,骨子里跟他见过的做私娼的人们没什么两样。
瞧呀~方才那一眼有多浓情蜜意?
可把他身边几个人迷得神魂颠倒,就连思想被人不知不觉操控了都不知道。
他在贫民区的暗巷见多了这种人,他的那些长辈们无意间说给他的,越是地位上等的越是要装出纯净宛如天使一样的面貌,哪怕脱全了衣服也一样凛然不可侵犯。
嘴上要标榜“名姝”。
实际上不论是谁,只要往吊带袜里塞上一把银币,就能够得到一整天的快乐。
秋霏不知道谁能往圣子的“吊带袜”里塞“银币”,他阴鸷地想会不会是那个圣骑士长,长得倒是道貌岸然,谁知道私底下会不会与圣子产生晦暗不清的关系。或者不止是圣骑士长,他想起来今天早上用餐时,为他们上菜的侍从们。
想起他们看向他时戏谑的眼神。
圣洁?
这一整座城里根本不存在圣洁,只有盘根错节的权利与欲望。
说不定他也像花街里的人一样,一枚甜糕换一枚香吻。
洗尘礼就在这场荒诞中落下帷幕,所有人平静地稳步离去,唯独留下了治鸟与费索。
“为何突然要我留下?”治鸟看着眼前英武帅气的骑士长,读不懂他眼神中闪躲的愧怍。按照女仆长记录的行程,接下来,他将前往侧殿亲自指导年轻的候选人们如何使用祝福术。
“暗神的封印已经松动了。”终于,费索还是说出了这些话,“南方的边陲小镇已经被污染,彻底沦为腐化之地,只有您才能够彻底净化那里。”
“腐化之地?”听名字就很糟糕呀。
不过这种时候把圣子支使出去,似乎并不合适吧。
居住圣明塔中的光明法师有的是,偏偏将作为象征的圣子派遣出去,如果不是事态糟糕到一定程度恐怕是绝对不可能出现的。
也有可能是他的存在影响到了城中的权利平衡,伴随着新一轮的圣子选拔,许多事情都不能以常态估量。
“是主教叫你来的嘛?”
费索点点头:“他提醒了我。”能够问出这样的话,显然这位还相当年轻的圣子已经明白了他们的安排。
这让他愧疚之情更甚。
虔诚、谦卑还有守护,贯彻他自出生伊始至今的骑士精神告诉费索,他当下的所作所为也许是错误的。然而从最南端开始入侵的暗神,派遣骑绿马的灾厄骑士长驱直入,一路散布死亡与苦难。
南部圣殿的无能为力已经动摇了民心,实际上,此时派几个光明法师前去都毫无作用。无数民间团体自主成立了佣兵团,不仅抵抗暗神的入侵,同时也抗拒光神的恩赐。
再这样下去,主城对周边城镇的影响力将以辐射态递减,教会的权利一经分散再收回来就困难了。
他虽为骑士长,背后也同样屹立着一个家族。
出于同样的理由,圣子是会答应的,他想。
这一点恐怕圣子更加清楚,就像约书亚一样,在被家族拋过来成为候选者的时候,原身尤德米安的命运与价值就已经被他背后的家族吃个一干二净。哪怕在对外宣告的名义里,圣子只侍奉光神、与他人间的羁绊分割,家族的影响力也依旧是存在的。
“我明白了。”这回治鸟不用揣测了,他大概知道了原身“失格”背后可能隐藏的内情,必然是在这一场外出中。
圣子的外出可不常见,若非重大事件,这么优秀的一颗棋子是不会被安排出去的。
按照比较通俗的说法,治鸟所代表的身份基本相当于国际象棋中的王后,八方通行、无有禁忌,堪称是最锋利的一把刀,守护着背后被认定为王棋的“光神”。
如此一来,费索提出的,就不是请求而是命令了。
只不过想要单单牺牲他一个?
治鸟可不会就这么作罢,他深知被利益与权利驱使的人会做出什么,为了给自己的安全多上几道保险,他提出了另一项要求。
“我将在如今的候选者中邀请几位有胆量的随我前去。我许诺与我同去者,无论身份高低贵贱,倘若我得以归来,他们中表现最好的将成为我的继任者;倘若我不幸死去,骑士长将会带回我的继任者;若我们共同回归光神的国,继任者将从新筛选。
请牢记,怯懦无能是对光神的侮辱,光神仁慈,依旧愿意护佑于羽翼之下。”
言下之意,要么就跟治鸟一起去,还能得到机会,要么就保住小命,失去争夺者权限。
富贵险中求,治鸟可不希望自己远离圣明塔时,被身后的人放黑刀。既如此,那就将城中所有人的利益捆绑起来。
有几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向后退了一步,他们从儿时绘本里知晓了暗神的可怕,想到那些皮糙肉厚长犄角的魔兽,甚至吓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生怕那个俊美的圣子点走了他们。
有几个心中惴惴,多是家里宝贝的孩子,听说了这趟远行的危险性,在究竟是回家享福还是放手一搏的选择中摇摆不定。
也有直言宣告者。
乔伊尔是第一个站出来的,他以成为救世主为目的而来,此时若是不去,几乎等同于放弃。天然有着候选者的身份,此时放弃就要从头盘算,即便最终是选择了另一条途径,也免不了与暗神正面对上。
如此一来还不如一开始就宣言前往,还能给自己博得一个好印象。
紧接着是斐瑞、秋霏。
斐瑞是惊愕地发现,自己接下来几个要攻略的对象几乎都在南部大陆,留在圣明塔基本就与他们绝缘,哪怕相见了,想要获得好感度也是地狱级难度。
再说他想要攻略圣子,这一路的追随就是必然。
秋霏则完全冲着那句“无论身份高低贵贱”,他不能保证圣子说出这段话就一定是真的,在他看来这人也是一样的狡诈,可他也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去。
他记得在家里的旧屋前,母亲听骑士们说自己的儿子有可能成为下一代圣子时,脸上丝毫不做伪的欢喜,他记得自己离开前,巷子里的长辈们都出来为他送行。
他不能停步在这里。
同样不能停留的还有约书亚,作为一个不受宠的儿子,能够挤掉家族内的竞争者成为候选人他已经付出了足够多,在这里停下就相当于从前的手段全都白费了。
他必须得到圣子大人的肯定。
“所有人都将感谢你们的付出。”治鸟勾唇,“带上你们的行囊,在正午光明最充沛时,我们将一同踏上旅途。”
第17章 光神自天坠落(四)
这个世界的人们对圣子实在是宽容太多,就连出行,都有好几位车夫争着上前,似乎对未来可能遭遇的事情毫无畏惧,只愿身披祝福,驾驶俊美天马为他开疆扩土!
好好驾车竟然搞出“开疆扩域”的气势来,治鸟其实也不是很懂这些人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私下跟系统聊了聊,觉得自己果然还是跟西幻背景出入太大、画风不符,过了这一个以后就不要再来了。
系统愉快地比了个“OK”,顺便在心里开盘,自己跟自己下注,猜想这一次副本结束后,自家宿主能够拿到多少好东西,兴奋地宛如财迷。
而这一切治鸟全然不知,只觉得自己把原身托付给了系统后,这小家伙又安静不少。
主车里的空间很大,却只坐着治鸟一个人,稍微落后些的地方是承载四位候选者的副车,骑士团乘坐他们的狮鹫在周围绕上一圈,队列整齐,力求全方位保护圣子安全。
治鸟坐在里面,刚好可以看到一路上外面的景象,从生机勃勃的绿色金色,再到浓雾逐渐弥漫的昏黄灰暗。他本就出生在一个动荡的时代,不知道时可以不听不想,如今近在眼前了,却都被放任自流,这让治鸟难得悲悯起来。
任何战争,背后都不过是人无尽绵延的欲望。
满目疮痍却要无辜的人来背负。
“下去。”他对车队下达了命令。
“不可以。”随行的侍卫赶忙阻止,“还没到地方,您若是坐累了,可闭眼小憩片刻,我们降落后会抱您去落脚的地方。”
小侍卫的话语里满满都是对圣子大人的尊崇,在他看来,这些荒凉破败的地方能够得到圣子大人瞧上一眼都已经是蓬荜生辉,那些肮脏的街道又怎么配大人落脚?
他们这些随行的侍从在车队最后专门运送几匹上等绒毯,等到了地方,供圣子大人落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