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啊。”皇帝坐起来,挥手让小太监退下,睡意惺忪,“让人给彦川送点东西,那边情况很明朗,他施展不开无非是情势所逼。再过不久便是除夕,他是朕的五儿子,逢年过节留置在外,太不合规矩了。让他早些结束江北的事返京吧。”
总管心神一转,五殿下这是真入陛下的心了啊。
“是,那老奴这就安排人。”
皇帝颔首,又打了个哈欠,摇摇晃晃站起来:“让彦川多注意身体,江北也不暖和,别事情没办成,他先病倒了。”
总管答应了,心里越发往周彦川那边偏,想着该如何见缝插针的塞点好处过去,好让周彦川明白皇帝及他的偏爱之心。
被关心主人公尚未收到各方面的疼爱,先一步中招。
江北天气近来多变,时而晴时而雨。
周彦川自小到大长在京都,不曾去过别地。初到与京都水土完全不同的江北,又碰上入冬时,伤寒实乃正常。
他披着小被子缩在房间里,炭火已经烧起来,青蕴和黎司植都在房间里待着,惹得脑门儿汗津津。
“你两这几日晃悠看见了什么?”周彦川嘴干巴巴的,整个人很萎靡。
青蕴不敢擦汗,靠回答问题转移注意力:“城内风平浪静,街头巷尾其乐融融,似乎不存在有问题之处。若不是背地里收到太多老百姓叫苦不迭的消息,都要怀疑看见的才是真的。”
周彦川偏头打了个喷嚏,揉着鼻子嗡嗡的:“苏檀那老狐狸真让你轻易看穿,还当个什么两广总督?别说在这逗留一月,就是两月,他不想让我们看出不对来,我们也是找不到头绪。”
青蕴为难:“那我们要在这继续耗着吗?”
周彦川摇头,转脸看黎司植:“郊外情况如何?”
黎司植:“暂时也未探出什么。属下以为近距离里都被安排过,真想找出点蛛丝马迹,不妨扩大范围。他手伸得再长,也不可能覆盖方圆百里。”
周彦川脑袋转不过来,喝过药后昏昏沉沉,只想一头倒进被子里,闻言嗡里嗡气:“嗯,你两明日便往更远地方查查看,躲开苏檀派过来盯梢的耳目。他知晓我病了,不会强制约我见面,他正按照太子指令拉拢我,在我没表态之前,还算有耐心等待。”
黎司植一声不吭。
青蕴到底和他不同,忧思之处要说出来:“说是拉拢,谁知他们是不是心怀鬼胎?殿下,苏檀这几日怕是也在想办法对付你。”
“那也无妨。”周彦川揉揉额角,脑袋里像装满了小蜜蜂,乱七八糟,“与虎谋皮总得担风险。这拉拢试探味道更浓,所以你们调查时要更为注意。”
待事情商讨结束,青蕴先被遣退下去,留下黎司植对着精神不济的周彦川。
周彦川捂着口鼻挪着屁股离黎司植又远了些:“苏绵绵的信都看了吧?”
黎司植回答:“看了。”
“稳住她,将她抓在手里,利用她挖出苏檀的秘密。”周彦川说,这是黎司植在他眼里有价值地方之一。
这本来就是黎司植想要的效果,遂答应的干脆:“是。”
周彦川裹紧小被子,还冷得直打颤,说话都不利索:“让你查的人查到了吗?”
黎司植这个身份应当潜伏暗处,要减少在人前走动,因带着面具的缘故,更方便调查。
周彦川也是看中这点,即便心存怀疑,偶尔有事还是交给他做。
比方这帮苏檀送东西给太子的那位神秘人。
既然是神秘人,自然没那么好查到。
黎司植自发请罪:“属下办事不利,请殿下责怪。”
周彦川恹恹的:“不怪你,我知道没那么容易查到,有头绪吗?”
“有,需要多给几日查。”黎司植道。
周彦川轻声:“继续查,我没有怪罪你的意思,能查出个头绪来已是不易,近几日我身子不适,这块令牌给你,能调我留在江北的人,方便你动作。”
那枚令牌就在眼前,黎司植伸手就能接住。
“不用害怕,此人对我往后计划大有用处,查到他,才能顺藤摸瓜弄清楚苏檀和太子间的利益纠纷。”周彦川知道他不敢接令牌的原因,身边人嚼舌根子的话语,周彦川也不是没听过。
黎司植跟着时日也够长,自己对他算不得太好,心惊胆战成习惯。
周彦川这回给令牌是真的想让黎司植将此事做好。
黎司植伸出手,接过令牌时手微微颤抖,大抵有些害怕的味道。
周彦川喝了口热水,温暖身体,敛眸看着将令牌装起来的黎司植。
“你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吗?”
这个问题差点让黎司植失态,眨眼恢复如常,低声道:“属下有殿下就够了。”
或许是伤寒带来的混沌让周彦川脑子不清醒,让他比平时多了几分柔软,看见黎司植那张被遮着的脸,恍然想起些过往。
那时,他和黎司植刚见面没多久,凭借强势致力压迫黎司植向他低头,不得不听话。
小孩子并不是都畏惧权贵的,小时候的替身听话里混着叛逆,几次三番教训下来,让小孩子生出反抗来。
偶然见面,小替身将他扑倒在地,拳拳到肉殴打,哭着问他为什么要掬着自己,是不是因为他将自己父母杀了,出于愧疚这么做。
当时他是怎么想的?
时至今日,周彦川还记得那时一闪而过的念头。
没杀父母,也没愧疚。
一切都因为那是黎司植的命,从出生就被注定好的命运。
除开走下去,别无选择。
再看眼前已经长大的少年,渐渐和那时哭着问的小孩子重叠。
泪眼朦胧,可怜巴巴。
周彦川恍惚了下,张嘴声轻不可闻:“你想父母,我……”
黎司植没能听清,话音实在太轻太轻了。
他见周彦川脸色绯红,眼神迷茫,便忍不住问:“殿下,你是不是烧起来了?”
周彦川摸了下额头,滚烫的,也是受此提醒,他回过神来:“你出去吧,尽快找出那人是谁。”
黎司植收起短暂出现的关怀:“是。”
起身往外退不经意看见周彦川的眼神,他眉头微皱,没太纠缠于周彦川提及父母的问题,离开房间揣着令牌往醉酒坊而去。
说有神秘人头绪不是说谎,今日收到消息,便说那人要来这,黎司植要一探究竟。
第49章 不做替身-008
醉酒坊四周戒备森严,寻常人想要悄无声息进去几乎无可能。
黎司植不同,有系统兼苏绵绵暗中相助,他想进去还算容易。
黎司植也不想给她添麻烦,能不惊动旁人都是悄然行动。
于是,他在醉酒坊里寻到一处居于高处好纵观全局的地方。
只知道神秘人大概何时来,是何模样又是何年纪,一无所知。
人到底是谁,全看黎司植有没有眼力见能分辨出来。
醉酒坊的人不兴奴颜婢膝那套,背有实力靠山,谁瞧不起谁啊,犯不着自降身价的去迁就旁人。
黎司植想靠引路侍女态度来分辨神秘人的想法也就不了了之了。
事情到这地步,黎司植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调查神秘人这事儿,有头绪也不见得是步入真的成功解密之路。
黎司植蹲在假山窝里,快要自闭了。
苏绵绵今日没来,托身边丫头来给他带话,那丫头千辛万苦到他身边,香汗淋漓,说话都喘不平:“公、公子,我家、我家小姐说,看那人衣着配饰。”
说完这话,小丫头双手按在膝盖上面,累得不行。
黎司植没回头,只摆摆手,让那丫头下去吧。
丫头背对着他,撇撇嘴,搞不懂他怎么如此冷淡,自家小姐也不知道看上他哪点了。
在丫头转身那刻,黎司植懒洋洋道:“回去告诉你家小姐,此事多谢,事成后我必登门道谢。”
小丫头轻哼一声,嘀咕着这还差不多,美滋滋地走了。
黎司植也不知道等了多久,来来回回好几拨人,也没看见符合他心中所想的人。
难道情报有误,人没打算来这?
他轻轻揉了揉小腿,视线还停留在醉酒坊之上,很难说他今日能不能蹲到人。
都说是神秘人,不会被轻易抓到也是正常的。
他内心自然是希望能见到人。
这时,自小径那边走过来一行人,共有六人,为首是一位面容阴柔俊秀的年轻人,华服加身,气势不凡,瞧着便不是个寻常人。
黎司植眉梢微动,再仔细看跟在那人身后的人,还真就看到个眼熟之人。
是曾经在苏檀身边出现过的面孔。
他又按照苏绵绵说的那样去看那人的衣裳及配饰,绣有纹路,腰间佩戴玉佩是块好玉,但隔得太远,黎司植无法确定上面雕刻的是什么。
他打算再等等,等这些人往这边再走走,能看清楚再确定此人身份。
如他所想,这行人进到这里,便被坊内引路侍女往这边走。
两方人距离越来越近,黎司植不能一直盯着对方看,免得因为存在感太强,被发现了。
他垂下眼眸,心中默数着这伙人走路的拍子,距离正合适,他悄然抬头。
玉佩上面雕刻着个‘钱’字。
黎司植心里微震。
被称为富可敌国的那个钱家?
黎司植发现自己遗忘掉很多重要的地方,比方说太子周彦山的有位侧妃便是巨商钱家的嫡女。
这巨商家的生意遍布各大行业,其中最为出色的便是运输。
甭管是水路还是陆地,钱家都可谓是个中翘楚。
只要押镖,都会有选钱家。和皇室挂钩带来的好处数不胜数,还能保证不会发生丢失货物的事。
价格是贵了些,安心才是要紧的。
由这个钱字,黎司植想到了非常多的事,也确定他要等的神秘人就是眼前这位年轻人。
待这些人走过后,他从山窝里飘下来。
专挑阴影地方走,跟着那帮人走到另一处包厢。
门关上的那刻,他看见那位钱少爷回头看了一眼,只是这一眼对方什么都不会看见,被他反应迅速得躲开。
这个钱少爷不是吃干饭的草包。
黎司植不由得想等会他们出去,只剩下钱少爷一个人的时候,他方不方便下手。
包厢内,钱少爷盯着门外若有所思。
跟过来的狐朋狗友搭着他肩膀调笑:“前少爷这是怎么了,外面有勾人心魂的小妖精吗?瞧钱少爷这眼神,小妖精必是倾国倾城。怎么样?要不要找老板问问多少钱,将人直接带回家。”
钱少爷翻了个白眼:“你在说什么鬼话,我好像看见了熟人。”
“谁啊?”狐朋狗友问,“这一路走来,你也没少说这话,次次都是为漂亮的小娘子。”
钱少爷脸上没有说笑之态:“当朝五殿下,知道是谁吗?”
狐朋狗友到嘴的酒差点喷出来,咽下去导致他咳嗽一通:“不是,你看见正脸了?”
“没,就一个身影,我说好像还不都是没看见正脸?而且他就一个人,以我对周彦川的了解,他不会独自出门。”钱少爷心事重重,“但我听说他最近不在京都,嘶,难道偷偷摸摸跑江北来了?”
狐朋狗友还真没办法回答,朝堂之要事,哪里是他这纨绔子弟能过问的啊。
钱少爷担心极了,再也没有来江北玩乐的开心。
要是在这里真碰上周彦川,他要做的事就太危险了,很容易被抓到。
他父亲也有交代过,说周彦川深受圣上喜爱,多方面侧重,很多要事都交给五殿下办。
这其中最重要的便是贪官污吏。
表面来看与他们没太大关系,可他们钱家和太子是绑在一条绳上的。
帮太子做过不少事,被盯上就不好了。
钱少爷顺着这条线往下想,碗里面的饭菜顿时不香了,茶饭不思。
来醉酒坊这地方不可能只吃饭,当助兴的女子怀抱乐器进来,钱少爷只看一眼又收回来,满心都装着方才惊鸿一瞥的那道身影。
心里有事,做什么都提不上来兴趣。
狐朋狗友玩得挺高兴,见他这样,先让怀里女子自己玩,凑过来和钱少爷说悄悄话。
“你还在担心呢?”狐朋狗友问。
钱少爷皱眉:“你不懂,如若他真的在这,我碰上了还真有点放不开手脚,碰不上最好。可刚才那样,我心里有点没底,总觉得他是冲我来的。”
“你是不是想多了?周彦川,五殿下,独自一个人冲你来?你是金童啊,还是玉女啊。哦,你还真是金童。”狐朋狗友分析着打了下自己的脸,疼得龇牙咧嘴,“他冲你什么?想和你这个金童交流下感情,还是怎么,我就是觉得你想多了。”
钱少爷也很想像他这样想得开,架不住他来江北放荡之前,他父亲的那番话。
“算了,你在这玩,我先回客栈待会儿。”
狐朋狗友连喊是喊都没能留住人,钱少爷的身影快速消失在门缝里。
钱少爷一出醉酒坊专挑小巷角落走,边走还边回头,像是生怕有人盯上自己一样。
这种感觉从离开醉酒坊就有,后脊背发凉,哪哪都有双眼睛窥探的危机感。
钱少爷很确定自己来江北没有得罪过谁,那只有刚看见过的那道身影。
如若真和周彦川扯上关系……
钱少爷的思绪到一半被打断了,因为他觉得凉飕飕的后脖颈被人捏住,喉咙地方也被冰凉凉的利刃抵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