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曜问:“先生,还好吗?刚才泡澡的不适还没好?朕再拿一盒凝心片过来备着?”
“陛下……你再这样待一会,我就得开口要了。”
谢怀安怀疑鸿曜在明知故问,侧过头,呼吸微微急促了起来,耳尖泛红。
“陛下半跪着做什么,饶了我吧,我犯了什么错陛下请直说,别再折煞我了。”
“朕在祈求仙人的垂怜……”鸿曜煞有其事地说道,“仙人胸中有沟壑,却不肯指引方向。”
谢怀安将草纸轻轻放在桌几上:“我真的不懂,也就吃喝能点评几句。”
鸿曜问:“是吗?先生想过什么样的日子?”
谢怀安脸上发燥,诚实说道:“吃好喝好躺好。”
“先生希望天下人过上什么样的日子?”鸿曜含笑问道。
谢怀安卡壳了。
谢怀安想敷衍过去,但问出这句话的人是天子。
他觉得自己有义务给出一个严肃的回答。
谢怀安斟酌再三,说道:“过上……人人能吃好、喝好、躺好的日子。也就是说,吃穿住行都能过得舒服。”
“先生请详解……”鸿曜道。
谢怀安说:“吃就是能吃饱饭。需要有足够的粮食、稳定的粮价。再往上推要有不被侵占的耕地、完备的粮仓、流通和价格监管……”
鸿曜唇角弯起,仰着头,像一个听话的学生在复习久违的、已经听过的第一堂课。
谢怀安有些窘迫,继续说道:“穿就是有衣裳遮蔽身体。这需要商贸繁荣、物产丰富、藏富于民。人们买得起新衣裳,有谋生的手段。说起来玄机阁擅长做木工器械,或许可以改良纺织机……”
“住自然是住在屋子里,而不是窝棚。此外还有教育和娱乐,所有的小孩应该都能有机会读书,每个人心怀希望,相信生活能变得更好。大致就是这样,陛下见笑了。”
鸿曜道:“物阜民安,击壤而歌。安居乐业,政清人和。”
谢怀安:“陛下比我清楚多了,刚才又逗弄我。”
“这是在总括先生的教导。”
鸿曜道:“先生描绘的图景就是朕的方向。天已经晴了,朕会鞭策天下愿意过这种好日子的人都跑起来,共建一个盛世。”
“当然,先生可以躺躺。”
鸿曜说完,亲了亲谢怀安的膝盖。亲完了,碧色的眸子抬起,含笑望了一眼谢怀安。
谢怀安的小腿绷紧。
隔着毛毯,这个亲吻好像带电。
鸿曜的嘴唇刚碰上来,他浑身都要麻掉了。
“陛下……做什么呢。”谢怀安缩着腿,脚趾蜷起来,低下头。
“朕在表示对仙人的感激和崇敬。”
鸿曜又亲了亲谢怀安的另一边膝盖。
他的唇瓣像一朵火星,壮大渴望熊熊燃烧的火苗。
谢怀安身躯微微颤抖着,抿起嘴唇。
他等待鸿曜接下来的行动,然而天子替他拢了拢毛毯,出门,不一会丢来了鹦鹉胖胖。
“好了先生,耐心坐一会,稍后重新再泡个澡。”
鸿曜再次消失在屋中。
谢怀安深呼吸,长长叹了一口气,捂住脸。
“怀安!喳喳!”
胖胖的叫声响起来。
胖胖本来待在鸿曜的手臂上,缩头缩脑。现在到了新环境,哒哒哒地跑到谢怀安脚下,蹦来蹦去。
“啊……你别去啄纸哦。”谢怀安弯下腰,心不在焉地挠了挠鹦鹉的头毛。
胖胖飞到谢怀安的肩头,抖了抖毛毛。
“哎,好胖胖。你好重……”
谢怀安哄着鹦鹉飞在他的膝上。
鸟儿落在他的膝盖,谢怀安浑身又是一紧。
他的膝盖刚被一个人吻过,小腿现在还紧绷着,好像随时能涌起麻痒的感觉。
胖胖黑豆似的眼珠望着谢怀安,歪头。
“好胖胖,我该怎么办?”
谢怀安蹭了蹭鹦鹉的脑门,闭紧眼睛。
他确定了,鸿曜一定对他怀有异样的感情。
但鸿曜在想什么?
为什么对他体贴照顾、举止亲昵、说着让人心跳不已的话,却不直接开口?
心思莫测的天子啊,救救我。
我在走入旋涡,在冲动中激荡,没准一步踏错就失去所有,被冰水浇熄燃烧的火。
你是必须要传承子嗣的天子,注定能够开创盛世的人,是个好皇帝……
我喜欢好皇帝。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
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无语子渔樵于江渚之上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喵个咪 10瓶;略略略 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谢怀安和胖胖对视。
胖胖往左歪头,他跟着往左歪。不一会鸟儿往右歪,他也跟着向右扭头。
晃着晃着,谢怀安抿着唇,自己偷笑了一下。
“喳喳!”鸟儿垂下头,拱着谢怀安的手,想让谢怀安摸自己头顶的毛。
“他对别人都这么好吗?”谢怀安摸了摸胖胖,自言自语地笑道。
等待的时间有些难熬。
谢怀安想着鸿曜,感觉他们真的像同居的爱人,一起养了一只宝贝大鹦鹉。
谢怀安试图默念子嗣、三宫六院七十二妃让自己冷静下来……结果脑子里虚构的皇帝模样总会变成忧郁的少年天子。
他换了方式,想象鸿曜阴森血腥地处理人的时候,结果还是想歪了。
不是想起焚香楼的桌案前鸿曜紧挨着他念折子,亲他的脸;就是想起在文武百官的面前隔着一道屏风,鸿曜让他躺靠在龙椅上。
无比漫长的等待后,门终于开了。
“先生,水好了。”
“这就走……”
谢怀安应道,一抬眼,绝望地发现自己的心跳又开始加快。
鸿曜身上绑着粗麻绳襻膊,左臂中夹着一个木盆,肩上搭了毛巾。
没有朝会时的庄重威严,没有扮富家公子时的贵气逼人,家常又朴素。
像是一个帮他放完洗澡水,完了还会主动清理浴池、再递上一杯温水的同居爱人。
“先生……走神的时候变多了啊。”鸿曜眸子垂下,笑了一声。
鸿曜让谢怀安穿好鞋袜,右手扶了他一把,握住他的手。
“喳喳!”胖胖从谢怀安的膝盖上飞落。
谢怀安挣了挣手,没有挣开,只好牵着鸿曜掩饰般地低头。
鸿曜今日回得早,一番折腾后还是夕阳西下的时候。
暖黄的金光斜斜洒入屋檐,他们走在咯吱作响的陈旧木板上。回廊外草木茂盛,长着狗尾巴草和稚嫩的小野花。
胖胖没有飞远,跟在他们脚边一路蹦跶。
谢怀安恍惚一下,忽然泛起奇怪的感觉。
“陛下……胖胖要不要也一起洗,突然觉得它该洗澡了。”
鸿曜闻言,双眸微睁:“自然。朕手上的盆就是给它用的。”
胖胖叫了两声。
“我说它怎么一直跟着……”谢怀安笑道,“见到盆就知道了吗?”
鸿曜道:“嗯,以前经常会一起洗。”
“没想到陛下这么照顾胖胖。”
“先生喜欢,朕就得把傻鸟护好了。鸿曜接道,扶着谢怀安走向浴池,弯起嘴角。
仙神眷顾他,远去后又回到了他的身边。
旧时。血红的夕光笼罩昏暗的马厩,这是一天中最恐怖的时候。
他的小夫子喜欢泡水,又不喜欢血光,不是在清晨泡个澡舒展筋骨,就是选在这个时候舒缓心情。
夕阳下,一袭白衣的谢怀安牵着他的手:“小木盆拿了吗?把胖胖护好了哦,好不容易打一趟水,干脆都洗了,一起洗。”
为了以防谢怀安紧张过头又泡不成澡,鸿曜搬来了一道竹屏风挡在浴池旁。
谢怀安放心地脱了衣袍,伸脚试探了水温,扶着栏杆一点点沉进去。
雾气氤氲,浴室里水花声声。不时传来鸟儿的叽喳声,还有翅膀扇动声。
谢怀安双手交叠趴在铺了毛巾的石头上,眉眼弯弯地看着屏风。
屏风后是鸿曜和正在洗澡的鹦鹉胖胖。
“陛下……”谢怀安出声唤道。
“先生请讲……”鸿曜的声音透过水雾传来。
“也没什么事……”谢怀安将肩膀向水中浸了一些,“我还是想象不出来,陛下居然会带着胖胖洗澡。”
大鹦鹉每次见着鸿曜,都乖巧又瑟缩。
鸿曜很快说道:“给它一个盆,兑好温水,它自己会玩水。”
谢怀安失笑:“胖胖好厉害,还会自己洗。”
“先生也很厉害……”鸿曜调侃似的说道,“也不知怎么说晕就晕,把朕吓了一跳。”
这是在说谢怀安方才失败的泡澡。
谢怀安又想起了鸿曜浑身湿透,从水里钻出来逗他的模样,一阵脸红,不甘心地说道:“陛下才是,刚才在书房说着说着突然矮下身亲我膝盖,我以为我犯了大错,要被关起来了。”
鸿曜平淡地说道:“都说了,这是在表示对仙人的崇敬和感激。”
谢怀安皱了皱鼻尖:“还有最早的时候,在焚香楼陛下念完折子,突然抱了我,往脸上额头亲了三下。”
鸿曜笑道:“先生记性变好了啊,这是朕心里疲惫,想拥抱先生获得力量。”
这都什么话?
谢怀安撩起水花,翻了个身背对屏风,闷声道:“陛下不止亲过我的脸,还有嘴边、眼角……”
鸿曜的语气有一丝惊讶:“先生现在才反应过来吗?朕允许先生治罪,罚什么先生说。”
“不是这个问题……”谢怀安道,“陛下还让我躺在龙椅上!”
“先生理应与朕并肩,有什么问题吗?还是那椅子上的雕刻硌着先生了?先生不喜欢的话,砸了算了。”
鸿曜道:“还想说什么?朕知无不尽……”
谢怀安:“没有了……”
谢怀安望着池水里的自己的倒影,气哼哼地划了划水,继续趴在池边琢磨鸿曜。
他确定鸿曜对他有意。
但鸿曜不挑明,他也不可能直接扑上去。
谢怀安越琢磨越感觉自己对鸿曜了解不够。
鸿曜是个蛰伏了十余年的傀儡皇帝,在深宫中混出了自己的势力,绝不是轻信的人。
这么一个皇帝却对他百般包容、哄着他当咸鱼,而不是警惕观察、榨出他所有的利用价值。
鸿曜……应当是真心的吧。
谢怀安想到初见时鸿曜诡谲的神情,打了个颤。
他会弄明白鸿曜想要什么。
还要弄明白鸿曜到底看上他什么,会不会是一时迷恋,喜欢时供上天、不喜欢了就打到冷宫里……
还要研究鸿曜怎么看子嗣问题。啊……好麻烦。
这些都不清楚时,他就跟鸿曜继续互相折腾,就不做第一个开口的人,看谁熬得过谁!
屏风后……
鸿曜眼帘微垂,望着在木盆里自己梳毛的大鹦鹉,唇边勾着笑意。
“先生?”
过了一会,谢怀安的声音和撩水声一起传来:“陛下请说?”
“先生说完了,朕也想起了点什么……”鸿曜道,“先生前些日子睡觉,怎么每次面向墙睡,一睁眼就翻到朕身前了呢?”
撩水声变大了,过一会,谢怀安嘟哝道:“因为陛下暖和,睡着睡着就过去了。”
“最近朕回来后,先生一见着朕就笑,从天上飞过一只鸟、到那些人又闹出了什么新动静,连胖胖叼下一根羽毛都要说一遍。”
谢怀安道:“那是因为……我本来就话多,陛下要是烦了,我可以每天跟胖胖聊。”
鸿曜道:“怎么会烦,朕喜欢听。还有每次要走路的时候,朕手臂一张怀里就多出一个人。先生常说要自己走,抱起来倒是很老实。”
“这不是因为……陛下说耽误时间嘛!”谢怀安的水花撩得哗哗响。
“这样啊……”
鸿曜丢了一张帕子盖到胖胖头上,擦了擦鸟毛,唇角的笑就没下去过。
鸿曜注意到谢怀安看他的眼神变了。
燃起了他梦寐以求的火光,又有疑虑和不安。像一只担忧着陷阱、又想扑上来的鸟儿,在原地踌躇着进退两难。
鸿曜听着谢怀安泡澡的水声,思绪跟着动荡。
一想谢怀安黑发遮掩下白皙的肩背,他浑身就好像烤在火中,想在月光上吻出红晕。
不,还不是时候。
鸿曜平复下心境,蹙起眉头。
刚才一刹那,他想象他与月光拥抱交融,达到欢愉的顶峰。心里涌起的居然不是盼望,而是……厌恶。
不可能是厌恶先生,只是单纯抗拒交合这件事……鸿曜飞快理着自己情绪的根源。
他想起一些令人作呕的回忆。
很早的时候,他还没登基时,天师怪异地笑着,带着他来到垂拱殿参观浑身恶臭口角流涎、刚刚死在女人肚皮上的生父。
再不久,他去甘露圣殿参拜完天师,看到浮肿的生母飘在玉液池中,浑身沾满洗不干净的痕迹。
之后他极度厌恶与人接触,恨不得搓烂自己的皮肤重新长一遍,也憎恶一切交合之事。
罢了,这都是小问题。
鸿曜抹了一把不存在的汗水。
当务之急,他要继续忍下自己的渴望,直到先生眼中的忧惧彻底消散,不留后患。
还有就是先生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