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幼习百家武术,练百门心法,得百师传道,却比以往任何一任宫主都要平庸无奇,妄负师恩。”
冥姬不是很懂,但是经验告诉她这个时候落月并不需要她的附和,于是她乖巧地依靠在落月的肩头,听人人敬畏的混世魔女像个孩子一样诉说着往日的辉煌岁月。这个时候,她总有一种陪着她指点江山的荡气回肠,而这种万丈豪情,总是很短暂的一瞬间,还是个错觉。
造成这个错觉的罪魁祸首就是大举进攻九州,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所到之处必伏尸百万,流血千里的魔尊君奈何。
一个名义上和碧岭满堂仙齐名,实际上却是九州六界人人敬畏,恨不能食其血肉,吸其骨髓的大魔头。
因为她们的‘指点江山’,最后都会因为一个铁血事实而告终。
“阿冥,现今的九州,大半都落入了魔族之手,连三重关都直属魔族领地。”
每次说到这时,落月熠熠生辉的眼睛总会染上一层阴暗。她不喜欢,很不喜欢。
战火缭乱,妖魔为祸,人间生灵涂炭,每一时每一处都在上演着生离死别。
即使是见惯了悲欢离合的冥姬,也不爱上人间走一趟。人间,倒不如说是地狱。
哀嚎哭泣,各种乱人心绪,扰人清闲的声音,就像是天上那轮倒映在每个人心头的血月,如影子一样相随,挥之不去。
饶是她这个不明人间疾苦生老病死的鬼灵,都记恨上了那个名叫君奈何的大魔头,可想而知,那家伙是多招人恨啊。
可不管多招人恨,至今也没有听说哪方豪侠有胆子去替天行道为民除害的。实力才是生存的第一法则。君奈何是招人恨,恨不能食其血肉,碎其魂魄。可是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他强到令九天之上的诸天神佛都束手无策。
天道规定,不允许外力干扰。
凡人,是很奇怪的存在。
冥姬很确信,以自己如今的修为绝对不可能会出现耳鸣、听错的状况。但她还是忍不住问:“你再说一遍,你见到谁了?”
彼时,江落月正笑语盈盈地抱着一坛美酒,单手拖着腮帮子,满脸醉意地看着她说:“我见到君奈何了。”
似是不满足如此简单的一句介绍,她又补充道:“是在凡间的灯会上。他伪装成没有丝毫魔力的凡人与我搭讪,我很惊讶,但是也很高兴。他肯定不知道,他的画像已经在我的床头挂了几十年了,就是化成灰我也认得。”
冥姬忍俊不禁,一不小心没控制好力道,歇斯底里地咆哮道:“姑奶奶你醒醒吧!你能活着回来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江落月挑起一缕鬓发,在漫天霞光的衬托下,她的眼神中带着熟悉的张狂桀骜,对世间万物嗤之以鼻,睥睨苍生。
直到后来很多年之后,冥姬才知道,这种以世间万物为刍狗,睥睨天下苍生,永不言败,永不放弃的高傲姿态,都源自于对自己的深深的自信。
后来,她便时常从无药可医的混世魔女口中,听到有关魔尊君奈何的消息。
列如——
“阿冥,我在人间买了处住所,他竟然找过来了。”
“阿冥,他又来找我了,这次带来了很有趣的小玩意儿。你说,我在凡间的三亩住所,能留他多久?”
每当这个时候,她都恨铁不成钢,恨不能揪着对方的耳朵,好叫她清醒回头是岸,“姑奶奶哟!堂堂魔尊,会缺女人吗?你现在扮演的不过是一个个小小凡人,人间短短数十年,他就是兴致来了真陪了你那些年,你能留他一辈子保证他不出来祸害苍生不成?”
而这个时候,她的挚友就会以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着她说:“谁要他陪了?姑奶奶我身上还有婚约呢,早点弄死他早飞升早成亲早行乐。”
她被哽了一下,不死心地追问:“你做这些,真的就只是为了杀他?”
“当然。”江落月毫不避讳地将鬓发捋到一边,双眼熠熠生辉,自信且夺目,“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杀他。”
冥姬心力交瘁,想劝说,却又无从说起。这就是江落月,一个言行举止丝毫不着边际,既强大又顽劣,一双微凉的眼眸总是能轻而易举地透过乌烟瘴气的魔障,看透事物本质。
一个永远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该做什么,需要做什么的人。
但是这一切在冥姬眼里,都很奇怪。
她可以确信以及肯定,九霄和落月青梅竹马郎情妾意,中间就差一道飞升就能促进好事了。可为什么,她绝顶聪明的挚友,数十年来心心念念的,还是那个一提起名字就让人忍不住牙痒痒的君奈何。
虽说落月早已修为圆满,但是偌大个碧岭宫却不是她说舍弃就能舍弃的。
每当她问起时,落月都只会抱着她的脑袋,轻轻叹息,“阿冥,老祖并不希望我飞升仙界。当年神魔战役,看似是神界大举获胜,可其实神界和仙界早已没有再战的实力。而君奈何不一样,他随时都能发难,九州六界,早已没有人神鬼佛仙是他的对手。”
她便再不好说什么。
这就意味着,不管是人间也好,仙界也罢,只要君奈何不死,六界永无宁日。在哪都一样。
可是她心底的不安一日比一日更甚,不知何时,君奈何这个名字宛若一座大山压制在每个人的心头。那是一个强大的,具有不可超越性的标识。
这个局,从一开始,落月就没有胜算。
但是人的劣性便是总喜欢自欺欺人,心存侥幸,她身为鬼灵竟也在和人的日渐相处中,染上了此等恶习。她开始祈祷,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也许……她的落月能赢。
落月总是那么光彩夺目,一颦一笑都能夺人心魄。也许……也许强如君奈何也难逃温柔乡呢?
冥姬知道这近乎不可能,碧岭云宫的各位宫主更是心知肚明。虽说落月从多年前就一直叫嚣着要‘勾引’君奈何,但这种荒唐事自是不可能应承她。
碧岭老祖坚信,随着时间的流逝,天道总会培育出一个能打败君奈何的天道之子。在此之前,人神仙三界只需要韬光养晦,休养生息,厚积薄发。
但事违人愿,或许应该说,君奈何实在是太过强大,太过目中无人了。
血染的江山是一副画,但是用来染江山的血,必然是一场催人泪下的悲剧。照君奈何这么个摧残法,莫说给天道足够的时间培育天道之子了,要不了多久,整个六界都会笼罩在名为君奈何的阴影下。
冥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江落月了。归墟是寂静的,时间于这里而言,没有丝毫意义。她长长一坐便是经年,与世隔绝,不知人间何年。
不知过了多久,那个高傲不可一世,璀璨夺目的混世魔女拖着疲惫的体躯,近乎狼狈地走到她的面前,扯出一抹牵强的笑:“阿冥,他知道我是碧岭宫主了,一怒之下,杀我门下弟子半数。我……要如何是好?”
这么多年,碧岭宫倾入了落月所有的心血。她尽一切可能庇护门下弟子,却不想一朝选在君王侧,半生劳苦付东流。
“阿冥,日后我不能再来见你了。他要带我回魔界。”
她睁大眼不知所措,一瞬间心如刀绞。
到底——还是败了。
又不知多少年,江山美景不复存在,山河破碎,日月颠倒,凡间的纷纷扰扰仿若已和她无关。
她曾数次离开归墟远赴魔界,披荆斩棘,满身狼藉,终于有一次,她伤痕累累地走到她的面前,她却已是站在君王身侧的王后。
她固执己见地伸出手,“跟我走。”
那个从出生起,就一直我行我素,为所欲为的混世魔女却摇了摇头,“阿冥,你不该来的。你应该和她们一样,选择放弃我。”
“可是这不是你想要的结果!”她歇斯底里,用尽全力。
却看到从来不肯认输,不肯低头,不肯将就的她毫无预兆地掉下一串眼泪,“阿冥,九霄放弃了神格,来到了凡间。”
冥姬不解,却又听她说:“阿冥,魔界已经分割成了两个阵营。以圣女姬锦眉为首的魔族军队,几番力挫我军。君奈何终于遇到了他的宿敌。他命数已尽。”
按理说这是好消息,她应该高兴,可是此时此刻,她却害怕起来。披荆斩棘,手刃妖魔她不害怕,落月尚未说出口的那句话,却让她害怕到极致。似乎有什么东西,再也无法挽回了。
“阿冥,九霄和姬锦眉的第一个孩子,叫九天。而我的孩子,却不知该不该让他出生。”
作者有话要说:
厚着脸皮求小可爱们包养偶~~~~
咳咳,首先感谢“6064”童鞋和“蝶梦”童鞋的营养液
QAQ这章差点儿把我虐哭,嘤嘤嘤,童鞋们稳住,马上就要和威武霸气的娘亲大人告别了(顶锅盖遁走)
第68章 沧海事变(下)
见劝也劝不走, 拽也拽不回,冥姬索性就留在魔界陪着江落月一起耗着了。
是的,耗着, 就是耗着。
君奈何和姬锦眉身为魔界君王、圣女, 双方的家族名号都是响当当的, 二人自幼就有婚约, 世家联姻,强上加强。
却不防, 等到君奈何真的一统魔界,名扬四海,威震八方后,还没有来得及攻上仙界一展宏图,未婚妻姬锦眉就率先给他戴了顶绿帽。而且这绿帽一戴就是经年。
用姬锦眉的话来说就是:许你左拥右抱, 就不许我见异思迁?
于是,魔界最强的两大世家就这么开战了。原以为君奈何已是六界最强者, 吞并圣女的军队只是时间问题,却不想姬锦眉的夫婿,是神界原战神一族,两强相遇, 打着打着, 魔界大乱了,天下却太平了。
而其中叫冥姬想破头皮也想不明白的,便是那位圣女时不时带着长子来串门的行为。
两位国色天香的美女一起面对面喝茶,手拉手赏花, 很是赏心悦目, 旁人怎么也不可能想到,她们的丈夫正在外面火拼。
每当这个时候, 冥姬就会很尽职的将婢女工作做到极致,低着头站在江落月身侧,往往一站就是一天。
要她说,江落月和姬锦眉之间的关系怎一个复杂了得。可偏偏这二人一点儿自觉都没有,无话不说,无事不谈,茶照喝,花照赏。
“君奈何要败了,离真正的天下太平也不远了。”姬锦眉将一块糕点掰下来一小块,塞到长子的嘴里,用手帕替他拭嘴。整个过程要多自然有多自然,语气就像是在说这块糕点味道不错一样。
冥姬不可置信地抬头,深深的怀疑自己听错了,这种话竟然是从魔界第一女魔头,圣女姬锦眉嘴里说出的。
天下太平。你一个魔界领军人物说出这种话来真的不怕手下造反?
“你很讨厌他?”江落月漫不经心地捻起一小块糕点,喂给幼儿。姬锦眉没有阻止,小孩眉头一皱,似是在纠结到嘴边的事到底要不要吃,还没有等他纠结个结果出来,她便将手收了回去,放下糕点,用帕子擦了擦手。
“讨厌?不,我很喜欢他,喜欢的不得了。”姬锦眉无比惆怅地皱眉,将小孩推搡给一旁的侍女,“乖,去玩吧。”
等小孩走远了,她将手放在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上思绪万千,“前些日,天儿在外面玩耍,有人给了他块桂花糕,小孩子嘛,自然贪嘴,吃到嘴在家里吐了几天的血,便再也不敢吃别人喂的食。”
“我记得年前,天儿染了风寒,正逢乱战,我抽不出身,便命侍女好生照看他,结果等我回来时,满屋子药味,还有两个侍女掰着他的嘴给他灌药。我的天儿那时还不会说话呀。”
“那天,我和九霄吵了架,心下不爽,便没有回家,第二日回去时,就听侍女说我的天儿掉到了水中,寒冬腊月,才几个月大的婴儿,你说——那些人是怎么下得去手的呢?”
姬锦眉细数往事,一桩桩,一件件,语气平淡,神态自若。
“那些满嘴道德仁义的名门正道,做出来的事儿,却连我们魔道妖孽都不屑亲为。”姬锦眉冷笑一声,垂下眼,也用不着江落月答话,自顾自地就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么浅显易懂的道理,你碧岭宫历任宫主每个人都懂,怎么他偏偏就是不明白呢?”
冥姬听的云里雾里,只好将头低的更低。竖着两只耳朵,努力将江落月的话记在心头。
“大多时候,他都像一个孩子,越得不到的东西就越想要。越是轻易到手的,越是不屑一顾。”
姬锦眉竟然很是认同地点头:“太过任性妄为的下场,就是六界公敌,死不足惜。不过死你手上,总比死别人手上强。他的眼里没有我,却有你。”
说完,她便起身呼唤侍女将小孩带来,对江落月忽而停顿的动作视若无睹,牵着孩子一边走一边回头说:“我上辈子肯定是欠了你。不然,我喜欢的人、我的夫君,怎么会都喜欢你呢?”
人走远后,冥姬忍不住聒噪:“她是不是都知道了?她到底站那边啊?特意来找你吃茶,就是为了说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
江落月神情恍惚,没精打采地盯着昏暗的天空喃喃自语:“要变天了。”
冥姬便只能将一肚子的牢骚吞之入腹,尽心尽力地照顾这娘俩。
姬锦眉再也没有来过,那些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却多到怎么数都数不清。
她向来不是心慈手软的主,对待刺杀者恨不能十八般酷刑轮番上阵,但是这些正道人士似乎比她想象中的更有骨气,任她如何折磨,就是咬死不说幕后主使。
这让她很是沮丧,向江落月抱怨时,对方却像是早就知道一般置之不理。还反过来劝说她,得饶人处且饶人。
在发现那些刺客跟无孔不钻,无缝不入的苍蝇一样嗡嗡叫个不停,还杀之不尽后,她也淡定了,多数时候也和江落月保持了同样睁一眼,闭一眼的态度,但求宁人息事。反正这些个傻子,没一个打得过她的。打不过她,就不能对落月做什么,没做什么,她自然也懒得再造杀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