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什么都做不了的时候还可叹一声无奈,但如果明明可以做些什么却选择袖手旁观……
那也太畜生了。
至少在历史上,殇宁后主确实是下过立周慕云为后的诏书,自己这样也不算改变历史进程吧?
白鸥在心里安慰自己,打定了主意——
他必须劝小皇帝早下决断,下诏书立周慕云为后,起码不能因为这个耽误了正事。
如果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无法阻止,如果殇宁覆灭是历史的必然,那起码,最好可以不那么惨烈。
事情按照那一晚李遇和陈琸的商议,按部就班,皇帝回宫的第二天早朝,陈琸上疏,自请巡察江南。
也果不出李遇所料,无人愿意同陈琸联名上疏。
周哲翎不置可否,以皇帝初回宫舟车劳顿,需要好生休息为由,早早结束了早朝。
只是难得的,她这一日没有直接同皇帝分道扬镳,各自回宫,而是颇有兴致地留了李遇下来陪自己散步。
“皇帝受了惊吓,可寻太医看过?”周哲翎的眼神中尽量流露出关切和慈爱,与她华丽端庄的外表有一丝违和,“这一届羽林军也不知是干什么吃的,都是废物!哀家迟早发落了他们——”
“皇祖母不要气坏了身子。”李遇眉眼低顺,搀扶着周哲翎,“是朕不孝,教皇祖母担心了。”
“皇帝孝悌,既不想哀家担心,就同哀家交个实底儿罢。”周哲翎笑着拍了拍李遇搀扶着自己那只手的手背,“今儿个早朝,陈琸上疏,可是皇帝的意思?”
自己离宫刚回朝,陈琸就上疏请命,甚至不需要自己答应立周慕云为后,周哲翎就已经瞧出了其中的猫腻;李遇在心中叹了口气,原来自己还是低估了他身边这位看过三届皇位更替的女人。
周哲翎偏头看着李遇乖觉低垂的小脸上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好像也没有要开口的意思,才接着道:“皇帝不必多思,没几年你也要弱冠了,迟早是要亲政的,哀家只盼着你在立业前,能先成家。”
“绵延子嗣是皇家头等的大事,别像你父亲一样,教哀家失望。”
周哲翎敛了笑意,望着不远处一汪静默的太夜池,轻轻挪走了李遇搀扶自己的手。
“就要入冬,哀家年纪大了,太医嘱咐不宜在风中久留,就不陪皇帝了。”
李遇乖觉地同周哲翎行礼道别,他知道,周哲翎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他们祖孙二人,再没有什么话可寒暄了。
多一个字也没有。
而另一旁的太夜池边,因为受伤休养不用轮值的白鸥选了根舒服的树干躲清闲。
他来了这么久,居然在这不经意间瞧见了这历史性的同框。
第18章 他冻着了?
晌午的日头终于恹恹地从云层里挤出点暖意,太夜池水面上的霜雾刚被驱散,便又被风弄皱了。
高内侍和连同一众下人都被李遇留在了方才与周哲翎分开的地方,只有他一个人在湖边呆呆地望着一汪池水。
“陛下有心事。”
白鸥横躺在树干上,深秋的树冠落了叶,李遇循着声音的方向,一眼便瞧见了人。
“你又放肆了。”他淡淡道。
白鸥抬了抬眉毛,翻身从树上一跃而下,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朝李遇行礼,“羽林军执戟白鸥,见过陛下。”
“看来伤得不重。”李遇回过头来,重新望向太夜池的方向,“让小姚去传话,你明日可以复职了。”
“那陛下又要天天看见我了,不嫌烦吗?”白鸥勾唇笑着,俯身凑近李遇,“还是白鸥这两日不在,陛下已经想我了?”
“你越来越放肆了。”李遇回头,与白鸥四目相接,在一个很近的距离,瞧得见白鸥瞳孔中不太自然的自己,“你又知道了什么?”
“广明宫的暖炉已经燃上了罢?若不是找我——”白鸥大手一挥举过头顶,散漫地伸了个懒腰,“大冷天的,陛下来这太夜池边做什么?”
许是见惯了白鸥散漫的德行,李遇对他的不敬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只是面无表情地瞧着,“你都知道些什么?”
“白鸥知道陛下封后的圣旨早晚是要下的——”白鸥说着话,没有再回头看小皇帝的表情,像是有点心虚,他故作轻松的耸了耸肩,“即是如此,那么宜早不宜迟。”
“你说你不是太皇太后的人。”李遇说着,心里大约也是信的,早朝下了刚一会,就算是传信也没这么快,“可你为何知道这么多?”
白鸥还是不回头,甚至还朝前走了两步,完全错开李遇的目光,“这个问题我答过了。”
“那还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李遇微微抬着点下巴,望着白鸥的背影。
“我不知道陛下为什么讨厌周慕云。”
周慕云看着并不像周哲翎那样强势、难相处,模样也算标致,皇帝早晚是要娶亲的,三宫六院,美女如云,娶谁不是娶呢?白鸥这样想着,安慰着自己好像在利用李遇,甚至是无奈地同周哲翎一起逼迫小皇帝的那一种……
隐隐的愧疚感。
“你会——”
你会愿意时时刻刻活在另一个人的眼皮子底下吗?
即使睡觉,都有人盯着你瞧。
李遇没有把心里的话说下去,虽然白鸥身上似乎带着一种让人相信的魔力,但他不能仅凭直觉就去冒这样的险。
至少在有选择的情况下。
生活已经足够艰难,再禁不起一点波澜。
“你有办法吗?”他还是盯着白鸥的背影,“如果朕不下诏立后,你有办法让朕如愿吗?”
“白鸥只是什么都能看见,并不是什么都能做到。”
刚刚探出云层的日头又躲了回去,太夜池边的风更大了,连白鸥都感受到了一丝凉意。
他回身,看见了李遇被风吹乱的鬓发散在那种清瘦白净的小脸上,在这萧瑟的冷风中,有一种莫名的脆弱感。
连他都觉得有点凉了,小皇帝应该……
很冷罢?
“如果陛下愿意告诉我您不愿下诏的原因,或许白鸥能想个办法。”
“我只是——”李遇觉得喉头发紧。
七岁那年一场变故后,他已经忘了什么叫倾诉,即使那场变故一直都在他的梦里。
即便亲近如小姚和苏嬷嬷,他也不可以脆弱……
他需要让他们安心。
“我只是想睡个好觉。”他轻声道。
他只能说这么多。
“那白鸥再和陛下打个赌罢?”白鸥看见李遇紧蹙的眉心,故意将语气放得轻松,浅浅地笑道:“陛下下旨立周慕云为后,找理由把婚期拖到明年秋后,周慕云不会过门,也不会躺到陛下的龙榻上。”
周慕云一定会被立后,也一定最终没能带上皇后的冠冕,这已经是白鸥现下唯一能为李遇做的了。
李遇偏头,仰头牵颈认真地盯着白鸥,想从对方轻松的神情里找出一种肯定。
白鸥的确总是莫名的让人相信。
也许是因为之前的两次打赌,那人都赢了。
“这次你想要什么?”李遇问道。
今天明眼人都能瞧出小皇帝的心情不悦,远处的下人各个诚惶诚恐地勾着头。
于是白鸥心里也没有了“规矩”二字。
“让我想想罢——”他潇洒的转身,挥挥手算是道别:“反正陛下上次输我的东西都还欠着呢——”
这日午后,周哲翎小憩方醒,便瞧见了榻边守着的周慕云。
“不是让你也去歇歇?这是——”他搭着周慕云的手起身,瞧见对方神情有异,“有事儿?”
“陛下来了。”周慕云还是恭顺地颔着首,“姑母午睡,他在正殿坐了许久,也不教我们唤您。”
“皇帝这次想通得倒快。”周哲翎坐到铜镜前,由周慕云为她稍作整理,“看来这次陈琸那个老东西没少下功夫。”
正殿久候的李遇瞧见周哲翎在周慕云的搀扶下步出寝殿,连忙上去扶在另一侧,动作间还乖顺地唤着“皇祖母”,没有流露出丝毫的不悦。
“皇帝想通了?”周哲翎的笑容也很标准,没有轻易流露出任何满意的情绪。
“是。”李遇扶着周哲翎坐下,行过礼后方才道:“朕即刻下旨,立三小姐为后,明日早朝便公之于众,婚期定在——”
“明年秋后。”
“秋后?”周哲翎接过周慕云奉上的热茶,挑眉盯着李遇,“为何?”
“马上入冬,年下便近了,宫里要备着除夕夜百官的大宴,还要备着年后祭祖诸多事宜,就这么几个月,攒不出一个像样的大礼,只怕委屈了三小姐。”
“现在国库的银子也不宽裕,除了年节的开销,还要匀出些给陈琸用作江南河堤巡查之用。封后大典,朕总想办得隆重些;待明年秋后江南丰收,北胤的岁供也入了朝,便正好风光大办,万民同贺。”
李遇的话句句在理,说起来也是为他们周家的女儿考虑,周哲翎无力反驳。
可她也不傻。
为了江南水利一事,李遇已经毫不避讳,几乎是公然与陈琸连成一线;对周哲翎而言,这便是皇帝对朝政的野心昭然若揭。
若只是一个有野心的蠢货倒也不足为虑,偏偏这小皇帝,还很聪明。
这孩子在和她玩缓兵之计,用一纸诏书换取一年的太平。
她心中不安更甚。
“皇帝的封后大典,再怎么隆重也不为过,哀家都依你;只是——”周哲翎面上笑容不变,“皇帝后宫空虚,日后就是皇后入主中宫也只一人,难说就能面面俱到。”
“既然皇帝封后慎重,那先随便收两个美人、才人的侍候着,哪怕是侍寝的宫女也好;说到底,总要有人侍候好陛下,哀家才能安心。”
周哲翎看着李遇方才沉静乖顺的小脸一点点暗了下去,嘴角终于露出一丝满意。
皇帝要与她博弈,这才第一回 合,她怎么能输。
“皇帝放心,就算只是侍寝宫女,哀家也一定给你挑最好的。”
第19章 他生病了?
凛冬悄无声息,初临大地。
那日之后,白鸥又借伤歇了许久,仿佛宫里上上下下都已经忘了还有这么一个人。
天越来越冷,他也很少再去太夜池边了,除了每天一早定时去那个拱桥边帮忙推车,大部分时间他都窝在禁卫军的小间里。
小间也开始燃上暖炉,平日里从不出现在小间的、白鸥的那些同僚们现在也偶尔会在轮值的空挡里回来坐坐,只为暖暖身子。
一群大老爷们挤在一堆,都正是年富力强的岁数,聊得大抵都是老婆孩子、宫里的趣闻、宫外的女人,再不就是一些吃喝玩乐的东西。
白鸥对于融不进去的圈子向来都不强求,况且他知道自己是要走的,迟早同这些人陌路,便也懒得应付。
只是总游离人外不免有些扎眼,孤僻又别扭。
这日躺在榻间听着外面传来同僚的人声吵吵嚷嚷往屋里来,他想起自己小臂的伤已经不需再包扎,或许,该回去复职了。
总好过呆在这做无谓地应酬。
一个翻身下榻,他临走到门边才想起,自己要复职,都不知该去找谁说。
他这些日以来这差事当得,大事小情都是李遇让高内侍安排的,轮值的记档都有人递到手上,他稀里糊涂地躲懒也没人管,愣是连自己顶头上司是谁都不知道。
算算时辰,小皇帝也该就寝了。服侍李遇就寝的人一直是小姚,他估摸着这会高内侍应该是得闲了,再不喜欢也罢,这会好像也只能去找他。
开门往高内侍休息的屋子去,正好撞上来小歇的那群同僚,他僵笑着点点头,便算是应付过了。
“陛下这都好些日没上朝了,你们这两日轮到守广明宫的,有消息么?”
“下旨封后当天,我正好轮到泰极殿当值,那日里陛下瞧着就不太好了,一直咳嗽;之后便一直呆在广明宫,没有再露过面儿了。”
“我听着太医院的嚼舌根,说是着了风寒;这陛下随了先帝,身子一直不好,且养呢罢?”
白鸥走出去没两步便听到了身后同僚们的闲话,他脚下步子不由得稍驻,身后小间的门却闭上了,把后面的闲话都关在了门里面。
小皇帝病了?
“一个风寒而已,哪儿至于啊!咱们陛下这都还不满十八,正是年轻力壮、意气风发的时候呢……”
小间内的话题还在继续,说话那人露了个意味深长的笑。
“你说的是——”身边一个人立马附和道,笑得也不大干净。
“那日你们谁在广明宫当值?都瞧见了吗?”又有一人凑上前来。
“我瞧见了!”马上有人自告奋勇,“十几个女孩,都是十六七的年纪,那可真是……环肥燕瘦啊……”
“可不是嘛,我昨夜在广明宫当值,又是温酒又是传宵夜的……热闹着呢!”边上坐着的一男子压着声音道:“哪儿像病着?”
一群人爆发出一阵猥琐的笑声,有人无不艳羡道:“这要是我,也不早朝了啊——”
后面那许多的编排白鸥没机会听见了,他朝着高内侍屋子的方向走了半路,最后还是脚下一拐,去往了广明宫。
李遇的风寒十有八/九是为着那日去太夜池边找自己才染上的,连自己都觉得冷了,小皇帝那小身板怎么受得住?
不管怎么说,也该去瞧瞧。
他在心里安慰自己,这事儿合情合理,只是一种礼貌,算不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