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先搭建好的木製高台可以容纳超过百人。三十六部首领、出队比赛的牧主、北方知名马商、突思达、路杰林都在台上观看。边上还有祈大夫和祈婷。
百匹骏马结队奔驰已是震撼人心的场面。由西向东奔至看台前方,再看牧马人从南方一路快捷奔出,施展各自看家本领,引导马阵转向北方、甚至西北方向奔驰。
这过程,不能使马乱蹄造成马匹互撞受伤;不能有马匹脱队;更不能让头马跑出阵外。
全程动感刺激,台上台下目不转睛!
宋北三十六部其实并不熟悉撂队,这是南方特有的牧马技能。
因为南方牧地狭小,风行圈养。在有限的牧草场上放牧,为了防止马群进入其他牧主领地,撂队成了南方牧马人一项必备技能。
这项技能除了帮助马匹适应在较小空间来回奔跑,也让马群过界这样的冲突事件转化为牧马人御马、训马的华美表演。
也就是本来是捞过界,却变成了特技交流!
这是南方牧马人的智慧。
这些,都是突思达告诉柳翠衫的。
而柳翠衫认为,突思达是这枚智慧中最突出的一道身影。
马队飙驰,翻起层层烟浪。
由南向北冲出的牧马人手掷长鞭,有的站立在马蹬上向前倾身,让马鞭咻咻声警示头马转换方向;有的用嘹亮的哨音、歌唱,让头马熟悉牧马人的转向指令;也有人用更强悍的速度,飙近头马,让头马受到惊吓,造成紧急转向的目的。
北方各部首领、牧主多是性格豪爽、不拘小节;马商之间互相喝采、转腰铃、掷纸花,毫不吝啬!大家对名次并不计较,对成败比较看重。
撂队如果不成功,头马冲出马队还好;如果马匹乱蹄,互相追撞,造成马匹疾骨、腿骨受伤,那才真是让人不愿看到的!
只要牧马人能在看台前让马队调头,偏离原本方向奔跑,不管偏离多少,不管用了多大幅度、奔出多长距离才达成,只要人马无恙,都会获得所有人热情的掌声!
路杰林当然被这样的氛围深深打动。
一面,路杰林又和身边的马商大哥聊起撂队在宋北造成的影响。
欢呼声中,一位马商大哥说:“你别看这项南方来的技能,在这牧马被迫东迁的时代,终会派上大用场的!”
路杰林很有礼貌地请教:“大哥,为什麽说,牧马被迫东迁呢?"
马商大哥看路杰林文质彬彬、气质不凡,便愿意多说两句。
“南方牧场的牧主这几年不断收购北地,将牧场往北迁移。原来的北方牧主只好往更北走去。有些不是那麽有家底儿的牧主就来到了东北境,这东北境是荒地,没谁的,大家各自放牧。可这东北境离周国的大豆田那可近了!马群狂奔伤了豆田、农地,那是多年来的边境痼疾啊!谁都不敢声张,就怕会酿出大祸来!”
“会有什麽大祸呢?"路杰林问。
“这就要从西南驻边将军暮山的爷爷暮云,当年出借马阵助周国除蝗灾这件事说起。暮云将军那是多强悍英勇的北方汉子,当年出借马阵,又是何等壮举!不过,据说他發现,这东北境外,也就是周国西北荒,其实个是不毛之地,长不出作物。无粮不税,周农向周境以南迁徙早成定局啊!
但不毛之地那是之于农民,对马上营生的人来说,草原本就是家。暮云将军默许了不少东北牧主到边境放牧,促成边境一些农市、马市的聚散,这样一来,两国民间交流多了,也就不容易有冲突。大家相信暮云将军当年是这麽想的。
可如今,几十年过去,周农南迁是有,他们所说的农户经年累月研究改进土质的方法,留下来驻守边境的大有人在呀!而且,更多牧主继续向北迁来,北地不够用,就向东北地来,现如今,这宋、周边境,只怕早已不太平囉!"
“所以撂队,是要阻止马队越境周国,造成马、农冲突?"
“是呀!这次办比赛的炉主突思达,他的故乡在宋南,南方的牧马冲突,都是靠撂马的威风、豪气,化解越境这种看似不大、却又不小的事儿。天大地大,马儿只认草和地,可人呐,就要分你的我的。而国啊,一捞过境,就成了朝廷和朝廷之间天大的事儿了!"
“大哥说得真好,天大地大,马只认草和地,马又何辜……"
说着,一阵烟尘从西方窜起,百匹悍马狂野奔向看台前方。
一个身披牧马皮革的熟悉背影从正南方向奔驰而出,那是柳翠衫驾着一匹高大棕马劈风斩尘、凌厉向前。
未近马队,他从腰间抽出一条长鞭,这条鞭子有点不同,鞭子尾端绑着一个小圆桶。
路杰林仔细看,那应该是一小段竹节。
距离太远,马蹄震天。但路杰林可以想像,当柳翠衫甩出长鞭,鞭绳末端的竹节肯定發出了某种高频率的声音。因为头马很快被刺耳声音示警。
柳翠衫一定是在小竹筒中用竹片设计了类似弹簧一样的發声机制,靠鞭子的抽拉不断發出令马匹无法拒绝的声音。
柳翠衫又继续长空甩鞭,马队刚刚跑抵看台前方,便以惊人的速度和角度迴转,几乎就是转北后马上转西的态势,向马阵来时路上回奔。
原本还未落定的烟尘,再次汹涌翻扬!
高台上一阵安静,突思达向前走到看台最前方,拿起一把长鞭高举向上。看台上的群众便疯狂欢呼、吹口哨、欢乐叫嚣!
因为,冠军已经出现。
路杰林看着满身烟尘、意气风發的柳翠衫在台前御马狂奔,最后直直向看台冲来,心中的骄傲和喜悦真是此生无有!
来了!他张扬而英挺地回来了!踏上看台,接受更多欢呼、道贺!
路杰林忽然注意到,看台下方有样不寻常的东西!
有一根旗帜,应该就是小安哥说的祈婷所插。细木杆上,挂着翻飞丝绢,上面绣着交颈雌雄两马,比翼雌雄双鹰。这等才气,绝非俗人。
不寻常的是,祈婷的旗子旁边还有一根细竹竿,竹竿上绑着一件……中衣!那是路杰林亲手缝补的柳翠衫的中衣!!
路杰林整个傻了!!!
柳翠衫神清气朗,大跨上前,摘下那枝挂了中衣的竹竿,登上台来。
爽朗的马商、牧主知道那大概是某家闺女的待嫁信物,一件手补情郎中衣,多麽直接、浓情!
大家开始把刚才忘了丢出的纸花向天空狠洒出去!
纸花漫飞间,柳翠衫来到路杰林面前。
路杰林差点呼吸停滞!心想,不好!快走!
柳翠衫一把揽住他的腰。群众發出一声惊叹!
柳翠衫虽不情愿,还是将手移到路杰林肩上。群众發出理解的惊呼!
柳翠衫高举手中竹竿中衣,向高台群众说:“我,柳催山,往后,就为我这兄弟出生入死一辈子了!!!"
这话说得多有技巧!
听的人各听各话。要认为是患难兄弟情的就去兄弟情。要认为是师门情谊的就去师门情谊。要认为是血缘本家、亲情至上的就去他的兄友弟恭。
可要觉得是冲破男女之别,人间灵魂知交的,高台上,大概也只有眼中悄悄带着水光的突思达。
大家高兴得拍手叫好!祈婷也在远处优雅恭手、欠身。多麽大器!
此时,只有柳翠衫才知道,突思达会有多想念他的简慈。
想到这,柳翠衫的手,紧紧锁住路杰林!
作者有话要说: *刚刚学习到有些字不能用,会变成白框框,就修改了一下!
☆、简慈的双牧互防
兼程奔波,简慈终于在宋国南方一处牧场边缘找到锄郎马队。
原来他们露宿扎营,大顶白帐颇有规模,帐前碎叶小径,铺花焚香,裡外都打点得精细讲究、美仑美奂。看不出原来车厢裡、驾车的、自称侍者的,总共加起来四十多人。每个人都为自己的任务忙碌;看着,又有几分悠閒。
简慈缓缓走向边境口曾惊鸿一瞥的白衣冥冥,恭手说:“姑娘安好。下官简慈,特来求见柳庄主,不知姑娘可否为在下指路?"
冥冥正在一方精緻小桌上整理各种焚香药草,转过身来打量简慈。她又看看四周,不禁笑出声。白齿红颊,看得出十分年轻。
“姑、姑娘,在下可有、冒犯?"
“不是。你没有。不过,官哥哥,这麽多人跟着你,你知道吗?"
“呃,跟我?是吗?"简慈不明白,回头看了看四周,除了远处驾驶公务马车的马伕,没有其他人在附近。简慈不知冥冥何意,看她也不似玩笑。
“下官确实一人前来,如果姑娘不放心,这麽好了!"
简慈走向远处树下在马车前等他的马伕,遣他先到最近镇上投宿。检查四周,除了附近牧场还有人夜牧,确实没有其他人了,便回头走向冥冥。
这回冥冥笑着说:“官哥哥,这边请。"
冥冥引着简慈往平缓山坡下走去。不一会,听见淙淙流水声。
过了碎石河床,转过土坡弯道,湖一般河流中段出现眼前。
四周大石上点满了凋刻精美的油灯,灯火摇曳。简慈想起了他和突思达的巨石土库,眼睛不觉有些湿润。
到此,冥冥转身离去,她在大石上跳跃,身手无比轻巧。
灯火深处,一片绣有云纹的白纱挂在绳索上,绳索横跨两岸繫着大石。这得是多好的轻功才办得到啊!
一块临水大石上,背对背坐着两个人。
一个青衣曼妙,一个白衣翩然。
“下官简慈,拜见二位。夜裡打扰,请多包涵。"
听见简慈温文有礼的声音,白衣少年转过头来,微笑。
那人有双明亮美丽的双眼,彷如天上星子飘落凡间。他动作轻慢悠閒,捲起裤管,掬水玩着。
另一位,当然就是柳翠翠了。
柳翠翠没有看简慈,只说着:“过来吧,这儿,还有地方坐。"
简慈好不容易越过大大小小石头,喀着小腿、掰痛脚指,他一声不吭来到白纱后的石头上。白衣少年翻手示意,要他坐在身旁。
简慈缓缓移将过去,坐下来时有些气喘吁吁,但他仍控制得很好,没有失态。
白衣少年又淡淡微笑。
柳翠翠仰望夜空,浓云稍多,透不出星子。他说:“简长谏,你来了,就缺你了。"
简慈一番琢墨后,小心地说:“三国互助,可惜,百利唯一害。"
柳翠翠眼睛一亮,说:“哦!"
“潇蜂北飞,潇草治宋马,周、潇联盟,有宋护航。"
“哪一害呢?"柳翠翠问。
“何致潇蜂北飞?周,意取潇国药草?或解潇国危难?"
柳翠翠转头望着简慈,轻轻吐字:“潇国,有何危难?"
“下官不知。"简慈幽幽低下头。
柳翠翠叹口气,说:“我也不知。这,确是隐忧。不过简长谏,准备好了吗,今晚,我们来聊聊周、宋、潇三囯的边境问题吧。"
“下官,有备而来。"
哈哈哈哈哈哈!一阵爽朗笑声后,三人在水边细细交流几十年来对三国边境变迁的看法。
那位白衣少年只是听着,没有發话。
夜深了,简慈带着疲惫但愉悦的心情离开河边。
柳翠翠知道,想送他的人,多得是。
锄郎马队成员都已安歇,营地一片静谧。
简慈心情很好,虽然脚底磨破,小腿瘀青,但他相信,凭他坚强意志,走到最近镇上投宿,绝不是问题。
他一个人在牧草原上走着,走着。不小心打盹,歪了脚,跌坐地上。
这时,一匹快马不知从何处奔出,幽灵鬼速!不多时,载来了令简慈顿时涕泪纵横的突思达。
“真的是你!"
“笨蛋,竟然用走的,你以为你能走多远!"突思达立刻下马,冲到简慈面前,抓起他的腿就一阵揉呼。
“你……你怎麽找到我的?”
“你到哪,我都找得到你!"
“对,像小时候一样!"简慈笑得就像回到小时候。
“既然我来了,就不管了,你让你的马伕在镇上好生等着吧!"突思达轻鬆将简慈抱上马,跨坐身后抱紧了他。
快马加鞭,一路极限纵横。
“你带我去哪?"
“带你回家!"
突思达是牧马出身的御马高手,他只知道怀裡紧紧抱着的简慈是他的天和地。他并不知道,远处一直盯着简慈的,还有一队神秘的宫廷禁卫。
那一次相聚,简慈才知道,他们的巨石土库裡,多了让他写字的桌椅,许多食物、淨水,还有一张铺得温软舒适的大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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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周后,简慈回宋都述职,站在宋君主面前,宋君主屏退左右,提议和简慈登上高台,览胜万马奔腾。
“君上,潇国有红花,可解周国农地贫弊、可製马药救助马伤,周、潇意欲联盟是真。臣以为,潇蜂北飞,造成我国马伤惨重,潇国贵人出巡,赠宋马药,是为弥平争端。潇国贵人深入宋境,要保平安,便有周、潇联盟之议,以红花为题,有周的护持,得保潇国贵人出入宋、周无恙。"
宋君主没有说话,眯起眼,看高台下万马奔驰而过,掀起滔天黄风。
“君上,潇蜂也造成我国南牧北迁,北牧东徙。东北境是贫瘠豆田,若红花能够肥田,周国农户屯垦镇边,我国牧马游牧镇边,两厢边境可结农市、马市。民间交流,互通马与粮,可实边防,有利解决争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