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挽就知道蓝佩要跟着蓝家老八倒霉,上辈子这事也有发生过,只不过亲眼目睹的人不是他而已。
朝中官员势力复杂,资历老臣又多如牛毛,一个位置空出来多少人明里暗里的盯着眼热着,天子的宠臣可没那么好当。
原本蓝佩一进京就该连升三级,但因这一事,他又走了其他状元郎的老路子,被发配进翰林院做了好长一段时间编修,后来才被挪出来重用。
而这个蓝八公子被蓝家恼怒逐出了京都,送到乡下田庄就再也没回过。
燕挽道:“父亲职责所在,想必蓝大人会谅解的。”
“蓝大人?”
燕父以为燕挽会唤蓝佩九思哥哥的,不想他出离淡漠,想了想,过去这么多年所有人都变了。
燕挽立在那儿,一言不发,燕父道:“没事了,你好久没去看你祖母了,她很惦记你,过去给她请个安。”
“是,父亲。”
燕挽退出了书房,依燕父的吩咐去芝兰苑走了一遭,他忙这忙那,不得停歇,自然也是极想元春大郡主的。
进了芝兰苑,燕挽陪着元春大郡主说了好一会儿话,才拜别离开,临走前他还带走了一盒子点心,是新鲜做的绿豆糕,清新香甜。
只是,踏出芝兰苑时,燕挽正巧碰到一个面生的中年男人领人抬着账本进去,他目露疑惑,拦了一下,笑问:“你是?”
男人见着燕挽似是认得,丝毫不敢怠慢:“回公子,小人是华阳金铺的管事,以前在南宁郡王府当差。”
燕挽一怔,华阳金铺不是一直都是纪风玄在管,他走了也当由他接手,为何这么快聘了管事,稍许迟疑,他又问:“那这些账本是……”
“是金铺这周的流水,给郡主过目。”
燕挽一阵愕然,紧接着追问:“祖母已经开始打理铺子了么?”
男人如实道:“小人十天前就被调过来了,郡主打理铺子也有好些天了吧。”
燕挽着实呆了,铺子好些天前就交到了元春大郡主的手上,那纪风玄还同他对什么账?
“公子,您若无事,小人进去了。”
燕挽悄然回神,面上一丝异样也没显现出来,温声道:“去吧。”
管事便转身进了芝兰苑。
燕挽立在原处想了好一会儿都想不明白,纪风玄早跟元春大郡主交接了铺子事务,为何不同他讲还答应教他看账,最终只得出一个结论,许是纪风玄心软,见他兴致勃勃不愿拂了他,才那么好说话。
总归他还是得努力,将产业接手过来,元春大郡主年事已高,不宜费力劳神。
……
京都近来发生了两件大事,一是去年貌美胜过探花的状元郎归京了,一举摘了公子榜桂冠,为京都百姓津津乐道;二是天子有意给爱女漱颜公主和祁府二公子赐婚,却没成。
前者话题热了几天也就消下去,后者沸沸扬扬经久不歇。
长春殿。
华丽殿宇金碧辉煌,九品莲花的地砖十分好看,殿中摆设之物皆是精心挑选过的,无不漂亮精致,便是连一只小小的花瓶都价值连城。
燕挽同宁沉及漱颜公主对坐,跟前白玉杯中茶叶沉浮,颜色嫩绿,茶香可闻。
漱颜公主罗裙曳地,满头珠翠,芙蓉面妆容精致,眼神却恨恨:“燕挽,我不是输给了你,我是输给了祁云生!”
宁沉目光微闪,唇角勾起慢条斯理悠然饮茶。
燕挽郑重道:“无论如何,多谢公主。”
漱颜公主气得咬唇,拂袖走人。
殿中仅剩二人,檀香袅袅,紫烟氤氲,静默了一瞬,燕挽问:“殿下是如何说动公主殿下的?”
宁沉搁下白玉杯,含笑朗诵道:“因爱而生忧,因爱而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燕挽不解,目光惊疑的望着他。
宁沉漫不经心的敲了敲白玉杯的杯壁:“祁云生快死了。”
燕挽脸色剧变,噌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匆忙要往外走,宁沉不紧不慢的开口道:“如今没什么大碍,你去了也会被阻在祁府外头。”
燕挽戛然停步,又回过头去,“请殿下将云生的情况悉数告知于我。”
“不行。”宁沉眼里波光潋滟,“我若此时告知挽弟,挽弟岂不是心疼坏了,我怎舍得叫挽弟心疼?尤其还是……别的男人。”
燕挽直直看他,愣愣定在原处,又听宁沉说:“过来坐。”
燕挽挪了一步,慢慢又坐了回去,逐渐恢复平静。
宁沉挽袖给他添了杯茶,嗓音朗润:“挽弟不必担忧,他毕竟是祁家嫡子,大理寺卿再怎么狠心,也不会叫他丢了命。”
不过是将他关在府中不见天日,他自己亦不肯见人,绝食了三天,水粮未进,在被夺走香包后,一头撞在了祠堂柱子上,听闻当时场面极其惨烈。
燕挽抬眼,又望向宁沉,声音微哑:“也多谢殿下肯替云生从中周旋。”
宁沉眼中笑意更深了些:“挽弟与我何必言谢,不过举手之劳而已。”
燕挽不再说了,捧着玉杯慢慢饮茶,宁沉也不多加聒噪,陪坐着直到用了膳才准他走人。
燕挽去了祁府,果真如宁沉所说又被拒在府外,但他买通了小厮,托他帮忙给样东西,小厮应了,燕挽将香包递了过去。
第27章 难嫁第二十七天
小厮信誓旦旦道:“放心罢燕公子,小的定然会送到。”
傍晚他便收到了祁云生的信。
两行字。
鸳鸯断翅亦同飞,朝来暮去不分离。
燕挽执信长长笑了,将它折了起来同祁云生赠他的佩玉一同放到了匣子里。
过了数日,燕挽跟纪风玄看账都差不多学了个十成十,带着补品特意特意去了祁府一遭,这次终于再没有人拦了。
小厮将他引到厢房,房中婢女伺候着,床帐挽起,祁云生倚在床头,似是刚喝了药,婢女往他嘴里塞了一颗蜜饯。
燕挽浅唤:“云生。”
床上之人应声望来,顿时变得激动,他的头裹着厚重纱布,俨然撞伤未愈,人也比之前瘦些,大约是绝食所造成的。
“怀枳,你来了!”
他掀被,欲下床来迎。
燕挽大步走至床边,又将他按了回去,“你好好躺着,别乱动。”
祁云生热切盯着他,眼泛泪花,一派语无伦次:“怀枳,我坚守住了,我不用娶公主。”
“我知道。”
同人了解过他便一阵后怕,尤其是撞柱那段差点令他心跳都停了。
燕挽难忍冷静,语气不明道:“云生你真是太傻了,什么都比不得命重要,丢了命你就再也看不见我了。”
祁云生一讷,面上有些讪讪:“当时没想那么多。”
燕挽悄无声息的一叹,心头无比沉重,这样一份深情厚谊他要如何才能还得起,他原只是想挑个门当户对的人图个平淡安稳,如今才发现自己的自私,祁云生待他太好了,好到他对他怀有诸多愧疚。
“谢谢你云生。”
祁云生莫名感到慌张,握住他的手:“你我何必言谢,本来就是我应该做的。”
燕挽从容镇定的凝视他,语出惊人:“伯父还同意我们在一起吗?我们成亲吧。”
一瞬间,祁云生面色通红,忙道:“同意,他同意,他再也不会反对我们了。”
“那你一定要努力休息好,尽快到燕府来下聘。”
“好,好。怀枳,我真高兴!”
燕挽主动提出成亲后,祁云生的精神肉眼可见的好了许多,他嘴边笑意压都压不下去,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看起来像个幸福的呆子。
燕挽跟他商定了下聘的日期,还初步计划了一下婚宅买在哪里,因着是两个男人成亲,这在大昀史无前例,双方都认为他们两个还是单独搬出来住比较好。
燕挽不想让祁云生入赘,祁云生也不愿燕挽进门以后受气,祁父碍于儿子寻死觅活不再阻拦他们的婚事,不见得日后会对燕挽客气。
甜蜜快要溢出了厢房,转眼祁府传遍了,即将成婚的夫夫两人情比金坚,令人兴叹。
临走前,燕挽见了祁父一面。
祁父本打算责令燕挽一番,让他离开祁云生,可一想到儿子撞柱之事,以及燕挽同是翩翩儿郎,比自己的儿子还要优秀些,若不是真的喜欢何至于落得如此地步,生生将话又咽了下去,只是看了他两眼,便命总管亲自送燕挽出府。
……
良辰吉日,祁云生如期而至,骑着高头大马,着人抬着六十四抬聘礼前来下聘。
京都百姓对此议论纷纷,不敢相信世上竟然真的有男男嫁娶之事,感觉做梦一样荒诞又离奇。
八方来福。
蓝衣公子与青衣公子临窗而坐,惬意对酌,透明的酒液在杯中回旋,一碟花生炒得焦香四溢,二人高高俯瞰街头,前往燕府下聘的喜红队伍一览无余。
青衣公子笑道:“真是好大的阵仗,想来祁显达是真心待我表兄。”
蓝衣公子清浅一笑,面庞温润如玉:“许久不见挽弟,不知他如今长成什么样子了。”
青衣公子饮了一口酒,故作神秘:“蓝佩哥哥绝对想不到,表兄一年一个变化,连我看了都略许心动。”
蓝衣公子乍然失笑:“看来过不了多久,裴世子要过上养男宠的日子了。”
二人正是靖成世子裴澈及最近新编进翰林院做修攥的蓝家大公子蓝佩。
蓝家老八当街纵马落下话柄,致使御史台弹劾的奏折雪花似的飞到圣上跟前去,蓝家寂然了好长一段时日。
因着弹劾之事是燕家起的头,蓝家尽是不满,多年邻居眼看着就要交了恶,因而蓝佩也并未往燕家走动。
倒是燕挽的表弟裴澈一闻他回了京,就立刻来找他饮酒寻欢,十分热情,二人在八方来福酒楼聚首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下聘的队伍从眼皮子底下溜了过去,裴澈打趣问:“如今连表兄都要成婚了,蓝佩哥哥又何时为自己的终身做打算?”
蓝衣公子笑了一声,丝毫不隐瞒:“我已心有所属。”
“咦,是谁?”
“她已故去。”
裴澈眉梢一挑:“你莫不是在搪塞我?”
蓝衣公子轻声呢喃:“也许是吧。”
……
同一时,隔壁雅间。
“小女爱慕殿下良久,前不久还同下官说,若能再见殿下一面,她是死也无憾了……”
身穿官服的肥硕男人满面红光,喋喋不休。
满桌的好菜一筷未动,身着华贵紫衣的男子不紧不慢的饮酒,羽睫纤长,神情莫测。
直到听得有些厌烦,他才抬眼一笑,淡淡道:“近日有一批私盐要走淮河路线,曹大人若是肯行个方便,本宫这里少不了你的好处。”
所谓的曹大人呵呵一笑,道:“殿下,贩卖私盐乃是死罪,下官岂敢为了一时之利拿项上人头担保。”
“哦?听起来曹大人想要长远的好处?”
“这个……”
话未落,街头一阵喧哗骚动。
紫衣男子眯眼向窗外望去,只见精神抖擞的男子骑在白色骏马上,身后跟了一堆抬聘礼的壮汉,雅间内的温度骤降。
执杯的手指一点一点收拢,面上的笑意肉眼可见的消失,漆黑眼底爬上无边戾气,曹大人疑惑的看了看那下聘的队伍,又看了看宁沉,不知话是否该继续说下去。
但听宁沉低低一笑,转过头来,仍是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却莫名看着骇人。
“殿下。”
曹大人小心叫了一声,不敢再在这位城府深沉的皇子跟前拿乔。
男子唇畔噙着弧度,眼眸却冰冷:“本宫知道了,曹大人之爱女本宫会见她一面……”
下聘队伍很快到了燕府,燕府通晓祁云生今日要来正式下聘迎亲,早早吩咐了下去,门户大开。
六十四抬聘礼一抬一抬的进了燕府,下人忙去通禀燕父、燕母及元春大郡主。
燕挽闻信大喜,匆忙要往正厅去,走至半途,骤然一停,只见一道高大冷漠的玄色身影立在游廊里。
“兄长。”
燕挽喜气洋洋,笑意比平日更灿烂了许多。
纪风玄抬起黑曜石般的双眸,微抿的薄唇轻启:“挽弟。”
燕挽迎上去,对他道:“兄长也想去前厅看看么?我们一起去。”
纪风玄深深看他,静静道:“我就不去了。”
燕挽“咦”了一声,有些疑惑,他还以为纪风玄刻意等在这里是想凑个热闹,竟然不是。
但眼下他也顾不了那么多,心思早已飞到了祁云生身上去了,只想快点过去,便也没问纪风玄究竟有什么事,只道:“那兄长我先过去了。”
纪风玄应了一声:“嗯。”
燕挽便片刻也不停留,直直越过他身旁,眨眼不见了人影。
纪风玄仍立原处,黑茕茕的眸子未从他消失的尽头挪开,直到听见一声:“公子!”
他从忠义侯府带出来的青衣小厮从远处跑过来,气喘吁吁道:“公子,冯副将的信到了,问您什么时候动身,他好接应您。”
纪风玄将信件展开,看完后慢慢的折起,低垂眼帘,面上一丝表情也没有。
青衣小厮奇怪的小声问了一声:“公子,您为何不高兴?”
离开燕家是他们多年的夙愿,如今终于可以抽身了,没有理由不高兴。
待踏出燕府大门,从此以后山高海阔任鸟飞,纪风玄亦要从一只被人圈养的鹦鹉变成遨游四海的雄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