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他盘算找学校的事,到墓园后接了个任务去周围的店买些丧葬用品,晚点儿烧给别人。
老伯说在墓园工作时间长了讲的也是人情,人生百态,哪怕死后没人惦记的情况都是有的。有一部分人死后入葬除了头几年有人来祭奠,之后的年月就没人过来了,成了荒坟,遭人遗忘。
逢需要祭扫的节日,或者实在太长时间都没人来扫的墓地,他们都会自己出些钱买那些东西烧过去。叶悄觉得这个想法不错,于是自己也替自己顺带备了点东西,等在自己的碑前烧完,离下班时间也差不多。
叶悄望着碑上的照片吁了口气:“你好好休息吧。”便收拾东西打卡,步行到车站点等车。
今晚跟往时有所不同,叶悄到墓园外就看到停在边上车牌相当惹眼的车,他没主动过去打招呼,车里的人也没让司机落车窗。
叶悄慢慢走,车就在后头慢慢跟,似乎在比着谁的耐心更足,先靠近的人总是会有劣势。
转乘两趟车在拥堵的路况中回到小区门外,淡黄的路灯下回头依然看到车在跟着,谁都没有动静。
比起前两次见到叶悄时露出的失控,江叙此刻倒沉得住气,好像真就单纯的护送他回家。
奇怪的想法在脑海里转了一圈,叶悄摇摇头上了楼,例行先进主卧看吴冬冬有没有睡醒,结果一摸摸到小孩头是烫的,桌子旁边还放着喝了一半的水。
叶悄在吴冬冬脸上小心地拍几下,小孩子在他怀里迷迷糊糊的醒,声音软软轻轻的,一声悄悄哥都快把叶悄的心叫碎了。
他给吴冬冬穿好外套,二话不说就把人放在背后背下楼,看到停在小区大门外的车还在,于是走到后方的车窗前,伸手敲了敲,看到江叙的面容后,客气又温和的说:“我家孩子病了,能不能麻烦江先生送我们去一趟医院。”
江叙这人手段通天,只要他想叶悄的资料早就完整详细的送到他手上,不过叶悄知道江叙目前不会这么做。
他看了这人接近一年的时间,跟他在同一间房子里朝夕相对,无数个深夜看着江叙从面无波澜到慢慢转露出的煎熬,他怎么会都知道,但也仅限于此。
叶悄抱着吴冬冬不方便做前面,于是在江叙身旁坐下,完全揽着小孩子好好护着,给他擦汗。
叶悄没问江叙怎么会跟着自己,更没问对方为什么要把车停在楼下,其中微妙的心思变化暗藏在他们内心,只有自己心知肚明,却不告诉任何人。
到了医院叶悄直接抱吴冬冬去急诊室,江叙的司机被打发去办手续,剩下江叙独自留在车内,似乎真就单纯的发了善心送他们来医院。
医院给吴冬冬做了一系列检查,输完液时间已经熬到了深夜,十一点过了一半,江叙的司机依然全程陪同。
叶悄抱起恢复正常的吴冬冬,正常的转季小烧热,输完液就可以回家休养。
叶悄今晚第二次主动出声,对江叙表谢。他怀里的吴冬冬对江叙十分好奇,被叶悄亲了亲眼睛后才乖巧的闭眼继续睡觉。
江叙嗯了一声并无更多言语,直到车停在小区门外,叶悄第三句话响起。
“江先生要不要上楼稍作休息喝杯水。”
明确的发出邀请,半个月前江叙停在叶悄脸上审视的目光再次浮现,沉得让人生出几分压抑感。
叶悄坦然迎接江叙的视线,等到了预料以内的回应。
江叙进了叶悄暂时居住的小公寓,在客厅接过叶悄递给他的水杯。
江叙说:“你做你的事。”
叶悄点头,似乎没打算招待人,一杯水五分钟的时间,江叙喝完就走,整个过程只看了会儿叶悄在开放式的厨房刷碗,没多留。
叶悄没要江叙的联系方式,江叙也没联系他,可第二天傍晚叶悄从墓园结束工作,在公寓楼下依然看到边上停放着眼熟的车。
他走近曲指敲了敲,看到江叙半边深沉莫测的脸孔后,说:“江先生要上楼喝杯水吗。”
江叙再次上楼,这次喝水的时间比昨晚多了三分钟,彼此过程无言语眼神交流。
第三天晚上江叙也来了,碰上叶悄买菜回去做饭,停留的时间延长了,坐在客厅的沙发视线一点一点偏移,望着厨房里的背影不知不觉出了神。
叶悄洗菜,煮饭,炒菜,中途喊在外面看动画片的吴冬冬进来试味道,这些似乎都让江叙看入迷。
他把做好的饭菜送上桌邀请江叙一起吃,今晚不单单是五分钟十分钟的功夫,江叙停留整整两个小时才离开。
两人没有任何的口头约定,第四天江叙主动拎着一袋新鲜的食材到楼上,交给叶悄,又安静的回到客厅看他做菜。
只是一些很正常的行为,江叙看叶悄刷碗,洗杯子,煮饭做菜,照顾吴冬冬。
平凡人回家后的家务,却让江叙比看财经时报还要入迷。
徐崇明从助理那边知道这几天江叙离公司早,跟他通电话后得知这人一连几天晚上都在叶悄家里,直呼:“你疯啦?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徐崇明更惊讶叶悄竟然没把事情告诉自己,他都发出那样的警告了,十几岁的少年人容易被外面的世界迷住眼睛正常,叶悄被谁迷住都可以,唯独江叙不行。
江叙说:“我没对他做任何事。”
徐崇明一脸不相信:“我可不信你还能跟人不谈目的纯聊天。”
江叙确实带有目的接近叶悄,但他也是出于无奈,没有办法。
自从见到叶悄后,睡眠质量浅的他深夜更容易惊醒,没有由来的心空。奇怪的是这些现象见到叶悄后会慢慢平复,尤其当看着叶悄做那些富有生活气息繁琐的家务时,他恍惚的次数越来越多。
仿佛雁回一下子回到他身边,所以他只看不说。
江叙心里还贪恋雁回在他身边的感觉,他不对叶悄做任何事,安静的在旁边观望,从那点诡异的恍惚中得到慰藉。
徐崇明说:“你无可药救,别用你还没死去的那份怀恋害了人家。”
江叙说嗯。
他做不了什么,但还想见一见雁回,只能用这样的办法。
第37章
一个月后叶悄给吴冬冬找学校, 学校离暂时居住的公寓不能太远, 又怕吴冬冬在陌生的环境被欺负, 于是事情一拖再拖, 加上他们没有本地的户口证明,没有房产证明,想给小孩儿找一所比较合心意的学校并不简单。
叶悄为这事犯愁了一段时间,趁周末休息上午依然出去看学校, 下楼就看到在外面等他的车。
江叙并非每天都会过来,偶尔很晚从其他场合来到叶悄家里, 江叙也只是单单的喝一杯水就走, 单纯到不可思议的交往传出去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江叙就像一个光明正大的偷窥狂魔, 他喜欢看叶悄在家里做的任何活动,所有富有生活气息的互动会使得他产生眩晕的感觉。
这段时间平凡的相处下来, 江叙对叶悄还算和颜悦色,至少不像对其他人那样总是摆出一副深沉难测的脸孔, 叶悄看他的时候能一眼看出这人心情不错, 又或者似乎内心有事, 看着自己入神时应该在借着他回忆某些事某些人, 叶悄并不介意。
他自觉走到后排跟江叙并坐, 规矩安分地问候:“江先生早。”
没问江叙找他有什么事, 总之车要往哪开, 叶悄就去哪里。
司机把车开到距离小区大约二十分钟路程的一所小学, 这所学校叶悄有做了解, 环境教师资源都很好, 但外人务工人员要送子女进去条件很高,因此他第一时间排除了念头,哪料江叙把他带了过来。
江叙说:“进去谈谈,觉得合心意就送小孩来这边上学。”
江叙没有流露任何给叶悄恩惠的意思,他甚至在征询叶悄的意见,让他先进去谈,做完了解觉得合适再选择。
以江叙的身份要送个人进来念书那是分分钟的事,叶悄偏低了脸:“谢谢先生。”
能送吴冬冬在这所学校叶悄自然愿意,事情很快谈妥,而在不久之后叶悄从徐崇明嘴里得知江叙给学校捐了一栋图书楼,他心想果然是大款,为了一个不相关的人出手如此阔绰,该说雁回走的可惜还是值得呢。
吴冬冬的入学手续办理得很快,为了表示感谢,叶悄每天都备着好饭好菜等江叙来一起吃,哪怕江叙可能晚上忙着工作没时间来,依然一天不落的准备,没有谄媚附和,相处得像一对在一起很长时间的恋人。
每天负责接送叶悄的司机就这么认为,搞得徐崇明都要以为江叙准备跟叶悄好好谈恋爱了。
那天江叙深夜才来了公寓,精神看上去似乎比往常疲惫。直觉告诉叶悄江叙的心情或许不太好,想了想,以前的这个时候他会休息一段时间跟雁回外出旅游,可自从关系淡下后,江叙就以工作忙为缘由没安排这事,尽管确实江叙很忙。
叶悄半夜披了件睡衣到客厅,倒水送到江叙手边,声音低而含蓄:“先生今天很晚。”
他丝毫不畏惧的坐在江叙身边最近的位置,细看男人的眉眼轮廓,有一瞬间微微的出神。
叶悄的目光在这样的深刻时刻显得有点逾越,流露出一点似隐若无的旖旎之感萦绕在他们眼神间挥散不去,江叙看着他,漆黑墨色的瞳仁突然转露出一丝一丝的温柔,冷硬的面孔摘下,恢复些许柔和。
江叙好像在为什么事情动摇,叶悄没去探究他眼底的情绪,轻轻把手覆盖在江叙手背,停住,不再前进,也没后退。
两人的关系就停止在这一步,叶悄轻声说:“先生您累了。”
他在江叙面前是很乖顺的,恰到好处的乖,既坦然淡然,又轻微把自己收敛起来。
江叙抽回手:“时间不早,我回去了。”
叶悄送江叙到楼底,停在阶梯的最后一格才跟这个人差不多平视。
清淡的声音在楼道内幽幽飘起:“先生为什么不留在这里过夜。”
江叙转头望着他,眼神没有被叶悄的这句话触犯发怒,因为叶悄眼底任何情绪都没有。
江叙说:“不需要。”
直到司机把车开走,叶悄定睛远望一片夜色才怡然自得的回了公寓,他拢了拢睡衣,嘴边呢喃着几句很轻的腔调。
吴冬冬在学校上了两周的课,每天都跟叶悄说自己在学校很好,班级里有许多跟他一样的小朋友。小孩儿说到这里就没有继续接着说,睁大乌溜溜的眼睛抱紧人。
叶悄向来不强迫吴冬冬,小孩子在他身边只要不生病,自由度是很高的。
直到那天叶悄傍晚去接吴冬冬放学,小孩儿没跟往时一样在门口里面等他,进到教室找才看到趴在桌上无精打采的人。
他过去把人抱起来,条件反射的伸手谈着吴冬冬的问题,人没发烧,眼眶却还泛着红,好像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叶悄把吴冬冬抱腿上放着,顺手帮他收拾好小书包,没急着带人走,问他怎么回事。
吴冬冬扁扁嘴,被叶悄看得一阵不好意思后才把脸埋到他肩膀,告诉叶悄班里的小朋友都不爱跟他玩。
吴冬冬前几天嘴快告诉大家他从很小的村子里出来上学,原来还会跟他说话的小朋友就渐渐远离了他,大家有饼干糖果不分给他,他自己带来的同学们也不收,说怕脏了会吃块肚子。
叶悄沉默,小朋友们之间的相处之道他没体会过,因自幼起他就跟着师父学唱戏,大家一起练功,练不好就要挨抽挨训,所有人都在努力,哪有多余的心思分在其他事上。
最后叶悄背起委委屈屈的吴冬冬说:“不管去哪里都有悄悄哥陪你。”
吴冬冬似懂非懂,但明白有叶悄的陪伴是无比珍贵的。大脑袋贴在他的颈边,难过之后就很容易犯困,短腿一蹬一蹬的,校门外停了江叙的车,这人今天倒是来得早。
他见惯不惯,抱起小孩儿坐在江叙旁边,吴冬冬用他还有点红的眼睛看了人一眼,叫了一声叔叔好就不理人了,小孩子的情绪跟心事藏不住,黑白分明的眼睛写着他好委屈。
江叙问:“他怎么了。”
叶悄三言两语把事情跟江叙说明,江叙没应声,到了公寓等叶悄去厨房忙,才把吴冬冬招到身边,跟他讲了什么在厨房做饭的叶悄也没听清楚。
叶悄准备好晚饭出来,吴冬冬已经跟个没事的人一样,看动画片笑得没心没肺。
他将目光转向江叙:“你跟他说了什么?”
江叙不语,一副神秘莫测又育儿有方的姿态。他以前没见过江叙这一面。
叶悄拿了上个月的工资,在饭桌上交给江叙,当成之前带吴冬冬去医院他们垫付的钱。江叙看都不看,叶悄说:“我该给您的,我跟您是清清白白的关系。”
江叙淡淡看着他,叶悄话音落下不久,在对方面前半蹲下,抬脸仰视,继续说:“先生,刚才我的话还没说完。我们关系是清白的,所以能不能让我留在您的身边。”
叶悄神色平静,说话跟江叙一个模子的淡,更带着几分看不清的疏冷:“我知道您对我展露的温暖有留恋,更知道让您心生眷恋的人不是我。”
他说:“我不在乎先生心里有没有人,那都是过去式,既然我们关系干净,互相处着觉得安心,那就再靠近一步,让我留在你身边可以吗。”
叶悄保持着他的自尊在跟江叙发出一个请求,云淡风轻的,一时也没让人觉得他突兀冒犯。
最后江叙既没答应也没拒绝,隔天司机独自出现在公寓门外,说按老板的吩咐,帮他们搬行李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