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铎拿着红烛往他脸上凑去,火焰散发出来的炽热温度炙烤着他的双眼。
在烛火的高温下花潮的眼睛不禁溢出了一汪眼泪,积蓄在发红的眼底,悬在细密的下睫毛上摇摇欲坠。
红烛已经斜了下去,烛光越来越近,花潮闭上眼,眼泪雨一般落下,滴答滴答落在师铎的手背上。
师铎的手微微颤了一下。
剑修的手一向稳如山岳,哪怕万箭穿心都不会颤上哪怕一小下。
这是他握剑的手第一次颤抖。
那截红烛倾斜到一半便堪堪顿住,红烛照着花朝泪痕斑斑的脸,在泪湿的脸颊铺上了一层摇曳的烛光。
他死死的咬着嘴唇,泪光在烛火下更加清晰,一张小脸湿漉漉的,一半是汗一半是泪。
仙域的天骄少年向来是眼高于顶,万事万物都不曾入心。
那时他大败于他,被少年手中那截盛放着昙花的花枝重伤,足足八十七日不能下床。
卧床那些时日,听人说那个天资绝世的少年最喜欢昙花,尤其喜欢昆山夜昙。
昆山夜昙濒临绝种,只有在怀虚谷内才能存活。
怀虚谷与归云山向来冷淡,因此那少年也不曾见过传说中的昆山夜昙。
于是他伤愈后便提着剑打算将洞府里的昆山夜昙悉数毁去。
一共九十七株昆山夜昙,每一株昙花都皎皎生光美不胜收。
他砍了一半不知为何停下了剑,跑去了归云山外的垂柳树下,他藏身在绿烟般的垂柳中望向遥遥云端。
那个少年正在天边看云,驾着云朵在风中自由来去。
后来他就常常藏身在垂柳中偷偷看他。
有时他会从垂柳中走出,慢慢从少年的云下走过。
他在心里想:只要他叫住我,我就带他去看他最喜欢的昙花。
他日复一日从少年的云下走过,少年却从来没有叫过他。
那个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天骄少年,眼眸如柔柔的水波,却从来没有倒映出任何人的影子。
昆山夜昙又被砍去好几株,美丽的昙花委顿在泥尘里逐渐凋零。
他又去了绿烟般的垂柳里,少年正在天边看云。
他想——只要他看我一眼,我便少砍一株昙花。
可是少年一直没有看他。
倒是他的师尊踏云而来时他欢欣的朝着他师尊走去,眼波柔柔,笑靥如花。
那个位于仙域顶端的男人一改昔日的冷漠,微笑着抚摸着少年的发顶。
少年牵住他的手,两人驾云远去,只留下两个遥远的背影。
有些人只有坠落凡尘,心存妄想的人才有可能触碰到他的一片衣角。
现在那个昔日静坐云端的天骄少年终于从云端上跌落下来。
师铎捧着少年的脸,轻轻用衣袖擦去他脸上的泪痕。
明明有太多的恨,可是他流下一滴眼泪就让自己受不了了。
他在心中对自己说道:
“或许我并不是真的恨他。”
“只是日复一日的求而不得,让我发了疯罢了。”
第11章 孽徒十一
孽徒十一
师铎从衣袖里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银色笼子,笼子里放着几片仙鹤的羽毛,一根细细的银链勾在笼顶,他将银链悬在手腕,将银色小笼微微一摇。
花潮只觉得一阵微风拂过,眨眼间他已来到笼内,坐在一片柔软的羽毛上。
雕花的银色栏杆上隐隐闪过符文,一层淡蓝色的光幕罩住笼身,闪耀着淡淡光泽,可见这笼子也是一件威力巨大的法器。
花潮的身体已经变成了拇指大小,他踩着羽毛稳住身体,心里焦急,放声大喊:“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师铎拎着巴掌大小的笼子,看着笼子里面只有一截拇指大小的少年踩在羽毛上面,急躁的在笼子里转着圈圈。
他的脸上挂上了一丝轻笑,语气带着一种怪异的温柔感,低声说道:“我要你只做我一个人的娼/妓。”
花潮:
这是什么令人头皮发麻的虎狼之词?
看着笼子里的小人皱着眉的样子,师铎将小银笼放在掌心,低下头神色认真的问道 :“闻寄语没跟你说过么?”
他那张妖异俊美的脸在笼外放大,吓得花潮噔噔噔后腿好几步。
“说过什么?”,花潮问道。
师铎顿了一会,说道:“他没有告诉你?”
花潮又懵了:“他告诉我什么?”
师铎嘲弄的笑了一声,一脸讥讽的说道:“难道他没跟你说过你受到天道诅咒,注定世世都是做娼妓的命,世世都要任人玩/弄么?”
花潮看了眼自己脚腕上的红绳,当初系统1008曾经用为数不多的权限检测过这两根红绳,告诉他这两根红绳有独立的程序和算法,有可能是来自于这个世界的某种制约。
花潮觉得自己这些年这么倒霉的原因可能就和这两根红绳有关,但没想到这红绳的诅咒这么恶毒。
师铎继续说道:“如果没有天道的诅咒,护着你的紫竹幻境又怎么会破开一角,让我有机可趁。”
“所以”,他轻轻的摇晃了一下笼子,眼神放肆的说道:“现在你是我的了。”
一个长久以来就有的猜想在花潮脑子里渐渐成型。
还是那句话,如果你周围都是一些奇奇怪怪的人,那么你也要考虑一下自身的问题了。
他看了师铎两眼,突然问道:“你最恨的人是谁?”
师铎一声冷笑,咬牙切齿的说道:“我最恨的人当然是你,我恨不得将你断筋挖骨挫骨扬灰!”
花潮:“......”
得了,一切都有眉目了。
焦子柯说过,师铎最恨的人就是他的小师弟,恨不得将他断筋挖骨挫骨扬灰。
现在师铎说这个世上最恨的人就是他,恨不得将他断筋挖骨挫骨扬灰。
那么由此可以换算出。
我=师铎最恨的人=焦子柯的小师弟=焦子柯师尊的小弟子=闻寄语的小徒弟。
红红火火恍恍惚惚。
花潮捂脸,从心底深处涌上来一股浓浓的疲惫。
再仔细想下去,闻寄语被挖走的骨头绝对和自己有关。
那样厉害的数据洪流,只有面对最熟悉最亲近的人才能卸下防备。
从焦子柯那里可以很轻易的推断出,闻寄语最亲近的人莫过于他那一手养大的小徒弟。
唉......
这都是什么事啊!
花潮深深的低下脑袋,陷入无限自闭中。
他在脑海里打开任务面板,淡蓝色的透明面板上,红色的任务进度条已经点满,红色的100%挂在上面份外醒目。
他完全没有相关的记忆,系统1008也没有相关存档。
而且百分之百的完成度,这得要拉多少的仇恨呐!
如果招惹了一些惹不起的数据洪流受到强大的攻击也不奇怪。
毕竟在这里大家都是代码和数据,遭受攻击的后果可以以不同的形式体现出来,失忆就是其中一种。
他在笼子里找个位置坐下,抱着膝盖思考人生。
要想弄清楚是怎么回事,首先要恢复记忆。
每个世界里做攻略任务的人都很多,其中也有一些顶尖的黑客擅长数据恢复。
这些黑客会在落脚点留下一些标志,比如一个海贼王的头像,比如哈利波特里死亡圣器的标志和一些物理化学公式。
可惜一般情况下很难碰到。
毕竟这些数据世界实在是太大了,在这个仙侠背景的世界里,光是大陆就有10个,每一片大陆比北美洲和亚洲加在一起还要大。
花潮沉思时,这个天水相连的世界忽然开始狠狠震荡,水面和天空荡起一圈又一圈透明的波纹。
师铎起身飞起,袖子里的笼子摇摇晃晃,花潮紧紧抱住一根栏杆稳住身体,探着脑袋从袖口透出的一点缝隙里往外望去。
幻境世界晃动的更加厉害了,一阵玻璃被打碎的声音响起,这个水天一色的幻境如被打碎的镜面一般化作无数碎片满天飞落。
整个天空陡然黑了下来,一道又一道金色火焰从黑色幕布般的天空降落下来。
金光闪动间,银色的山河日月图案逐渐在黑色的苍穹上成型。
花潮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正是闻寄语那件黑色大氅上的图案!
金色火焰焚烧着山河日月,远处一道雪白人影脚踏金焰而来,白冠墨发,孤身玉剑。
花潮抱着的栏杆上慢慢结出了一个小小的霜花。
霜雪蔓延,闻寄语随手一指,师铎的剑刚刚拔出,还来不及施展剑法,双脚便被冰雪冻住动弹不得。
闻寄语懒懒一抬手,藏在师铎袖子里的银笼便从袖管里飞到闻寄语身边。
闻寄语提着银链,拇指大小的花潮抱着栏杆抬着一张小脸泪汪汪的看他。
小人的脖颈处红了一大片,衣衫上还沾着不少凝固的烛泪。
闻寄语的神色冷了下来,抬眼看着已经被冻成冰雕的师铎。
师铎一张俊美的脸已经被冻成青紫色,脸上结了一层厚厚的白霜,却还是艰难的开口,咬牙说道:“我在凡尘与他有一桩姻缘,你不能带走他,他是我的!”
闻寄语扬了扬眉,提着小银笼晃了一下,轻慢的笑了笑,说道:“现在他是我的了。”
师铎喷出一口鲜血,染红了他身上厚厚的白霜。
看着怪可怜的。
不过他活该。
花潮心里非常得意的想。
闻寄语轻轻一扬手,遮天蔽日的山河日月图顿时化作黑色大氅披在身上。
天上雷云滚滚,无数道雷电轰然降下,在这犹如浩劫降世般的雷云中,闻寄语从容不迫的理了理大氅。
他举起手臂,手掌慢慢伸向天空,五指虚虚一抓,声势浩大几近毁天灭地的雷劫犹如硬生生被什么捏碎一般,化作无数电芒从空中飘下。
闻寄语缓缓收回手,握着银笼的指尖忽然一暖。
低头一看,笼子里的小人正抱着他的指尖,眼泪汪汪的抬眼看他。
闻寄语心里一软,柔声问道:“害怕了么?”
花潮点点头,呜呜咽咽的说道:“也不是害怕,主要是冷,冻的眼泪都流出来了。”
仙人间的斗法威能太大,刚刚那招霜雪天降把花潮冻的不轻。
此时拇指大小的小人哆哆嗦嗦往他的指尖里凑,可是他的身体没有什么温度,反倒让花潮又打了一个哆嗦。
“闻公子你身上真冷”,花潮吸了吸鼻子,抬起一片羽毛盖在身上。
小人从羽毛下探出了小脑袋,抱着膝盖瑟瑟发抖。
闻寄语叹了一声,从银笼里把花潮拎出来一把揣进了自己的前襟。
“心口尚存一点余温,你在那里乖乖呆着。”
闻寄语的心跳十分缓慢,花潮贴着他的胸口,汲取着来自他胸口的温度,慢慢的咬了一下自己的指甲。
虽然闻公子总爱捉弄人,可是他真的对我非常非常好。
“还冷么?”,闻寄语问道。
花潮躺在衣服的褶皱里,呆呆的听着闻寄语的心跳声,小声说道:“不冷了。”
呼啸的风声中,闻寄语又问道:“师铎往你身上滴蜡?”
“嗯,可疼了!”
闻寄语的声音在风声里温温柔柔的,是一贯用来哄小孩的语气:“以后有机会你记得把他的皮剥了。”
花潮吸了口冷气:“闻公子你这样凶残,刚才为什么不杀了他呀?”
“他是凡间太子,承载国运气数,杀了他你会染上因果。”
花潮闷闷不乐的缩成一团,又开始咬自己的指甲。
风声渐渐停歇,喧闹鼎沸的人声从衣外传来。
花潮闻到了一阵浓浓的荔枝香气。
“闻公子,卞城的荔枝可好吃啦,你要不要买回一串尝一尝?”
闻寄语的声音带上了一丝笑意:“想吃荔枝了?”
“噫!”
“不买。”
“呜呜呜闻公子卞城的荔枝真的超级好吃的我敢指天发誓!”
“不买。”
“呜呜呜就买一个荔枝吧闻公子!不好吃的话你鲨了我!”
“不买。”
“呜呜呜闻公子...”
“舌头不想要了?”,闻寄语淡淡说道。
花潮安静如鸡。
不一会,一个滚圆的荔枝突然从衣襟里滚落进来,撞的花潮一个踉跄。
这下可以安静下来了吧。
闻寄语拎着一串荔枝,扔给小贩一串铜板,步履悠闲的向前走去。
他容止摄人,风华无双,引得路上行人纷纷驻足凝望。
春楼上的姑娘们开了窗,羞怯的扔下一朵粉红的芍药落在他的肩膀上。
他任由花朵从肩头滑落,穿过喧闹的人群,对一切毫不关注,只细心感受心口处那一点温热。
心口的那个人捣鼓一阵,一个弱弱的声音从衣襟里传了出来。
“闻公子,这壳太硬了,我扒不开呀。”
第12章 孽徒十二
荔枝很大,对拇指大小的花潮来说好比一座荔枝大山。
闻寄语把他放在一个茶盘里,轻轻用两根手指夹住荔枝,微微一用力荔枝壳便裂开,露出里面雪白晶莹的果肉。
他将果肉放在盘中,多汁的荔枝肉立即洇出一道水痕,将花潮的衣角弄湿了一小块。
变小的花潮围着荔枝转了一圈,面对小山般的果肉,他明显觉得无从下手,细声细气的朝着闻寄语喊道:“闻公子,你不能把我变大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