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昨天晚上我体验过了。”希恩顿了顿说, “但这不是魔法。”
“精灵翅膀上的粉末是天然的麻醉药。”奥斯卡公爵不紧不慢解释道, “不过不只昨天晚上, 你应该体验过两次。”
“精灵吗……确实是两次, 还有一次是在玫瑰庄园。”希恩注视着奥斯卡公爵,眼中没有感情, “您又是如何知晓这件事的?”
奥斯卡公爵手上的动作一停,随后放下茶瓷杯。“莉莉安是我的女儿, 但她身上只继承了一部分的精灵血脉。”
“什么意思?”希恩蹙眉。
“林。”
“希恩先生,接下来请由我来为您说明。”屋里的灯光稍微亮了一点,林林走到奥斯卡公爵背后的墙面前, 抓住黑色绒布的一角, 用力抖开。
那是一副巨型油画, 占据了整座墙面大半的位置, 颜色浓重厚实, 希恩将目光投向画作的瞬间, 觉得自己周围的时间都开始回溯到久远的过去。
这无疑是一幅极其古老的画。
画面上, 帷幔从两边拉开,背负雪白双翼的神明从混沌的夜空冉冉降落,他的左手托着闪耀的王冠, 右手手心朝下, 指缝里洒落下点点星光。他的脚下匍匐着一群形态奇怪的人, 他们身体的一部分与花草树木连在一起,背上长着轻薄透明的翅膀。神明的面容模糊,形体均匀着神谕,底下的众人目光向下,高举着双手,神色虔诚喜悦。
希恩的耳畔似乎再次响起了那神圣未知的声音,他甚至感觉自己也身处画中。
“这幅画名为《辰星的救赎》,描绘了辰星之神降临于世拯救精灵先祖们的画面。精灵是森林中孕育出的生灵,我们生于森林,死于森林,森林是我们身体的一部分,它赐予我们生命,同时也剥夺我们的自由。”林林望向油画,手抵在胸膛,“我们的先祖一直被禁锢在绿色的囚笼里,因为渴望外面的世界,他们的背上慢慢进化出蝴蝶般的双翼,但是即便如此,树死人死,我们还是无法脱离树木的本体。。”
“直到两百年前,一颗火种从天上落在了森林里。”林林的声音低沉下来,“没有行动能力的先祖们只能一边听着前面受难的同胞痛苦悲鸣,一边望着无法熄灭的大火蔓延逼近,在这最绝望无力的时候,黑夜降临,辰星之神垂怜,解开了先祖们的禁锢,以星辰之力赐给他们夜晚飞行的力量。先祖们逃脱了可怖的大火,获得了自由,至此精灵一族也将辰星之神奉为了唯一的信仰。”
“辰星之神…”希恩的脑中自然而然联想到了赫莱尔。
“辰星之神,”林林的神情充满了敬仰,“我们精灵一族已信奉百年,即使后来族人们离开了森林融入人类中,我们也不曾改变信仰。直到有一天,精灵族的祭祀忽然失去了信仰的联系。接着,一夜之间,所有精灵的翅膀都蜕化成单薄脆弱的模样,我们变得不再能够飞行。那时,我们才开始意识到我们所信仰的神明或许陷入了什么困境。”
“他遭遇了什么?”希恩问。
林林的神情有点迟疑,奥斯卡公爵幽幽说:“虽然你与吾神订下了契约,但是过往种种你无需知道太多。这对你没有好处。”
“是因为光明神吗?”
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死寂,希恩的指尖交叉,望着奥斯卡公爵身后的油画,淡淡问:“公爵大人,您知道契约内容是什么吗?”
奥斯卡公爵蹙起了眉头。
“抹去光明神这一存在。”希恩抬起头直视奥斯卡公爵的双眼,“这是我的交换条件,也是你们的神明所希冀的目标。对于这个目标,您还有精灵一族准备保持怎样的态度?支持?反对?还是旁观。”
“吾神所愿,亦是吾等所愿。”奥斯卡公爵给出的答案比想象之中还要果决快速。
“面对这近乎不可能的目标,您有相应的计划吗?”
“……”奥斯卡公爵抿了抿唇,眼神冰冷望来,“你想说什么?”
“我有计划。”希恩平静地说,“我想得到你们全面的协助。”
奥斯卡公爵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低笑,“你想让精灵族服从你的命令?”
“您可以拒绝。”希恩说,“我只需要听从指挥的棋子。”
“希恩先生,您……”林林的神情有些微恼,似要说些什么,奥斯卡公爵抬手阻止了他。
“精灵族的加入不是成功的绝对条件,但的确是我准备的计划中最,“如果很遗憾你们选择拒绝的话,我希望你们至少能保持旁观的态度。”
“说说看。”奥斯卡公爵沉声说,“你的计划。”
“说出来会有泄露策略的风险,我只相信自己的盟友。”在这一点上希恩毫不退让。
“你有几分把握达到这个目标。”
“没有把握。”希恩没有隐瞒,“因为与神明交战没有先例可言。”
“你是笃定我会同意吗?甚至连个像样的理由都没有?”
“理由吗?”希恩抬起眼,言语带了点感慨,“除了我,大概没人愿意向神明递上这份决斗书了。”
“你希望我帮你做什么?”过了好一会儿,奥斯卡公爵终于开口了。
希恩嘴角微勾,从身上拿出一卷早就备好的羊皮纸,递给了奥斯卡公爵。
“玫瑰庄园?玛丽夫人?”奥斯卡公爵快速扫视了上面的内容,“这些事看上去和目标无关,更像是你在报复私人恩怨。”
“她只是一个切入点。”希恩面无表情说,“让皇室因为继承权陷入混乱才是我要的。”
“如果你想掌控皇权,扶持玛尔斯殿下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奥斯卡公爵说,“他虽然势单力薄,但他是位聪明的皇子,如果你想,我可以为你和弗恩殿下搭上线。”
“弗恩殿下的性格容易控制,但我想要的是绝对信赖,他的身后已经站着太多人了,我很难在他心里得到这样的位置。”希恩眼帘垂下,“而且,卡贝德家族也选择了支持他。”
“仇恨影响了你的决定。”
“仇恨这种情绪太强烈了。”希恩摇摇头,“我只是想知道真相,顺便让他们付出相应的代价。”
“如果你说得真相指的是希恩·卡贝德的身世,那我可以为你提供一点线索。”奥斯卡公爵的指尖敲了敲扶手。
林林手拎着一只褐色的手提箱,平放在了桌面上。
“其实我心里一直有一个疑惑。”希恩望着奥斯卡公爵开启这只手提箱,里面拜访着一只拳头大小的水晶球,“您是如何做到对玫瑰庄园里的事这般了解的,莉莉安告诉您的吗?”
“我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希恩皱起了眉头。
“将手放在上面,你可以看见一些自己过往的经历。”
希恩望着那颗透明的水晶球,似乎有灰绿色的光在球内游走,奥斯卡公爵没有告诉他这是什么,但是他居然能感觉到这个水晶球在吸引他快些触碰。
他的身世有什么值得探索的呢?他的记忆线是从落魄的小村庄开始的,如果按照他所知的推论,在此之前,他应该在……玫瑰庄园?
希恩愣了下,感觉自己似乎忽略了点什么,他低下头,手心覆盖在冰凉的玻璃球上,萦绕其中的柔光将他的思绪包裹,零碎的画面穿越十几年浮现在他的眼前:
“母亲,我带弟弟去花园玩,他想吃树上的苹果。”
“怎么哭了?艾瑞克斯,你在树上不要动,我去找梯子。”
“又想听故事了吗?好吧,不过艾瑞克斯要答应哥哥,听完这个,就睡觉好吗?”
希恩的瞳孔剧烈的收缩着,画面里的景象更像是一个人所见所闻的视角,他在其中看见了一个年幼的自己。那时候的他穿着华贵的小礼服,腿没有残疾,脸也没有毁容,看上去就像是大家族里备受宠爱的小少爷。
这个小男孩真的是他?他竟然喊了母亲?还有艾瑞克斯?弟弟?
那时候的他和艾瑞克斯生活相处在一起,关系亲密得就像真正的兄弟一样。
真是太荒谬了。
希恩想不明白,如果这些画面都是真的,他又是如何沦落到如今这个地步的,究竟是什么改变了他的人生。
“我所看见的都是真实的吗?”希恩将手放下,他的思绪回到了此时此地。
“是的。”
“抱歉,接下来的话有些失礼。”希恩眼中蕴含着极深的情绪 ,“但是我想请您发誓,发誓您没有骗我。”
奥斯卡公爵望着面前身体微颤的青年,缓缓举起手,“我向辰星之神发誓,所说没有半句虚假。”
第47章 争夺的序曲05
希恩沉默地站起身, 在玛尔斯的身后站定,奥斯卡公爵望着青年如深海般沉寂的神情,打了一个响指。
片刻之后, 躺在椅子上的玛尔斯睁开了还有些惺忪眼睛, 等他看清奥斯卡公爵那种俊美精致的面孔后,整个人像是被针刺了一样, 神志立刻清醒了大半。
“我睡着了……”玛尔斯抬手轻捂着自己的额头, 喃喃说着。
他的语气满是震惊,像是无法置信自己会在等待中睡着。
一块温热的毛巾送到了他的手边, 玛尔斯抬起头望着金发青年, 声音沉了下来,“为什么没有叫醒我?”
“抱歉,殿下, 是我的失职。”希恩说。
“出去等我。”
“是。”希恩微微俯身,退出了房间。
“抱歉,奥斯卡公爵。我竟然做出了这么失礼的事。”玛尔斯说,“我郑重向您道歉。”
“您不用道歉, 也不必苛责您的侍从, 是我让他不要叫醒您的。北方领地的干花有安眠定神的作用,我想您一定是很长时间没有好好休息了。”奥斯卡公爵说,“我从北方带回了不少特产, 林已经放置在您的马车上了。”
奥斯卡亲自将玛尔斯送上了马车, 目送马车驶出弗雷德里克城堡的大门后, 他重新回到了镜宫。墙面上形状各异的镜面折射出星星璀璨, 桌案上的干花茶见半,有人背对着门坐着。
“他们离开了?”
“离开了。”奥斯卡公爵单膝跪在地上,“一切都按照您的吩咐做好了。”
“做的好。”那人抬手将自己嘴角鲜红色的草莓酱抹去,离开了座椅。
“您这就要走了吗?”
“没办法,谁让我现在离不开他。”那人叹了口气,漫不经心说,“我的半颗神核,还有神骨都压在他身上了。”
“您是准备以后——”
“奥斯卡,我有自己的打算。”那人打断了奥斯卡的话。
“是。”奥斯卡垂下头来。
“先按照他的话去做吧,你不好奇吗?区区人类能做到什么程度。”那人站在窗子前,玫瑰色的瞳孔从窗帘的缝隙里远望着那辆驶进蜿蜒山路的马车,注视着它化为小小的黑点,渐渐离去。
山丘上的路坎坷,马车里也因此十分颠簸。希恩望了眼倚在马车栏杆上的男人,将放在另一侧软垫递了过去。
“我不需要。”玛尔斯言语冷漠。
“殿下,您是生气了吗?”希恩偏过身子,轻托着男人的手腕,将软垫放在玛尔斯的手臂下。
“是的。”玛尔斯微微阖眼,“今天的事让我感觉有些丢脸。”
“或许您真的太累了。”希恩说。
“即使再疲惫,我也不觉得自己会在陌生的地点睡着。”玛尔斯轻声说,“我还没有松懈到这种程度。”
“您是觉得奥斯卡公爵——”玛尔斯不是那般好糊弄的,希恩只能顺着对方的话说。
“我不知道。奥斯卡公爵也没必要和我开这样的玩笑。”玛尔斯的疲惫没有完全消散,奥斯卡公爵有一点说得是对的,玛尔斯确实因为处理各种各样的事务许久没有安稳入睡了。
“殿下,您或许可以想得简单些,无论再强大的人,都会有累的时候。”希恩在旁边劝解着,“您只是小睡了一会儿,在这期间公爵大人甚至都没有离开自己的位置。”
玛尔斯是个思绪很重的人,像他这样的人会很聪明,也会很孤独。希恩常常能从这位皇子身上看到自己似曾相识的影子。玛尔斯和曾经的他很像,肩上明明承担着让人窒息压力,面上却不会泄露出一丝一毫。他们思虑周全,对大部分的事都应付自如,但是只要遇到一点超出预料的事,他们就会变成受惊的刺猬,对未知的一切充满敌意戒备。
他们因为无比依赖自己精密的判断,而变得格外缺乏安全感。
“那段时间,你一直在我身边,对吗?”玛尔斯忽然开口问。
“是的,殿下。”希恩微微愣了下。
听到青年给出肯定的答复,玛尔斯的神情稍微缓和,像是放心了一样。
希恩默默坐在一边,马车颠簸得愈发厉害,摇摇晃晃之中,他的肩膀上忽然多了一份重量。
“希恩,我有些困了。”男人的头忽然靠在他的肩膀上,声音里藏着深深的疲惫。
“您要休息一会儿吗?离学院还有一段时间。”希恩保持着原本的姿势。
“我可以休息吗?”
“当然。”希恩轻声说,“您睡着的这段时间,我会陪在您的身边。”
青年的声音没有情绪的起伏,但是让人莫名的安心。玛尔斯阖上眼睛,喉咙里滚出一声低笑。他感觉自己真的有些改变了,他刚才说出来的那些话听上去简直就像个向大人撒娇的孩子。
或许真的是勾心斗角的太久,他难得也想装傻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