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才想到这里,便听到黎易容平静地说:“不过,人不仁我不义,到了六楼,如果有人威胁到我,我会抢先除掉他们。”
贺野抬起双眼,问他:“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答案不外乎是“怕你逮捕我”、“怕返回未来后我罪加一等”之类的俏皮话,贺野只是随口一问。
没想到黎易容避开了这个问题,忽然说:“猎狼,其实你真的很心软。你不信任我,又刚刚吃过小亏,在跟我交换情报时还是毫不犹豫地先开了口。就在前不久,我还将信将疑,现在越来越相信你就是‘你’了。”
贺野眼皮一跳,正打算定睛问问他这段话的意思,“啪”,灯光熄灭,房间里也黑暗了下来。
两人本能地一齐安静了,房间另一头窃窃私语着交换情报的其他玩家们也立即安静了。
黑暗之中,门外响起了开锁声,门开,门关,一双脚步声径自走入客厅,接下来是更换拖鞋的声音。
“茹茹!”一个嗓音甜美的女人开始叫,“妈妈下班啦,你乖乖写作业了吗?”
这是送分题,玩家堆里有几道声音忙不迭同时抢答:“写完了写完了!”
女人没有发觉异常,高兴地窸窸窣窣脱起了外套,走向电视前。
没有玩家死亡。贺野怀疑地轻轻问窗台上的黎易容:“你不是说不要回答问题吗?”
“没错,我发现每一关游戏都有一个主题词,这一关的应该是诚实。”黎易容低声回道,“答对问题NPC不会狂化,但你可以试着留意,下一关这些玩家绝不会再出现在我们身边了。”
“会被主神空间处决,还是会循环?”
“暂时不知道。”
“怎么发现关键词?”
“猜。和剧情有关。”
贺野不说话了。这一关游戏他错过了整整三层,纵然能通过四楼,拥有的信息还是太少,不完整。黎易容对他已经算得上有问必答了。
写日记的女人走到电视前,脚步渐停,她遇上玩家了。
“你爸爸为什么还没回家?”她提问第一个玩家。
“他去世七年了。”女文青的声音颤抖着响起。
贺野突然发现她撒了谎,她给出的情报是“这对夫妻没有出事,一家三口其乐融融”。他没作声,其他察觉到的玩家也没作声。
只有黎易容笑笑说:“骗你死在NPC手里不加她的血条,看来她很不喜欢你。”
贺野意识到了,先前为他科普交易血条的规则时,她也强调过回到主神空间可以直接满血,话里隐隐有煽动的效果。
写日记的女人绕过女文青,接着提问:“你爸爸是什么职业?”
另一个年轻男孩的声音回答:“广告设计师。”
他死了。什么尖叫什么挣扎也没留下,只留下了一声身体倒地的沉闷响动,昭告众人,他死了。
写日记的女人继续提问下一个人:“你爸爸是什么职业?”
一道不同于女文青的女人嗓音啜泣回答:“天师。”
女人绕过了她,脚步声缓慢清脆。
“茹茹偷看过婚纱照吗?”
面对这个问题的玩家踌躇了一下。他没有找到相关的线索,但猜测有这样一张照片摆在家里,小孩子是不可能忍住不去偷看的,于是硬着头皮试探答:“偷看过。”
咚。
身体倒向地上,他也死了。
“茹茹见过老爷爷了吗?”
“见过。”西装男回答。刚刚他已经抢答了写作业的问题,看来是不太放心那种回答方式的效力,打算更保险一点。
“茹茹撒谎了吗?”女人的声音阴森了起来。
“没有。”西装男斩钉截铁。
女人慢慢挪开了脚步,贺野清楚地听到他松了一口气,丝毫没有觉得这个问题本身就十足异样。
“茹茹多大了?”
这回并没有人回答她,她不带感情地又问了一遍:“茹茹多大了?”
似乎混混还没有醒过来,没准永远不会醒过来了。
提问完了电视前的所有玩家,写日记的女人调转方向,迈步向窗边走来。沉默中,贺野把打火机抛给了黎易容,黎易容似乎愣了愣,随后伸出手紧紧握住了他的右手。
贺野是个左撇子,但还是很不习惯这样的接触。
他想抽出手,黎易容小声地说:“我真的很害怕,NPC杀人很容易。”
语气里半点惊恐也找不到,十分棒读。
贺野无语地说:“你跟你的部下也这么装腔作势吗?”
黎易容吐槽:“猎狼,你成语不太好。”
他俩只拌嘴几句,NPC的问题就到了。
“茹茹多大了?”她幽幽地问。
贺野沉吟了一秒钟,这个问题他回答不上来。
只这么一秒钟,他就感受到一股滚烫顺着他的五脏六腑一路火烧似的上升,直逼大脑,被灼烧过的地方痛意尖锐,使他一时有些神智混乱。几乎与此同时,黎易容从他的肩膀后方伸出一只手,“啪”地摁下打火机,飞速提醒他:“承认你是外来者!”
打火机没亮,没有火焰跳出来,但贺野及时地选择了相信他。
“我是外来者,我不清楚。”贺野匆匆说。
滚烫消失了,疼痛的感觉也消失了,贺野定定神,听到黎易容也在回答女人:“我是外来者,我不清楚。”旋即反问:“五楼发生过什么?”
大概因为所有的玩家都已经回答过问题,女人的语气变得柔和了不少:“五楼发生过踩踏事件。你们是来找茹茹的吗?”
贺野不耐烦地皱了一下眉。这提示很模糊,也许等他们登上五楼,会发现血迹;也许不会,提示必须结合其它线索一起思考。总之这不是一条理想的提示。
“有头绪吗?”贺野问黎易容。
“不能保证。”黎易容摇摇头。
那就没有办法了。
贺野暗暗翻了个白眼,竖起手指轻敲左太阳穴,悄无声息地,他左眼荧绿亮起,照亮了面前的方寸范围。
方寸中,他看到了写日记的女人的真容。她大约只有三十出头,脸色惨白,嘴唇也惨白,额头血肉模糊,身上也有大量的外伤创口。
这栋居民楼经历过至少两场火灾,一场毫无伤亡,无疑茹茹死在了第二场火灾里,但写日记的女人似乎并不是被烧死的。
她的身形正在慢慢隐去,房间就要恢复正常了,来不及多想,贺野只把这处古怪往脑袋里一存,立刻先行伸手牢牢按住女人血淋淋的肩膀,一把将她撂倒在地上,严肃地弯腰反问:“五楼正确的到底是哪扇门?501、502还是503?”
房间内顿时鸦雀无声。
写日记的女人倒在地上,恶狠狠地挣扎了一下,却没挣脱他万钧铁石一样的力道,表情从狰狞变得茫然,没有回答问题,好像惊呆了。
“五楼正确的房间,既然说得出提示,你应该知道答案吧?”贺野追问,语气比刚刚提问玩家时的女人还要阴沉。
似乎已经到了玩家不得不离开四楼的时限,紧接着,四下灯光复原,视野明亮,贺野初醒时分曾经听到的那道机械电子音骤然响了起来:“警告,警告,玩家需要在六十秒内离开四楼前往五楼。警告,警告……”
写日记的女人依旧愣着。
贺野只好稍微松开手,深深叹了一口气,她马上原地消失了。
逼问NPC时,贺野要么有意借助她的身体挡了挡自己的眼睛,要么有意低下了头,没让电视前的普通玩家看清他眼睛的异色,于是这会NPC一消失,其他玩家见到这样反问得不到答案,就匆忙离开403前往五楼去了。
只有黎易容慢慢跳下窗台,瞧了瞧混混等人的尸体,好奇地问他:“你觉得逼问NPC有用?”
“不知道。”贺野思索着说,“这一次时间不够了。既然NPC会杀死玩家,下一层楼再遇到他们时,我也不会客气。试试看吧。”
“我希望他们是机器人。”他很快认真补充,说罢脸色阴郁地上楼去了。
黎易容落在他后面一步,最后迈出403,楼道的声控灯已经重新亮了,光色昏黄。
一片昏黄中,黎易容仰头上望,前方贺野的背影非常陌生。初来乍到时,适应游戏的规则让黎易容感到很容易,适应陌生的身体却很艰难。
与他相比,贺野在这方面的接受速度极快极快。
快到不可思议。
作者有话要说: 发现“见过爷爷”那个问题里的爷爷有歧义,修改成“老爷爷”,不是亲爷爷。其它部分没有修改。
解释一下:大儿子是当年的一发入魂,副本有副本的新崽,会揣的会揣的~。
第5章 火灾居民楼(五)
走到四楼半时,贺野顺便又看了一眼窗外。窗玻璃外漆黑如故,什么都看不见。
他闷闷不乐地迈上五楼,西装男正在一边回头观察他一边飞速开门。抢在他和黎易容靠近之前,所有玩家鱼贯而入,一口气钻进了503的防盗门内,奋力把门关上,试图隔绝他们的加入。
?这就是排挤吧。
过去的十七年,贺野一直生活在强者受勋的环境里,还没见过这种排挤,见状立刻抬腿一脚踹破防盗门,跨过残破的门板闯了进去。
黎易容不紧不慢地手插口袋走在他后面,侧身避让了一下斜飞而来的半截门板,认真说:“别生这么大的气,下手轻点,你会累着的。”
贺野装作没听见,放眼检查了一遍这户人家的环境,开始动手搜集信息。
被他恐吓过的西装男满脸犹豫,不敢作声,其他玩家也多被刚刚的碎门壮举吓住了,只有女文青犹豫半晌,鼓足勇气紧皱眉头指责:“你想把我们所有人都害死吗?没有了门,待会鬼上楼的时候该怎么办?”
贺野不搭理她,自顾自地搜集信息。
黎易容似乎觉得很好笑,失笑几声,走进了503的卧室里。
这户人家中的报纸很多。他们大概订报,防盗门旁还有一个小小的铁邮箱。
阅读过的旧报纸被叠成一摞一摞,收在客厅一侧的书柜中,另外有几张报纸散放在茶几上,一张纸色崭新,一张泛黄得厉害。
正常来说,放在手边近处的报纸应该是最近在读的报纸,更不必说还有一张特地被拿出来的泛黄报纸,这显然是重要线索。
贺野抢先夺过它扫了几眼,发现泛黄的那张报纸上有一则不怎么引人注目的豆腐块新闻,报道了一场火灾。正是这栋楼的首次火灾,发生在2009年。
报道中没有提及踩踏事件,只写:“从起火到灭火一共只花费了不到十分钟,火势不小,但没有人员伤亡。火源不明。”
另一份崭新的报纸则是2016年发行的,头版朝上,但贺野没有从中找出什么与这栋楼或火灾相关的新闻。
看来看去,他逐渐把目光集中到了报纸的名称和头版一角、报社的联系方式上。
恰在这时,黎易容人在卧室里,远远叫了他一声:“贺野!你过来看看。”
黎易容所找到的是房间主人的一封手稿。手稿放在信封里,是尚未寄出、准备寄给报社的线索提供信。
掐头去尾,跳过问好的套话和写信者对报社表达的种种喜爱以后,信件主体如下:
“我是住在柳叶小区四单元五楼的一名住户,写这封信,原因是我认为住在我家楼下403室的人非常奇怪,请贵报重视。
“大概七年前,403搬来了一个独居男人,几个月后,又多了他的女儿。起初我觉得,可能他的妻子身体不好,一直住在医院里吧?但奇怪的是,我总是能听到他们家里有女人的动静。
“我们这栋小区建筑年头早,隔音效果不好,楼里住的老人也多,往往七八点钟就很安静了,夜深人静的时候,我躺在卧室里,总是能隐约听到楼下有男人女人的对话声,笑声。有一次我还清晰地听到了楼下那个男人教小孩喊‘妈妈’的声音,然后一个女人幸福地笑了。
“直到这时候,我还认为是我自己听错了,或者也许他的妻子经常加班,回家的时间很晚,碰巧和我从没遇见过。但事情还远远没完。
“七年前,这栋楼出了一场火灾,贵报也曾经刊登过相关的新闻。火灾来得快去得也快,零伤亡。没错,零伤亡,可是火灾之后不久,楼下那个男人就在家里生病去世了。就像警方找不到这场火灾的起火源头一样,那个男人先前身体健康,脸色红润,丝毫看不出患有疾病。
“我很担心他的女儿,于是留心暗暗观察了几天,发现那名一岁不到的小女孩竟然没有被任何亲戚或福利机构接走!”
写信者的字迹比较潦草,看到这里第一页纸写满了,贺野把第二页信纸换到上面,继续读:
“这把我和我的爱人都吓了一跳,我们俩都感觉事情不寻常,正要报警的时候,却发现那小女孩好好地活下来了。不仅如此,她一直活到了今年,七岁了。因为十分担心,我们趁着节假日连续仔细地观察过几天,没有人出入403,没有任何保姆或者奶妈住在那户人家里,没有。您说,她是怎么活下来的?
“请快一些来这里调查吧,我们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夜里还是能听到女人的声音,甚至有一次傍晚我下班回家,看到403的门开着,那名小女孩在朝空荡荡的房子里叫妈妈。如果贵报不相信我们提供的消息,或是无意派人来调查,也请回信,近期我们会搬离柳叶小区。
“随信附有一张蜡笔画,那是我询问楼下茹茹妈妈的模样时,她画给我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