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秋水脸被吓得惨白,扭头就跑。
阿史那巴勒一步上前,抓住她的手臂:“郡主?!你怎么了?”
李秋水害怕的叫喊声终究还是冲出了喉咙,她奋力捶打着不知是人是鬼的阿史那巴勒,试图挣脱他的钳制:“呜呜呜,鬼,呜呜放开我。”
“鬼?郡主!我是阿无啊,您不认得我了吗?”阿无慌乱无措地说。
“阿无……”李秋水一愣,转头看去。
她静心细看去,发现那人果真是阿无。
阿无道:“郡主,韩大人让我日后易容成阿史那巴勒的模样,您……您这是怎么了?!”
李秋水脚一软,差点跌了下去,好在阿无及时地扶住她。
虚惊一场,李秋水稳住情绪,站定身子:“阿无,你为何大半夜地站在我厢房门前?”
“之前郡主您说自己胃不适,我嘱人买了药来,想着拿给郡主,可郡主并不在房内,我就站在门口等了一会。”阿无拿出装药的瓷瓶,无措地说。
“啊……”李秋水愣了愣。
那只不过是她想替李长天脱罪的说辞,没曾想阿无竟然当真,并记在心里了。
“阿无,谢谢你……”李秋水神色感慨,伸手拿过装药的瓷瓶。
她忽然想起,大半年前,她即将从北狄出发赶往中原,某日她遥望着漫天黄沙的边疆,对阿无说。
“之前在北狄的日子难熬,总想着回中原,可如今真的能回去了,却又惶惶无措起来,也不知会发生何事,倘若这辈子,能需得一刻安逸,该多好。”
阿无疑惑地问她:“郡主不念家,不念您的父亲韩大人么?”
李秋水淡淡笑了笑,没回答。
“其实……”阿无犹豫许久,缓缓开口,“郡主若不想参与纷乱斗争,只需好好地告知韩大人,毕竟韩大人只有你一个女儿,定是心疼郡主你的,倘若郡主高兴,可以……可以带上我,我愿意跟随郡主去中原繁花似锦的地方瞧瞧。”
“嗯?为什么?”李秋水弯眸笑道。
“我可以保护郡主。”阿无说。
“不,我是问,你怎么知道我想去繁花似锦的地方瞧瞧?”李秋水问。
阿无嗫嚅,没说出话。
李秋水笑了笑,又问:“阿无你呢?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我……”阿无依旧回答不上来。
“阿无,易容术,不但要泡药水还得习缩骨变嗓音,很难也很疼吧?”李秋水看着阿无,眸里全是怜爱和善意,“独自一人,熬过这么多年,很苦吧?”
阿无怔怔地看着她。
“你喜欢么?喜欢易容么?”李秋水问。
阿无:“我……我此事听命于韩大人……”
“小傻子。”李秋水忍不住伸手,感慨地拍了拍他的头,“我是在问你啊,问你自己喜不喜欢这件事,哎,也是个可怜人。”
李秋水的手掌温柔地抚上阿无头顶的那一瞬,阿无心底涌起从未感受过的情绪。
她在问我?问我自己喜不喜欢这件事?
可是阿无,自从六岁以后,就再没做过自己。
他的易容术炉火纯青,他可以是世上任何一个人,但他不曾是自己。
可李秋水,不但给了他名字,还说。
“我是在问你呀。”
至此,那一叶在茫茫大海上漂泊的扁舟,终是寻见渡口。
阿无觉得,只要有李秋水在,他就能做自己,他立命这世间,就不再只能披着别人的皮活着。
-
李秋水看着眼前的阿无,想起这几年来,他对自己的忠心耿耿。
想起他曾说。
“倘若郡主想离开这权谋斗争,我一定会护着郡主的。”
李秋水不由地想。
那逃亡这件事,她能告诉阿无吗?
不,不能的吧。
阿无终究在韩涯身边呆了更多年,人心叵测,这种事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可如果有阿无的帮忙,说不定她出天阙山庄,就算不带侍卫,也不会令人起疑,如此一来,逃跑会更加顺利的吧。
“郡主,您为何心不在焉的。”阿无不安地问,“是我方才吓到您,惹您生气了吗?”
“没有,你退下吧,药我收下了,多谢。”李秋水轻轻说。
阿无低头行礼,起身告退,眼底明晃晃的全是失落。
李秋水看着他,忽然于心不忍了。
她想起之前,她问阿无。
在跟随韩涯,学习易容术之前在做什么呢。
阿无淡淡地回答:“流浪街头。”
“啊……”李秋水惊诧,“阿无的父母呢?”
“闹饥荒,都死了。”阿无说。
李秋水不由地想到李长天。
想起她初见李长天时,李长天身上全是被人欺负的伤痕淤青,或是石子砸的,或是指甲挠的,又或是拳头打的。
那时候的李长天,也才六岁而已。
其实,都是可怜之人啊!
都是身不由己,都是无家可依啊!
“阿无!”李秋水忽然叫住了正要离去的阿无,“你且随我进屋来一下,我有话对你说。”
-
李秋水领着阿无来到屋内,唤他坐在桌前,又替他斟了杯茶。
阿无诚惶诚恐:“郡主不可,这等杂事由我来。”
“没事的。”李秋水安抚了他一句,随后将茶杯置在阿无眼前。
“郡主今日这是怎么了?”阿无小心翼翼地问。
李秋水端坐回椅子上,沉思许久,抬起头来看着阿无的眼睛:“阿无……你我相识三年,虽然时间不长,但我觉得你我之间素来话语投机,互为知己,只是我不知,你是如何看待我的?”
阿无急急地说:“郡主温柔心肠,善解人意,能与郡主相遇,是我的幸。”
“那如果让你……”李秋水犹豫许久,终还是咬下唇,说,“让你在我和韩大人之间……”
“我选郡主。”
阿无甚至都没听完李秋水的话,毫不犹豫地回答。
李秋水怔了怔。
“我愿为郡主赴汤蹈火。”阿无一字一顿地说。
“阿无。”李秋水再无犹豫,说,“我想离开这,离开天阙山庄,去寻个清净的地方,没有纷纷斗阵,不会操戈同室。”
阿无虽不明白为何李秋水会突然有这样的念头,但还是立刻说:“听闻郡主自幼,就备受韩大人疼爱,此事只要郡主和韩大人好好说,韩大人一定不忍郡主再困苦,会支持的……”
“不,不能告诉韩大人,我们得偷偷离开。”李秋水摇摇头。
“为何?”阿无困惑。
阿无突然想道什么,问:“难道郡主离开的目的,是因为想带着李长天一起离开?”
“对。”李秋水点点头,“阿无你也知道,秦决明义子逃跑一事,韩大人迟早会查出是何人所为,为了长天,我得带他走。”
为了长天?
无名怒火忽然溢满阿无的胸膛。
又是他!又是那个傻子!
凭什么,他凭什么能让郡主如此上心,他不过是个废物!
阿无深吸一口气,说:“郡主,你何必因为他与韩大人闹翻呢?如今韩大人为了找出是谁救走秦决明义子,派侍卫在天阙山庄各个出口驻守,旁人根本无法离开!李长天已是插翅难逃!郡主,他一直在拖累你啊!你就弃了那傻子吧!他不过是在北狄陪伴了你几年,说不准他这些年都在装疯卖傻,当初跟随你去北狄,也只是想攀枝附凤!我知道郡主您温柔,但你没必要因为那蠢货……”
啪!
清脆的巴掌声回荡在房间的角角落落。
阿无偏过头,后面的话悉数卡在喉咙里。
李秋水气得浑身发抖:“出去。”
“郡主……”阿无还想说什么。
“就当我今日没见过你。”李秋水不想再多言。
“郡主,他走不掉的,你只要带着他,就绝对走不掉的!”阿无蓦地站起身,大声吼道,“他之前死掉的那半年,你虽哭了几日,但之后不也过得好好的吗?没有他又怎么样呢?我也能陪着你啊,我也能当你弟弟,我能易容他的模样的,我能变成他,是他自己找死,要救走韩大人的囚犯,这都是他自找的,他结下的苦果他自己吞!郡主你何必为他忧愁!何必为他去反抗你的父亲!”
阿无吼完,双眼血红,站在桌边喘着粗气。
李秋水静静看着他,淡淡道:“说完了吗?说完了就出去。”
阿无瞬间脸色铁青,他低头,垂落在身侧的双手狠狠攥拳,指甲掐得极深。
他深呼吸了数下,道:“惊扰郡主了,告退。”
说罢,阿无转身走出厢房。
屋外,阴风哭嚎,风雨大作,着实冷得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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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声声哭诉求原谅
三天后,傍晚,日落西山,天色渐暗。
三名侍卫跟随着一顶两名轿夫扛的轿子,行至天阙山庄的天桥木栈前。
带刀守卫拦下轿子,说了句‘多有得罪’,随后掀开轿子的帘子。
李秋水端坐在轿子里,身下的宽大座椅铺着朱红毯布,她面色愠怒:“怎么?如今连我的轿子,也要查了吗?”
“郡主息怒!王爷有令,如今无论是谁,出入天阙山庄,都得告知他。”守卫抱拳。
“嗯。”李秋水理解地点头,“你且与韩大人说,秋分将至,天气日渐寒冷,我之前在白帝城买了几匹布,送去衣坊制衣,今个儿是去瞧瞧这衣裳有无完工的。”
那守卫不敢惹怒郡主,并未仔细探查,放一行人离去。
等郡主的轿子离开后,守卫疾步往韩涯居处行去,怎知在阁楼底下,恰巧遇见一人。
“阿史那巴勒大人!”守卫行礼。
“急匆匆地赶往何处?”阿无问。
“方才郡主离开天阙山庄,我去禀报王爷。”守卫回答。
阿无一愣,好半天后才道:“正好,我有事寻王爷,我会替你说的,你且回去继续守着吧。”
那守卫犹豫了一会,终究还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抱拳:“多谢大人。”
等守卫离开后,阿无脸上这才露出慌乱,他愤怒地狠狠踹了身边的墙一脚。
郡主真的要走?
她竟然真的如此决绝,不管不顾地离开?
她就这么抛下了自己了?!
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她要为了李长天,为了一个傻子如此鲁莽行事?
如果方才自己没有遇见禀报的侍卫,韩涯现在已经知道这事了!
以韩涯的狡黠,怎么可能察觉不出端倪,他一定会派人去追郡主的!
阿无朝阁楼上看了一眼。
所以这件事,他该告诉韩涯么?
-
李秋水的轿子慢慢行至白帝城,虽已入夜,但白帝城的街巷依旧热闹,人来人往,摩肩接踵。
跟随的侍卫轻轻叩了叩轿子,询问李秋水那座衣坊在何处。
李秋水沉着冷静地将他们往郊外引去。
行至城门外无人的树林旁,侍卫疑心不对,叩响轿子木门,问:“郡主,你确定衣坊在这附近吗?可这里人烟稀少,并不像有作坊之地。”
哪知轿子里无人应答。
“郡主?”侍卫蹙眉。
轿子里依旧无声无息。
三名侍卫互相对视一眼,其中一名侍卫面露慌乱,急忙上前拉开轿子的木门:“郡主?!”
然而让他没意料到的是,他打开轿子木门的瞬间,李秋水手持着一枚浸泡过迷药、木筷长短的银针,毫不留情地扎向他的手臂。
那侍卫惊慌地连退数步,随后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惊生突变,另外两名侍卫连忙抽出腰间的长刀,意欲护在身前。
忽然他们身边的一名轿夫攥掌成拳,猛地朝那两名侍卫发难。
这名轿夫正是李长天!
放倒三名侍卫后,另一名轿夫也不曾幸免,直接被李长天弄晕了。
李长天将轿子里的李秋水扶出:“姐!我们快走!”
两人拿出藏在轿子座椅下的行李,李长天一股脑全背身上,又拉着李秋水,急急往官道的方向奔去。
幸甚至哉,两人走了没多远,遇见一处有贩马儿的茶棚,两人连忙要了两匹马,趁着夜色,朝京城方向策马狂奔。
两人不敢走大道,走的都是小道,皎皎空中孤月轮,凉风拂面,李秋水甩着缰绳,望着右前方御马的李长天,忽然觉得不可思议。
当真,就这么逃了吗?
虽然依旧命数未定,两人也还在逃亡之途。
可李秋水莫名觉得心安。
她忍不住想。
或许日后,她和李长天可以拥有一个小别院,里面会有篱笆木栅、天棚鱼缸、灶台炉火。
临了春,在田间种些桑麻稻谷,遇见夏,去荷塘采些水灵灵的藕。
逢上秋,摘些新鲜的瓜果蔬菜,邂逅冬,温两壶酒去赏寒雪红梅。
瞧瞧,真是古怪,明明这些事遥远无比,却一件件浮现在李秋水眼前,惹她欣喜开心。
大约是察觉到了李秋水的目光,御马行在前方的李长天回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