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端熄灭的屏幕上映出奚越的脸。由于常年在地下，从事着不需运动的脑力劳动，他看起来有些消瘦苍白，发色似乎也比常人浅一些，但眼睛里是平静锐利的光。
　　奚越把终端放进白大褂的口袋里，走进门上有生物安全标识的培养区。换作有此标识的其他区域或者其他楼层，此时奚越都必须套上一层又一层的防护服，让人很容易就全身出汗呼吸不畅的那种，才能走进房间。但是这间房间并不需要。
　　一进门，里面还有一个房间，与外间用一面单向玻璃隔开，玻璃此时调节到了不透明模式。奚越径直打开单向玻璃旁边的门，里间的情况才映入眼帘。
　　房间的一半都被做成了水池，水循环系统发出轻微的嗡嗡声，天花板散发着柔和的微黄色光芒，映得碧蓝水池散发着金光。
　　在奚越进来的一瞬间，水池里什么东西激动地扑打起了水花，哗啦一下出了水，用亮晶晶的眼睛期待地看向奚越——竟是一条人鱼。
　　与此同时，系统提示仿佛被激活了一样响了起来：【您的奖品——“神秘礼物”已送达，您将得到一份“读心术buff”，请签收。】
　　然而奚越还看着项重山，一时有些难以回神，因为这样近距离之下，这条人鱼的长相实在是太……实在太……
　　人鱼项重山上半身伏在池边，鱼尾在水里轻轻拍打着，显示出心情的愉快。他上半身一眼看去与常人无异，只是头发有些过于长，铺散在水面，粗粗看去大约长及膝盖。
　　然而人鱼的脸，让奚越一瞬间找不到任何语言能够形容。那大概是人类对于美能够想象的极致，仿佛每个微妙的点都完美迎合了所有人心里最基本的审美，让人看到的第一眼只觉得震撼。
　　上个世界中，奚越拥有着就算是在以美丽著称的精灵族中都罕见的美貌，常常有人对着他露出痴迷的神色，每次奚越出个门也是走几步就有人克制不住地用各种形容词狂热地夸赞他。
　　但作为精灵时，奚越自己不常见自己的相貌，也并未觉得单单相貌便能够唬人至此，对他们夸张的反应也只觉得奇怪，然而今天，他完完全全体会到了那些人的感受。那不是花不花痴的问题，那就是纯粹的生理反应，没有人抵挡得住极致的美。
　　人鱼看着奚越在原地看着自己出神的样子，眨了眨眼，对奚越绽开了笑颜。奚越猝不及防再一次接收到了美颜暴击，大脑顿时一时空白。
　　就在这时，奚越的眼睛还看着人鱼，脑海中却突然响起了一些不属于自己的声音：【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想要这个人……想和这个人永远在一起……想一口吞掉……好喜欢……】这声音很悦耳，语气却透着甜蜜和着迷，粘腻不已。
　　奚越一惊，三三适时解释道：【是读心术buff，如果你盯着一个人十秒以上，就能听到他的心声。】
　　奚越看着人鱼，一时有些茫然。人鱼看起来天真又明亮，用盛满笑意的亮晶晶的眸子看着自己，眼里是完全的信赖和喜爱。
　　但他心里……想的竟然是这样的东西吗？
　　奚越刚刚才看了这个世界的剧情，对于他目前的身份——一个负责饲养人鱼的科研人员——正十分能共情，因此对于人鱼有着满心的爱，类似疼爱或者慈爱，人鱼就像他的孩子一样。
　　这个世界的发展程度和奚越本身所处的那个世界比较类似，科技比较发达，基础科学和应用科学齐头并进。奚越是一名一直从事于一项绝密研究的生物科学工作者。他所在的区域，所有项目保密程度都极高，充斥着各种外界人难以想象的生物，比如所有人都以为只存在于幻想之中的人鱼。
　　人鱼攻击性不高，但有超出想象的魅力，类似某种致幻的神经性毒素，这是他们最致命的武器，就像传说之中凭歌声蛊惑了无数船员的海妖。而研究所对于他们的兴趣也正来源于此。人鱼智力很高，成年人鱼相当于人类十岁儿童，能够感知到很多东西，因此研究人员会提供给人鱼最舒适的环境，模拟自然条件，灌输给他们一切都很正常的观念，让他们的能力在自然状态下发挥到极致。
　　奚越便是所里的人鱼之一——项重山的饲养员。他自项重山刚出生便负责照顾他，十年间，眼睁睁看着项重山一点点成长为一条成年人鱼。而在这个过程里，他无可避免的和这条小人鱼产生了情感联系，而人鱼更是无比喜爱和崇拜奚越，几乎把他当成全部。
　　奚越正是抱着这样的感情进入了世界。但现在看起来，人鱼似乎并不像他的外表展现出来的那样简单······
　　奚越想着这些东西，一时出了神。项重山站在原地等他，见他久久不动，忍不住出声喊他：“阿越，过来。”
　　奚越从恍惚的状态里回过神，一下子意识到面前这是项重山，不是刚刚剧情里那个他养大的天真懵懂、非常依赖他的人鱼，而是一个完全的工业产物，一个全知全能的人工智能。
　　即使在上个世界长时间的相处之中，奚越已经回忆起了越来越多的与项重山曾经的经历，但现在，不可避免的是，他依然对这样的项重山有一点天然的距离感。是刻在直觉里的，是人面对这样一类人天然会产生的感觉，很难消除。
　　奚越于是便再次不由自主迟疑了一瞬。仅仅只有一瞬间，但项重山依然捕捉到了。他神色没变，依然向奚越伸着手，微笑着等他过来。
　　上个世界里，奚越和项重山最终游玩遍了那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他们在每个族群都待过一段时间，体验了无数奚越从没体验过的奇妙事物。没有了系统烦人的任务，这段时间是奚越在游戏里度过的最轻松最愉快的时光。
　　两人朝夕相处之下，慢慢的，奚越想起了更多关于他们二人过去的事情。项重山也会适时地给他讲述一些事，奚越脑海中空白的过去渐渐拼上了几块记忆拼图，但依然不够完整，缺少一些能把这段过去串起来的关键记忆。
　　上个世界中，项重山并没有修改他们的年龄数据，两人都自然地慢慢变老。兽人寿命比较短，平均只有不到二百岁，而精灵寿命极长，可长至一两千年。于是项重山是先离开的那一个。
　　项重山在最后的那段时光里就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床的旁边摆着的就是他给奚越做的吊床，但并不是最初幼时的那个吊床。那古早的旧吊床早已经被时间磨损得破旧不堪，但项重山不停地做了新床换上去。时间在流逝，吊床会破损变旧，但那里总是挂着一个吊床。
　　总有些东西是永恒不变的，就像爱。
　　项重山离世前，奚越牢牢握着他的手指陪在他身边。两个人对视着，脸上都有笑意，气氛并不悲伤。因为他们都知道，很快他们会再见面。
　　但项重山在离开前的那一瞬间，还是忍不住攥紧了奚越的手指。数次的分别已经给他留下了过于浓重的心理阴影。
　　奚越笑着拍了拍他的手，再一次道：“别担心，等我，我很快去找你。”
　　项重山才慢慢闭上了眼睛。
　　他们相携过了一生。这一次，他们真的白头到老。
　　那之后，系统便将奚越抽离了出来，将他投放进入下一个世界，并且再次判定他的攻略值是100%，世界完成度也是100%，评级仍旧是A+，将在下个世界中得到神秘礼盒。
　　奚越知道这是项重山的操作，他并未多想，便被投入了下一个世界。
　　但项重山并未告诉他评级的标准是什么。游戏里达到攻略对象的百分百好感度，也就是百分百攻略值，虽然十分罕见，但也并不是完全没人做得到。但A+评级确实从未出现过。但奚越却次次A+。事实上，就像世界剧情和系统任务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这个所谓的评级标准也相当个性化。
　　而系统对于奚越在游戏世界里的表现的评价标准，项重山永远不会告诉奚越。
　　是他的心碎值。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箱正式被我掏空了otz


第82章 世界六：小可爱人鱼黑化大法
　　奚越依项重山的话，慢慢向他走过去。项重山停在池边凝视着奚越的神色，看了一会，突然微微笑了一下。
　　接着，他整个人给人的感觉都突然一变，那种让人有距离感的气势突然消失了。而后他突然伸出双臂，用人鱼的神态和语气，撒娇道：“抱——！”
　　奚越一愣，身体的反应却先于理智，瞬间就伸出手臂牢牢环抱住了小人鱼。
　　人鱼靠在池边，身体依偎在奚越怀里，唇边的笑容没再落下。这大概是项重山恢复记忆之后，奚越第一次对他如此主动。
　　项重山的本体最开始只是无情无感的机器人，即使因为奚越而懂得了情感，但依然会让失去与他相关的记忆的奚越产生距离感。
　　但项重山这会突然发现了一条走近奚越的捷径。他虽然并不是系统设定里那个单纯的人鱼，但他完全可以模拟出系统给他的设定。而奚越显然非常吃这套。
　　两人在水边相互依偎，气氛一时十分温馨。
　　过了一会，两人身边却突然悬空出现了一个屏幕的投影，屏幕上面有几幅图、几个词语和几个句子。
　　这是项重山每天的常规项目，一方面锻炼和测试他的智力，同时也是实验的一部分。奚越每天都要按照屏幕上抽到的内容和项重山进行互动，然后仔细记录下他的表现。
　　屏幕出现的一瞬间，项重山似是被打扰到了，眉头一皱。接着，他轻轻将头向一侧摆了一下，屏幕随着他的动作骤然消失。
　　项重山恢复了之前的表情，继续倚在奚越怀里。
　　奚越抱着抱着，终于品出哪里不对劲了。他有点疑惑道：“重山？你……记得自己是谁吗？怎么……”怎么看起来完全像是这个世界里的人鱼，而不像你自己。
　　项重山笑道：“我还是我。但我在情感回路上依然会被系统的设定所影响。”
　　项重山没有说的是，他不仅仅被影响，他还可以主动模拟出系统每个世界给他的人设。除了人鱼，他还可以模拟出上个世界的兽人，上上个世界作为奚越的弟弟的自己，或者之前的侍卫、师尊、总裁。
　　总之，奚越喜欢什么，他就变成什么。奚越喜欢的样子他都有。
　　奚越听了他的话，倒是一下子记起了刚刚用读心术buff听到的人鱼的心声，不由打了个冷颤。
　　那样强烈的执念……也不知是属于人鱼的还是属于项重山的。
　　但是搂着小人鱼的感觉意外的好，不知是这个世界人物设定给奚越带来的后遗症，还是别的什么。他依然和项重山腻在一起，没有动。
　　奚越的手不自觉地抬起来，沿着人鱼的长发一下下顺着。人鱼的长发沾了水，顺滑带着凉意，摸起来十分舒服。
　　项重山眯着眼，在奚越怀里动了动，非常依赖地蹭蹭奚越的胸口，嘴里发出一声含混的咕哝。
　　奚越道：“我们什么时候再去找回我的记忆？”
　　项重山又在奚越怀里蹭了两下，语气懒洋洋的，带着满足，道：“走。”
　　他打了个响指，空气似乎微微波动了一下，然后他对奚越道：“闭上眼睛。”
　　奚越熟练地闭上眼，感觉到项重山从他怀里直起了身，拉住了他的手。
　　下一瞬间，奚越再次睁开眼，眼前一切都不同了。
　　他们身处一片海滩之上，天空一片漆黑，唯一的光源来自面前的海水——面前是一片散发着微蓝荧光的海水，发亮的浪花打在礁石上，撞碎一片星光，再重新汇入浪潮之中。
　　仿佛天地倒转，他们站在星海边缘。
　　奚越一时被眼前美景震撼，说不出话。
　　同时，他耳边似乎再次响起了一段对话。
　　“测试要结束了，这是最后一个世界。我很快要被唤醒，从游戏中抽离，回到现实世界……你知道的吧。”
　　“你做的游戏很美……你看，真的很美。”项重山答非所问。
　　“所以你才去和系统谈判，对吗？你的筹码是什么？最后究竟怎么样了？还不肯说吗？”
　　项重山把手收回来，手指上停了一只机械蝴蝶，合金做成的骨架，如同蝴蝶翅膀上的纹路，骨架边缘发散出红光，连在一起犹如真实蝴蝶的形状，有种怪异的美。
　　他终于开口道：“阿越，这事我没想瞒着你。我只是觉得，一切都做完之后再告诉你比较好……”
　　奚越红着眼眶打断他：“如果一切成功了，你自然会告诉我，如果失败了，你就永远消失，而我会被抽离，被清洗一切记忆，继续过着平静的生活，永远不会再想起你，一切回到原点，对吗？你把自己当什么？你把我放在什么位置？”
　　项重山叹了口气，手指一张让蝴蝶飞走，伸手轻轻去摸奚越的脸颊：“别哭，阿越，别哭……”
　　奚越一把拍开他的手，眼泪终于滴落：“成果我们两人共享，风险你一个人担着，哪有这种好事？你想都别想。”
　　项重山默然看着那滴眼泪缓缓流下，凝聚了海里的光，竟比海水耀眼。他默默感受着心里因此而生的那种只属于人类而不属于机器的情绪：焦灼，痛苦，还掺着一丝甜蜜。
　　奚越冷静了一下，道：“我也准备了一些东西。能说话吗？”
　　项重山点点头。早在谈话开始之前，他就已经设置过了。
　　系统有时会开启录音录像，进行监测，确保游戏里不出差错，类似一种审核机制。而接下来的东西，显然不适合被系统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