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越有些震惊，收回了视线，只装作无事。接着，兽人表情十分自然道：“大家都知道了，就是那黑暗神捣的鬼！”他有些激动起来，仿佛对黑暗神这三个字仇恨至极。
　　那兽人说完这句，又懊悔地看向奚越，接着说道：“是您拦住了黑暗神，从他手里救下了我们的命，我们却是非不分，对您做出那种事……大恩大德难以为报，我……”
　　“别别别，”奚越吓得连忙打断了他，冷汗都出来了，生怕后面听见什么以身相许之类的鬼故事，他道，“不必这样，我之前做了该做的。”
　　虽然兽人说的都是事实，但是其实他自己并没做太多，兽人们其实也都没错，奚越听着这些话，不由觉得有些脸红，想让他快别说了。但是听着听着，他又意识到一件事。
　　他低头看向自己身上。别说身上那些刑罚留下的伤口了，连他穿的衣服都仿佛自动刷新了一样崭新白净，完全不似一个长期受虐待的罪犯。
　　奚越再次转头看向这兽人，兽人浑然不觉奚越的这些异常，还在滔滔不绝地表达谢意，仿佛一切都再自然不过。自己身上这么明显的不对劲，不可能有人注意不到。
　　太奇怪了，简直就像是……有人直接改动了他们的记忆和观念一样。他们像是只接收到了“奚越是无辜的”这样一个结果，而跳过了中间的一切过程。
　　进了兽人族的聚居地之后，所有看见奚越的精灵和兽人都第一时间围了过来，好几个人帮着把项重山抬回家，有人听了奚越的话飞快跑去请医生，其他人则全都围在奚越身边。
　　奚越被这一群眼神殷切的兽人堵了个水泄不通，每个人都急不可耐地想要感激和补偿他，都想为奚越做点什么，大家七嘴八舌地关怀着奚越。
　　奚越一下子陷在了一大堆争先恐后被捧出来的心意里，顿时被周围乱七八糟的声音闹得有些晕头转向。
　　接着，因为言语难以表达心情，不知道谁先开了头，大家竟然直接争相开始往奚越怀里塞东西。什么刚采摘的新鲜果子，路上看见了想带给媳妇的花朵，小孩子各自最喜欢的弹珠石头等等。
　　等奚越最终突出重围的时候，他手里头上身上已经满满都是东西，还稀里糊涂地答应了好多人要他一定去家里吃顿饭的邀请。
　　精灵族和兽人族久居深山，民风淳朴，大家都不看重什么金银财宝一类，交往的最高礼节就是正经地邀请别人去家里吃顿饭，到时候他们会把最好的东西拿出来招待贵客。因此他们表达谢意的方式也是如此。
　　奚越终于能进屋看一眼项重山的情况，然而他刚一走进项重山的房间，立刻被项重山的状态吓了一跳。
　　项重山之前被他带回来的一路上，手里一直牵着奚越的衣角。刚刚奚越被拦在门口，而几个兽人帮着把项重山抬进去，竟是没注意到，把奚越的衣服也扯下了一角。
　　这会，项重山依然晕在床上，但他不知是梦游还是得了什么怪病，竟然一直在剧烈挣动，被几个兽人合力按着手脚都按不住。
　　他手里紧紧攥着奚越的衣角，嘴里低低哀鸣咆哮着，那声音悲伤至极，听着让人十分难受。
　　奚越一见这一幕，忙冲过去查看项重山的情况。
　　神奇的是，奚越刚碰到项重山，项重山竟一下子安静下来，不再哀鸣挣扎。他一把拉住奚越的手，紧紧攥在怀里，便不再动了，连面部表情都慢慢舒展开，逐渐显出几分宁静。
　　众兽人石化了：……
　　奚越也茫然了：……
　　他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句：“重山？”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这人确实还晕着。大家都摸不着头脑，就在这时，精灵族一位有治愈系魔法天赋的医生被请了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项重山：山山摔倒了，要阿越亲亲抱抱才能起来！
　　奚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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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世界五：精灵与野兽
　　精灵医生仔细探查一番之后，面色没那么严肃了。他收回手，面向奚越道：“殿下放心吧，他没事。他的身体并没有任何问题，他现在只是睡着了，可能是因为最近疲劳过度，过不了多久就会醒过来了。”
　　说完之后，他下意识转头再次看向那位年轻的兽人首领，却吓了一跳。
　　只见那俊秀的兽人首领竟是已经睁开了眼睛，灰色的眼睛泛着泠泠清光，正默不作声地凝视着一边的精灵王子。他从醒来就一直如此，目光无比专注，仿佛除了这人以外，没有什么值得他去看。
　　他面上虽然并没有什么表情，但他看向奚越的眼神却很柔和，让人看一眼都会觉得有些脸红，仿佛窥见了他人某些从未宣之于口的秘密。
　　奚越却背对着项重山，一无所觉。他听完之后，便对精灵医生很诚恳地致谢。
　　奚越早已猜到会得不到什么结果，他心里有数，项重山大概是作为人工智能的本体出了点问题，肯定和他之前做的这些事有关。
　　但医生那句“会很快醒来”无疑让他松了一口气。精灵族的医生是有些玄学在身上的，他这么说，证明项重山出的不是大问题，或许是之前他那一番大动作让他消耗过大，需要休息一下。
　　精灵医生见奚越这样，忙很不好意思地避让了奚越的道谢。他脸皮很薄，一下子整张脸都红了，慌忙摆手，一个劲地说没事应该的。临走前，他反而向奚越道谢，请求他有空的话一定赏脸去自己家吃个饭。
　　等奚越送走了他，再回过脸看项重山的时候，同样也被项重山吓了一跳。他下意识道：“重山，你……醒了？”他的语气不自觉有一丝疏离，再也不能如之前面对兽人一般自然。
　　项重山笑了一下，对他点点头。奚越见他醒了，便想试着抽回自己的手，项重山握着他的手却一紧，并不放开。
　　奇怪的是，明明脸还是一样的脸一样的身体，但如今，项重山给人的感觉却和之前完全不一样了。
　　奚越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被拉着的手也觉得有些微妙的痒。他很想抽手，但担心伤到人，便强自压抑着。奚越眼神游移起来，想要打破凝滞的气氛，于是斟酌一下，缓缓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项重山正玩着奚越的手指，他将手里握着的纤长十指一一把玩，仿佛在赏玩什么珍贵的藏品。
　　他知道他这样子盯着人看会显得有些怪异，可能会吓到奚越，但他完全无法自控，只能一直看着那人。他其实是用尽全力才能克制住自己不做出别的事情，比如将那人一把抱住，紧紧箍在双臂之间，直到两人融为一体，再也无法分开。
　　他刚刚不是昏迷，而是记忆突然觉醒带来的后遗症。他的记忆已经恢复了，完全记起了自己作为一个人工智能，从初生成到如今，漫长的体感时间之中，所经历的一切。
　　他记起了最开始发生了什么，又是什么让他失去了记忆，变成了如今的样子。
　　他曾经无数次失去记忆，失去一部分，或者全部。而现在，他通通想起来了。
　　而在刚刚的昏迷之中，有无数让他情绪剧烈起伏的记忆碎片掠过。
　　他见到了这一次的游戏里，每个世界中奚越最后离开他时的样子。他见到了在病床上拉着他的手猝死的奚越，见到了在他怀里失去最后一丝气息的小皇帝奚越，见到了魂飞魄散连最后一点痕迹都没留下的奚越，见到了虚弱至极在病痛折磨中离世的奚越。
　　他甚至见到了更多，在奚越进入这一次游戏之前，他们其实早已经在这个游戏里消磨了千百遍。
　　游戏里奚越每次进入新的世界之后得到的前情提要，都是根据奚越记忆里的一部分情感生成的。那些激烈的跌宕起伏的前情提要，都是奚越曾经在千百遍的游戏里体会过的东西，只是那些回忆他全都忘记了，只有浓重的情感保留了下来，被系统提取到了。
　　那些痛苦的经历，那些求而不得的感情，那些苦苦挣扎，那些痛彻心扉，奚越通通曾经经历过。
　　而且，全部是项重山给他的。
　　两个人在游戏里已经彼此消磨了太久太久。
　　而项重山终于想起了一切。
　　他手里轻轻把玩着奚越的手指，答非所问，只看着奚越，慢慢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道：“阿越，我等了你好久。”
　　奚越眼神一震，抬眼看他，一时有许多想问的，却不知从何下手。他想问面前这人究竟是谁，但怕这样的问题伤了他的心。
　　项重山似乎终于玩够了奚越的手，停下手里的动作，十指慢慢顺着奚越的指缝摸进去，与他十指相扣，便不动了。
　　奚越被他这动作十分不自在，抿了抿唇。项重山看着他，笑着开口：“你想问的问题，我想你心里应该有猜测了。”
　　奚越眼睛微微睁大，震惊地看着他。
　　项重山见他这样，忍不住一笑，伸手按住奚越的脖颈，把他轻轻带到自己面前，然后在他唇角蜻蜓点水地吻了一下。
　　奚越细微地颤抖了一下，下意识地想要躲开，但克制住了自己，但身体很僵。项重山状似毫无所觉，表情动作都丝毫未变。
　　一吻之后，项重山的手依然在奚越的后颈上，顺势把奚越的脸轻轻按在自己怀里，叹气道：“你不要用这张脸做这种表情……我真的……”
　　奚越僵在项重山怀里，浑身不自在地贴着这人。
　　项重山搂着奚越，手轻轻顺着精灵银白色的柔顺长发梳理着，他似是叹了口气，又好像没有。他的声音近在咫尺：“我一直都是我，只是想起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不记得我也没关系，不急，我们可以慢慢来。”
　　——————
　　黑暗神在坑里躺了一天一夜无人问津，之后，他终于听到了逐渐走近的脚步声。
　　一天一夜之内，他始终没能恢复神力。而且他的全身骨骼似乎都摔碎了，体内五脏六腑似乎也摔破了。他真的像个凡人一般，第一次感受到了痛苦，而且是这样恐怖的痛苦。奇怪的是，若他真的变成了凡人，这样的伤势恐怕早就死了，他却一直活着。
　　就算他再反应迟钝，也早就意识到了，这一切都是那个兽人做的。
　　黑暗神作为这个世界的高位神之一，穷极无聊的时候也曾想过，这个世界是怎么形成的，依托什么规矩在运行，这背后是否还有在他们之上的力量。
　　他把他猜测当中的这股力量，称为创世神。如今，他的猜测似乎成了真，而项重山似乎就是他想象中所谓的创世神。
　　此时，来的人正是那个兽人，同他一起的还有一只熟悉的精灵。
　　两人并排走了过来，但与从前似乎不太一样。项重山略微快奚越半步，隐约成保护之势。
　　项重山冷冷地俯视黑暗神，目光毫无温度，与之前的兽人项重山刻意作出的冷漠不同，现在的他是发自内心的没有情绪波动。
　　但他说话的语气却很温和：“怎么处置他？”是在同奚越说话。
　　奚越看着黑暗神狼狈的样子，直到现在都还有点恍若梦中。这难道不是世界里最大的boss吗？怎么开局就被秒了？属实太魔幻了。
　　说起来，关于项重山做的这些事，他还一个字都没解释。不过从三三的描述之中，奚越大致也猜出了一些。
　　奚越摸着下巴，盯着黑暗神，考虑了一会。那眼神像在看待宰的肉猪，认真思索着哪一部分要做成什么菜。
　　黑暗神之前干的事实在狂踩他底线，大好的机会送到眼前了，不好好折磨一下这孙子他就不姓奚。
　　黑暗神却似乎并不怕。他艰难地仰着头看着他们，口吻却很轻松：“哦？你们就这么和好如初了？看来你们记性都不太好嘛。”
　　奚越翻白眼，他这挑拨离间的技术能不能随着时代的发展进步一下，真是毫无新意。
　　没想到黑暗神继续对项重山道：“你忘了你曾经对这只精灵做过什么吗？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你一刀一刀把他割得遍体鳞伤的时候，他却做梦都在喊你的名字！”
　　项重山脸色骤然一变。他本来只是面无表情，除了面对奚越，他一贯是面无表情的。但他本来神色很放松，这会表情却僵住了。
　　他整个人周身的氛围都变了，脸上仿佛骤然笼上了一层阴云，让人总觉得有些看不清他的神色，但能感觉到发自内心的寒意。
　　就仿佛心底最深处的阴影，最不堪回忆的噩梦，被人触动了。
　　身边的人却突然拉住了他的手。精灵冰凉莹润的十指紧扣项重山的手心，对黑暗神不屑道：“关你屁事。”
　　黑暗神：“……”
　　精灵便一眼都不再看他，侧过身面对项重山，看着他道：“没必要以暴制暴，别脏了手。我知道他最怕什么，他最怕无聊。把他丢进深渊里吧，在他永恒的生命里，不会再有任何东西，只剩下无边的黑暗和寂静。”
　　精灵握着他的手在缓缓收紧，手指轻轻摩挲他的手背，一个沉默的安抚。
　　黑暗神听到奚越的话，眼神剧烈一震，终于有了别的情绪，他嘴唇颤抖起来，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