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这时候除了紫微宫和太皇太后的住处，宫里其他地方是没有灯的，只有巡逻的侍卫会提着灯，除此之外宫里绝大多数地方都漆黑一片。今夜却不知道是因为皇帝生日，还是项重山搞出来的，竟然点了这么多灯。
　　奚越默默看了一会，有些出神。这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一阵乐曲声。
　　这声音幽咽苍凉，显得十分悲怆，意境又十分开阔。奚越看过去，发现项重山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卵形物体在吹，是埙。
　　奚越突然记起，在小皇帝小的时候，项重山刚被派来做他的贴身侍卫，他对这个俊秀冰冷的小哥哥特别好奇，总是和他说话，但是项重山几乎不太理他。
　　那时候他见过项重山摆弄这个东西，奚越十分好奇，问过项重山是什么东西，还问他可不可以给他看看，被项重山十分厌烦地拒绝了。
　　想不到有朝一日还能听见他吹，而且是为小皇帝而吹。
　　两个人安安静静坐在殿顶，望着灯火，听着埙声。
　　听着听着，奚越耳边仿佛再次响起了一段熟悉的对话。
　　“你们的设定里，有生日吗？”
　　“生日？”
　　“好吧……那你知道你是什么时候被设计出来的吗？”
　　“嗯……我可以查看我的生产日期。”
　　“……好吧。总之这就是你的生日啦。你知道我们人类的生日有什么意义吗？”
　　“出生的日子，一切开始的日子？”
　　“生日存在的意义其实是被人记住啦。如果一个人的生日没有被任何人记住，包括他自己，那生日就没有意义了。所以，我来记住你的生日。”
　　“…………好。”
　　乐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奚越感觉脸颊被什么冰凉的东西触碰了一下，顿时打了个冷战，猛然从刚刚的幻境里回过神，下意识回头去看碰他的项重山。
　　刚刚的那段幻境，再次开始逐渐模糊。奚越只觉自己储存这一部分记忆的生理器官仿佛像个沙漏，不时有一些东西落在上面，却抓不住，只剩下一些模糊的感觉。
　　项重山的手指上有一滴眼泪，是刚从奚越的脸上沾到的。他沉默着捻了捻手指，望着奚越，什么都没说。
　　不知道是不是月色太暗，两人对视之下，奚越发现眼里的项重山开始晃动，又变了型，又多了几个项重山围住了他。
　　他慢慢低头看，发现手里的酒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空了。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项重山靠近奚越，在他耳边低低唱起来，正是刚刚吹的曲调。
　　原来……是来……给小皇帝祝寿的……
　　这是奚越脑子里的最后一个想法。
　　项重山看着慢慢倒在他怀里的奚越，眼神前所未有地柔和起来。他发现自己完全不想回去，只想继续陪这个人坐在这里，把这段时光无限拉长。
　　小皇帝在他面前从来没有过这么平静的睡颜。
　　从前的那些晚上，即使这人就睡在他旁边，也是睡得很不安稳。通常情况下他都是脸色惨白，挂着狼狈的泪痕，很多时候嘴角都被咬破了，不知道是被他，还是被自己。
　　此时小皇帝软软倒在他怀里，长长的黑发披下来，让他心里莫名只想到一句话，“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小皇帝久居深宫，皮肤白得简直会发光，眼形眉形都十分精致，嘴唇是水红色的，此时自然地微张，看起来很软。但是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他右眼皮上那颗平日里看不到的小痣。
　　上次那晚上之后，项重山看着昏睡过去的小皇帝，心里就有一种莫名的冲动，被他觉得十分怪异，硬生生压下去了。
　　这一次，他似乎有些明白那时自己的想法了。看了小皇帝这么多天，也终于看到心里去了。以前很多没想过的事情，现在他觉得自己都想明白了。
　　于是这次项重山便顺从自己的心意，低下头，在小皇帝的右眼皮上，轻轻落下一吻。蜻蜓点水一般又轻又柔。
　　其实他在想什么，说简单也十分简单。就这么静静看着小皇帝，他心里的那句话越来越清晰。
　　如果可以的话，好想保护他一辈子啊。
　　【攻略对象项重山，好感度+10，当前好感度为90。奖励系统金币*10。】
　　——————
　　生日过去几日之后，这天，奚越坐在后院凳子上，手里拿着一小碗东西，正一口一口往嘴里送，表情十分复杂。
　　他吃的是吩咐御厨做的仿制品冰激凌，用宫里储存的冰块加了乳酪做出来的。口感细腻香味浓郁，最近奚越吃得十分上瘾，把良夜愁的不轻。
　　奚越正在思考的是陈立本前两天上课时传达给他的意思。陈立本打着哑谜暗示他，宫里人多眼杂不安全，他想约奚越出宫一趟共商大计。
　　这事说来简单，项重山之前就带他出去过。但是又不简单，因为神不知鬼不觉还要带他出宫，这事只有项重山能办到。而项重山是摄政王那边的人，这种事让他来做就很难办，除此之外，他们俩的关系又这么尴尬。
　　自从上次项重山为他庆生，他们俩之间的氛围就微妙起来。只要不是瞎子，应该都能觉察到项重山无比坦诚且真诚的心意，最近这一段时间他的所作所为的变化也十分明显，和之前似乎不大一样了。
　　奚越不知道那天晚上他醉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能感觉到，那似乎成了一个节点，有些事情微妙地改变了。
　　因此要完全无视这些东西，无视那天晚上自己的各种情绪，只因为他之前的伤害来继续恨他排斥他，比较难。但心无芥蒂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像对待别人一样对待他，更做不到。
　　奚越心想，这事情本来对自己来说好像也并不重要，大可以不必纠结。问题是，如果要完成接下来的任务，就绕不开项重山这个人。
　　项重山自那天晚上之后，反倒开始十分轻松，什么顾虑也没有了，也不在乎奚越怎么看他怎么对他了。如今他只一心在奚越身边做着一个忠心耿耿的贴身侍卫，除了贴身，还很贴心。
　　奚越这会想着事情想得头发都掉了，小黄则快乐地在他怀里蹦哒，试探着想尝一口奚越碗里的冰激凌。
　　奚越随手把小黄往一边轻轻一丢，然后就是他们平日里最熟悉的戏码：小黄像一枚炮弹一样，开心地叫着冲向奚越，奚越则伸出手接住它，让它站在手上。
　　接住了，小黄会十分开心地蹭蹭他，要是没接住，小黄会十分生气地对他破口大骂，再赌上一小会的气。
　　奚越逗着小黄，觉得心情都舒畅了不少，欣慰道：【小黄真是居家旅行必备的好宠物。】
　　三三不知道为什么，并没有搭腔，而是一反常态地沉默着。
　　奚越等了一会没听到三三说话，疑惑地叫道：【三儿？】
　　三三语气有点奇怪：【小黄就这么好哦？】
　　奚越：【？】
　　三三：【三三就不好了吗？】
　　三三：【三三就不是居家旅行必备的好宠物了吗？】
　　奚越对着三三的致命三连，沉默半天，道：【你对自己的定位原来是这样的吗……】
　　三三：【……】
　　一人一人工智能正聊着天的时候，项重山却走上前。他在一边一直看着奚越发愁，这会便下定了决心。
　　奚越见他过来，下意识地四处一看，发现周围离得近的人都被挥退了，只有远处还有几个洒扫小太监。他的身体顿时又不由自主有些紧张。
　　项重山走过来，十分平静地在奚越面前行礼，突然道：“微臣知道主子在想什么。”
　　奚越一惊。难道之前他与陈立本的种种谋划都被他猜到了？那么摄政王知道了吗？太皇太后呢？
　　项重山竟像是真的能看透他的心思，接着安抚道：“主子放心，此事只有微臣知道。”
　　接下来便是奚越完全没想到的一句话，只听他压低声音，十分诚挚道：“微臣愿助皇上一臂之力。皇上不必有后顾之忧，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奚越愣在原地，细细打量他脸上的表情，想知道他到底什么意思。
　　项重山一派坦然，眼神平静地和他对视。
　　奚越看了半天，更加震惊地发现这个人说的是真的。他真诚的打算违背自己的立场，来帮助这个小皇帝。
　　明确了这一点之后，奚越便缓缓点头，心情十分复杂。
　　他明白，项重山从摄政王和太皇太后那绝对优势的一方，到了他这小皇帝孤立无援的一方，能为了什么呢。他可完全没有让对面搞谍战的价值。
　　只有那一种理由罢了。
　　看来这次的好感度，也许真没掺水……


第39章 世界三：忠犬是怎么养成的
　　天辉楼，二层。
　　包间里聚了四个人，一人手里捧着一碗冰激凌在吃，边吃边聊天，乍一看仿佛在搞团建。
　　冰激凌是奚越教给了钱兴贤做法，让钱兴贤在天辉楼里卖的，今天便先让大家尝尝。
　　这会包间里坐着的除了奚越和钱兴贤，便是陈立本和新晋榜眼魏珅末。
　　奚越实在憋不住了，先问了一个早就想问的问题：“嗯……魏兄，不知道这么问会不会冒犯到你，就是关于你的名字……”
　　魏珅末反应很快，或许是被问了太多次，他一下子就明白了奚越话里的意思。
　　他赶紧行礼道：“皇上折煞微臣了！万万不可如此称呼，臣实在担不起。至于名字，臣这一辈的字是珅，臣出生时有一位高人说过，臣将是家族中这一辈的最后一人，因此得名魏珅末。”
　　三三：【不是，这高人也够缺德的……这说法都有点断子绝孙那味儿了。】
　　奚越露出原来如此的神色，赞了两句好名字。
　　又过了一会，陈立本咳嗽一声，几人便结束了闲聊，准备开始认真开会了。
　　咳嗽之后，陈立本没有立刻说什么，而是先将视线投向了奚越身后立着的项重山。这目光既是向奚越问了一个关于他可不可以留在这里听的问题，也是等项重山一个关于他为什么帮忙、他的目的和立场的答案。
　　奚越没说话，他也在等项重山的反应。
　　谁知项重山竟毫不犹豫地直接跪了下来，郑重叩首道：“微臣愿为皇上效犬马之力。臣在此立誓，此后一心保护我主，凡事以我主的快乐和安全为先，若有违此誓，”他忽的伸手拽下了腰间玉佩，看也不看地将那名贵玉佩摔了个粉碎，道，“便如此佩！”
　　整个屋子的人都安静下来。
　　奚越纯粹是震惊于项重山的做法。项重山就没跪过他几次，就算是之前私下里对他承诺要反水帮他的时候也没跪过，如今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对他下跪。
　　这既是在这帮人面前显示了他自己的忠心，安他们的心，也是显示了奚越的能力，让他们更愿意死心塌地追随。这更是在旁人见证之下的一个誓言。
　　但是这誓言比起下属追随上位者的誓言，反倒更像是一个……一个关于爱的誓言。这是一份隐晦的表白。
　　主子的快乐什么的……这哪是一个正经侍卫应该操心的问题？
　　仿佛大庭广众之下被人调戏了一样，奚越的脸色不由自主有点红。
　　其他人也十分震惊。项重山的真诚是有目共睹的，发毒誓的时候也毫不犹豫，三人都十分惊讶小皇帝竟然有这样令人吃惊的能力，竟然让摄政王的亲弟弟对着他说出这种话。
　　虽然这几人一致觉得项重山这话十有八九是真心话，但是一时之间他们都还没有那么信任项重山。
　　项重山心里也清楚，起身之后他便主动退出了包间，远远的为他们警戒，也展示了自己的诚意。
　　他确实什么都不图。他只图能一直拥有某个人身后的位置，无论出剑还是挡刀都能做到的位置。
　　天辉楼二楼现在除了他们已是空无一人，小二对外只说二楼被客人包下来了，暂不接客。
　　陈立本便率先开始阐述他的想法：“为今之计，不论如何只有先慢慢拔除摄政王的势力。至于太皇太后，恐怕已是强弩之末，之后可以再议。我们须得先考虑摄政王这边怎么下手。”
　　魏珅末和钱兴贤纷纷点头，这几人显然暗中通过几次消息了，消息应该都是对等的。
　　奚越却听得懵了，打断他们道：“等等，我们直接对摄政王出手？可是他和太皇太后不是正在内斗吗，我们完全可以……”坐收渔翁之利啊。
　　还没说完，只见三人纷纷冲他投来一种目光。既欣赏赞同，又饱含崇敬，但更多的是一种……心疼？
　　奚越茫然了，只听陈立本欣慰道：“皇上圣明。臣等明白皇上的心意，皇上定是将己身置之度外，想以大局为重，可臣等更担心的是皇上的安危啊。皇上才是重中之重，至于计划，是可以慢慢来的。”
　　魏珅末和钱兴贤十分赞成地点头。
　　奚越更茫然了：【他说啥呢？他们明白啥了？什么安危不安危的？我还没说完呢？】
　　三三乐了：【这buff是真的顶啊。】
　　奚越想了想，回过味儿来了。恐怕陈立本是还记着之前以为摄政王威胁他的事吧！该怎么解释这是个误会啊！
　　他只得再次开口：“这个事情可以先放一边，朕先问个问题，摄政王的动作，你们瞧着到哪一步了？”
　　这会竟然是钱兴贤先开了口：“摄政王项承轩，看似乖乖做着傀儡，实则私下里已经筹谋多年。草民算是有点知道他的为人，他是个极其小心谨慎的人，现在敢开始冒头，必然是已经很有把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