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德白轻笑了起来:“是吗?既然是这样,那你愿意为我做到什么程度?”
这次武赤藻倒是回答得很坚定:“我愿意为你死。”
武赤藻对自己认知非常清晰,他身无长物,衣食住行几乎全靠古德白,甚至可以说,就连奶奶去世后的空洞甚至未来的方向,都是古德白一手填满的。他是老板手底下的一张试卷,被随意填满后就可以弃之不理,可是试卷的名字栏上却永远只有古德白。
“呵,生的快乐还没尝过,年纪轻轻就敢说死,真是轻狂。”古德白以一种嘲弄的口吻轻蔑扫过他的真心,轻而易举地捻熄尚未升腾的怒火,“我不需要你为我死,把生死放在别人手里,将选择递交,用信任来掩盖自己的逃避,太傲慢了。”
武赤藻皱着眉头看他,有些迟疑:“我不明白。”
“要是有一天我让你去送死。”古德白轻描淡写道,“不问缘由,毫无利益可言,只是单纯让你去死,你也愿意吗?”
武赤藻沉默下来,纵然是他这样的人,自然更希望活下来,即便要死,也绝不应当是毫无价值地死,年轻的生命还亮着明艳浓烈的火,不甘于熄灭,起码不应当是这样无意义的熄灭,他顽固道:“我当然不愿意,可你也不会让我平白无故的去死。”
“你怎么知道?我与你,永远都是两个人。”古德白意味深长地回答他,“信任与背叛的基础都是自以为是的了解,固然动人,却也危险。”
等古德白转过身去,准备离开去倒杯咖啡时,沉寂多时的青年终于鼓起勇气喊了起来:“如果真的有那一天……”
武赤藻呼吸地像只河豚,他涨红着脸:“那我原谅你。”
古德白“哈”地笑了一声。
第34章
小连山火灾并没有引起太大的风浪,冥冥之中如同有一只无形的巨手将它湮灭。
杜玉台在一个雨夜打来电话, 外头细密的雨脚践踏在窗台上, 被风席卷过的落叶顺着汹涌的夜色流到玻璃上, 古德白在昏暗的灯光下接通。
“江岸区学府路的黎明昏黄。”杜玉台的声音听起来轻描淡写, 在雨声的衬托下又有种说不出的阴寒,“明天晚上七点。”
古德白拨弄了下近在咫尺的花,指尖从花瓣上蜻蜓点水般滑落:“他前不久还在小连山纵火, 现在又到酒吧去逍遥,看来生活还算滋润。”
黎明昏黄说是酒吧,更合适的说法是销金窟跟锁妖塔, 那儿龙蛇混杂,满地魑魅魍魉,出现什么都不奇怪。
毕竟黎明昏黄的宣传口号就是:只要法律与金钱允许,我们满足一切要求。
问题是,电人哪来的钱。
比起没办法洗干净的案底,更让人头痛的是连自己都不清楚算不算干净的家底, 杜玉台的消息来得恰到好处,古德白正需要有个人当他的马前卒,最好是帮忙抓住电人,让他有机会探探口风, 比如说某位尽职尽责的精神医生。
杜玉台的重点却在这会儿歪了下:“所以,小连山的火灾果然是他造成的雷暴所引发的?”
“是啊。”古德白漫不经心地将花朵折断,凑到鼻下嗅了嗅,确认这种淡淡的香气, “我正好与他撞上,亲眼所见。”
“你什么都没做?”
“你指望我做什么,冲上去将他撞死,还是直接送命。”古德白讽刺道,“我只是路过而已,犯不上惹麻烦。”
杜玉台轻声道:“你没有告诉我。”
“你在城市里找到他,运气好还能活下来。”古德白极不客气地嗤笑起来,他起身来站在全景阔窗前,外头已经湿漉漉的,想必明天的路一定很泥泞,口吻里难免带上三分不怀好意,“要是在小连山上,你活下来的几率接近于零。更何况那天明明没有任何雨,小连山却因为难得一见的雷暴而起火,报纸花了两版来写,你总不至于网都不上,有什么特意通知你的必要。”
听起来真是古德白的风格。
“说得也是。”
杜玉台在挂断前不忘暗示性地提醒一句,“对了,最好带上年轻人一起来,有活力些,惹麻烦总也有个人帮忙,毕竟是大家的圈子,能多交流交流。”
古德白皱皱眉头:“黎明昏黄是异能者的聚集地?”
窗户被雨打得咯咯作响,如同冻僵的人两排打架的牙齿那样,这声音过于嘈杂,让古德白忽略了门外的敲门声。
杜玉台没有直接承认,而是轻笑起来:“这谁说得准呢,希望你有VIP卡,古总,这次搞不好我们得靠你救命了。”
古德白当然有,还是至尊卡,这种酒吧最爱排出一长串的阶级卡,仿佛能按照小小薄薄的卡片将人依次摆在金字塔上。
“老板——”
挂断通话后没有多久,武赤藻的脑袋从门后钻出来,他眨眨眼问道:“喝甜汤吗?”
堕落在资本主义之中的古德白迅速妥协:“送进来。”
武赤藻就托着圆形的食案悄悄溜进来,将一碗香甜可口的甜汤放在了古德白的桌子上,见老板歪着头正在看雨,安静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我明天带你去个地方。”
“还是工厂吗?”
“不是。”古德白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古怪的笑意,好像从中发现了什么乐趣似的,他回过头来凝视着武赤藻,声音俏皮地从他舌尖蹦过,整个人都似乎愉快起来,“我们去黎明昏黄。”
……
“跟踪男朋友去酒吧,听起来更像是私仇啊。”
古德白坐在后座上,余涯充当司机,乖宝宝武赤藻还在副驾驶位上趁着这段时间背英语单词,他看着前方的红色甲壳虫,忽然涌起深重的无力感,头一次怀疑自己是不是看人出错。
“哎呀——”杜玉台的声音里带笑,表情看起来却有点瘆人,他今天穿得相当肉食系,看上去简直是个花丛老手,正倚靠着车窗,“人不可貌相嘛。说不准栖会给我们带来新的好消息,毕竟他还挺在意这件事的。”
古德白对此存疑:“你最好不是在耍我,我不介意带你去销金窟买醉,可是小朋友还需要正常作息健康生长。”
本来还有句更刻薄的话,不过古德白将它咽下去了,这时候大家都有麻烦,没必要起内讧。
杜玉台看向古德白,揭穿他的心事:“你放心好了,我对自己的魅力有信心,这事绝对不是抓出轨,我是那么没分寸的人吗?”
作为一个给正常人治病的病人医生,古德白还真的很难不怀疑他的医德跟人格。
“总之到时候看看不就知道了。”杜玉台轻飘飘地说道,“最多只浪费你一个晚上的时间。”
下车的时候余涯忍不住瞪了眼杜玉台,然后才不情不愿地对古德白说道:“少爷,我就在外面守着,有事就直接联系我,我会盯着可疑人物的。”
杜玉台看着余涯鸡妈妈的模样下意识笑起来,很快又被瞪收敛,下车前他凑过来拨开了古德白的衬衫纽扣。手法快得出奇,古德白甚至没反应过来,只感觉锁骨一凉,下意识挑起眉头,医生大笑着去开车门:“放松点,古先生,你是来寻欢作乐的。”
闯进音浪里的时候,武赤藻手忙脚乱地将英语单词藏在口袋里,他的头发被杜玉台揉得乱蓬蓬的,外套脱下来系在腰上,配上一脸面无表情,看起来像个大学时期的叛逆酷哥。
黎明昏黄听着文艺,打开门进去就差点被卷进电音里,震耳欲聋的狂野音乐充斥着整个酒吧,满场都是灯光,绚丽夺目的激光灯不停扫射,闪得人几乎睁不开眼,他们三个在人潮里挤来挤去,无数软绵绵的肉躯变成厚实的墙壁,女人的尖叫声跟男人的吼声混作一块儿,让人疑心自己误闯了西游记片场。
酒吧的空调被调得很低,可仍然非常热,而且随着舞台上的人再度尖叫一起,四面八方忽然喷出一阵一阵的泡沫,古德白被音浪震退,没办法像杜玉台那样如鱼得水,快活地穿梭在夜场之中。
不过古德白这一步踉跄得正到好处,他的视野穿过卡座看见了目标人物,云山栖——托跟踪的福,杜玉台总算跟他们说了男朋友的真名,意外雅致。
他这会儿正在吧台边喝酒,带着一副墨镜,对任何搭讪的人都摇了摇食指,不过当古德白挤出人群后,人就消失了。
吧台比中间场地安静多了,只散落着几个人,大部分人都在卡座里,古德白先扫了眼狼狈不堪的武赤藻,年轻人正焦躁地擦着脸上两个口红,企图把自己擦出两团腮红来,他微微一笑,这才看向杜玉台:“去吧台问问吗?”
“用不着。”杜玉台连发型都没乱,鬼知道他是怎么从那群牛鬼蛇神里全身而退的,他轻轻拍了下自己的袖子,漫不经心地说,“他去楼上了。”
一楼是泡沫派对,二楼是舞池,半封闭卡座,还是吵闹,只比楼下人挤人稍微好那么一指甲缝,所有人围着钢管舞女郎的台子狂欢,蠕动的身体如同一条条蛇在起舞。
进入到这种场所,即便不头昏,难免也要眼花,古德白事先查过分布图,可人潮拥挤,压根不是人力跟脑力能抗拒的,好比陷入汪洋大海里,不随波逐流都算难事了。武赤藻差不多被吓懵了,他试图跟古德白说些什么,可在这嘈杂的环境里没人听得清,干脆直接抓住了老板的袖子。
好在大家都陷入自己的狂欢之中,没人注意到这神奇的三人组。
杜玉台就跟装了雷达一样七弯八拐地往里走,这让古德白很难不怀疑他是不是在云山栖身上装了定位器。
路上偶尔会有些漂亮的女孩或是男孩黏上来,试图放个秋波,毕竟他们三个长得实在不赖,在这堆魑魅魍魉里说是天仙下凡也不为过,杜玉台走得飞快,而古德白则干脆牵起武赤藻的手晃晃,示意一句:“我有伴儿了。”
女孩大多会流露出鄙夷的神色,倒不是为了两个男人,而是一次性丢失两个猎物的愤怒;大多男孩会识趣放弃,不过也有问要不要三人行的豪放派不依不挠。
总而言之,他们还是过五关斩六将,成功跟着杜玉台走了出去。
离开人群的时候,连古德白都忍不住松了口气。
武赤藻看起来已经被震晕了,他口袋里的单词卡上被写了不少联系方式,还留了几个唇印,估计豆腐也没被少吃。
杜玉台很快带着他们进到了顶上的房间,他们走得过于自然,加上没有问东问西,并没有引起保安的任何注意,毕竟这里什么人都有,发生任何多人互动都不足为奇。
“我可不打算一间间房间找过来。”古德白看向几乎一模一样的房间,发现杜玉台压根没掏出任何设备来追踪云山栖,心里一动,“要试试你的能力吗?”
“聪明。”
杜玉台往后一退,整个人都靠在房门上,总算从口袋里掏出了个装置来放在感应区域,上面的绿光亮了起来。
“不过开门这种事我们还是靠科技好了,请进。”
他整个人随着门一道闯入房间。
第35章
“嗨——希望没妨碍到你找乐子。”
杜玉台把自己挂在门把手上,这让古德白并不是很想进去参与这部爱情狗血剧, 他实在觉得有点丢脸。
不过迫于生计, 古德白还是跟在后头走了进去, 一抬眼就看到正在对峙的两人。
云山栖整个人滑到了床后, 他这会儿看起来跟那个会做早餐的田螺小哥完全是两个人了,即便是看到自家对象都没有任何放松的意思,那双本来燃烧着火焰的眼睛这会儿只剩下灰烬, 他从床后重新站起来,平静又专业,看起来像是小说里那种手上有好几条人命的杀手, 慢慢走到了个安全的角度上,离窗户跟床头柜都很近。
“你们是怎么进来的。”云山栖的目光滑过他们,挨下半边身体,撑住床头柜,脸色难看得好像快要心脏病发作一样,催促道, “后面那个,快把门关上。”
对气氛堪称是毫无所觉的武赤藻老实又迟钝地关上了门。
古德白实在忍不住吐槽了一句:“杜医生,就算这次毫无收获,我也感觉到这趟来得不冤枉了。”
“来找你啊。”杜玉台压根不理会这句话, 他把手放在自己的口袋里,好像没看见对方的戒备一样,慢慢走上前去。
云山栖的目光柔软了片刻,不过他始终没有迎上去, 只是叹息道:“你真的不该来这里。”
他将目光移向了古德白,忽然露出遗憾的表情:“真对不起,既然他不能死,就只好麻烦你们两位——”
不知是不是古德白的错觉,他似乎听见了订书机的声音。
还没等云山栖说完这句话,杜玉台就轻柔地捧住他的脸颊,从古德白的角度来看,能清晰看到对方受惊而睁大的眼睛,可还没过三秒,那双漂亮的眼睛就彻底闭上了。
古德白饶有兴趣地看着杜玉台将晕厥的云山栖抱在怀里,两个大男人跌跌撞撞地将床头柜都挪偏了位置,掉出来的抽屉被重新压回去,柜面上的台灯跟纸张散落一地,连电话都不能幸免。
杜玉台把晕厥的云山栖放上床,在额头上落下一吻,眼底透露出近乎残酷的悲悯来:“错了。阿栖,是你不该放任我占据你的脑子。”
这气氛不知怎的,竟有种荒诞而恐怖的怪异跟肃杀感。
武赤藻下意识问了句:“他死了?”
“拜托!”气氛骤然被毁,医生翻个白眼,“我看起来会杀老婆吗?”
武赤藻显然持保留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