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四颓废地撑着脑袋,“这段时间翳先生的照顾我都知道,我……我怎么就控制不住我自己啊!”
霁涯让阿翎把李四的随身物品拿出来,问道:“翳先生唤醒蛊虫取出后,残存的药力影响了你的判断,让你本能抢走乾坤袋逃跑,是因为这当中有能使他们暴露位置的东西?”
李四愣了一下:“可能是我闯出结界时从看守身上抢下的令牌?”
霁涯不客气地开始翻找,有一面铜铸的令牌从衣服堆里滑落,没有任何灵力讯息,只是单纯的铜牌。
“主上,我们要搀和这事吗?”霁涯拿着令牌问蔺沧鸣,他私心希望蔺沧鸣听完就走,哪怕飞花城执法堂接手这个案子,他也能想办法混进去打探消息。
蔺沧鸣沉默着思考后果。
李四焦急地提醒道:“阿翎大夫,你千万不能找执法堂,那群偃术师中就有幻海花榭宫的人,我也不知他们职位,但如果走漏风声,他们一定能提前应对,说不准会杀人灭口。”
阿翎毕竟医者仁心,闻言又两难起来,这已经不是她能决断的事了,就求助般地望向蔺沧鸣。
“这……蔺公子怎么看?蔺公子是幽冥阁少主,应能和敝宫宫主谈话……”阿翎越说越没底气,人家幽冥阁的少主,凭什么帮你幻海忙东忙西。
“我会考虑,明日给你答复。”蔺沧鸣没立刻答应下来,他固然不想顺了霁涯心思就此离开,但在幻海花榭宫地盘上他首先是幽冥阁少主,做事不能莽撞,还是要注意幽冥阁的立场。
“多谢蔺公子。”阿翎如释重负的道谢,“医馆内有客房,三位就在此歇息一晚吧。”
霁涯一愣,三位?
蔺沧鸣若有所感,踏上台阶冷眼看着站在密室门口的靳笙:“你还真是阴魂不散。”
靳笙稍稍退后,道:“属下只是前来蹭一间客房,不会再跟着少主。”
霁涯一上去就听到这话,心说奇怪,蔺沧鸣出去一趟怎么还把挂件解绑了。
“最好如你所言。”蔺沧鸣沉声道,经过靳笙身边时威胁地瞪了他一眼。
阿翎给他们安排了位置清静的客房,霁涯在软塌上辗转反侧,挣扎了一会儿已是黄昏,他爬起来铺开信纸,洋洋洒洒地写自己在治病和职责间的徘徊,最终决定为幽冥阁保住一副好身体,又不忍主上为难送别,所以决定深夜悄然告辞,末了还歌颂了蔺沧鸣无私的高尚品行,让蔺沧鸣记得等他回来效忠。
霁涯抖了抖几页纸,叠起来装在信封里,端正地摆到桌面。
他必须接近傀师,接近到能问出为何给霁霞君下蛊的程度,一旦提到霁霞君他的身份就可能暴露,留蔺沧鸣在身边绝不是好事,无论蔺沧鸣参不参与,他都得暂时化明为暗。
等到深夜时分,医馆后院一片宁静,霁涯换了一身简洁黑衣,轻轻推开窗子往左瞟了一下。
然后就和隔壁凌晨不睡,坐在窗台上倚着窗框的蔺沧鸣对上视线。
开门见喜。
说对上视线只是直觉,蔺沧鸣依旧带着面具,映一身如霜月华,霁涯表情一僵,看见蔺沧鸣慢悠悠的曲起右腿,甩开折叠火铳,左手搭着膝盖虚握扣住扳机的右手,笑吟吟地抬枪瞄准了他。
霁涯:“……”糟糕,是心虚的感觉。
第25章 傀师03
“深更半夜,纪公子打算去哪啊?”蔺沧鸣语含笑意地问。
霁涯看不见蔺沧鸣的眼里到底有没有笑,但他十足的感觉到了危险,干脆一推窗子让它四敞大开,不愧不怍地往窗台一趴,还冲蔺沧鸣挥挥手。
“得益于主上,许久没睡过这么舒坦的床,有点失眠。”霁涯作势深吸一口飞花城的清新空气,陶醉道,“我正想观景赏月,生怕开门吵醒主上,才低调走窗户,想不到主上也醒着,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喝一杯如何?”
蔺沧鸣一寸寸收回若有若无的杀气,身影在月下陡然化作一蓬鸦羽,随风飘向霁涯窗口。
两人的窗子相隔不远,霁涯往后退了退,便看见蔺沧鸣轻灵地落在他窗台上蹲下,斗篷像收拢的双翼垂在窗前,明月勾勒出银白的光边。
霁涯退到桌旁,心跳在这幅杀机暗藏的引力中快了半拍:“主上想聊什么,进来说话,我先倒杯茶。”
蔺沧鸣看他转身拿起茶壶倒茶,轻飘飘地讥诮:“一身夜行衣出去赏月,真是好兴致,既然要喝一杯,何不倒酒一醉方休?”
霁涯怕动用乾坤袋被蔺沧鸣看出端倪,就借着动作遮掩把那封信压到茶壶托盘底下,面不改色地装傻:“既是赏月,当然要低调,否则属下这般英姿俊朗,路遇游人都来看我岂不是抢了美景风头。”
蔺沧鸣再次陷入沉默,他每次都对霁涯的恬不知耻感到不可思议,世上居然有人能把自己夸到这份上,还不脸红,真乃奇人也。
霁涯心说人不要脸天下无敌,端着杯茶送到窗前:“我不怎么喝酒,主上不介意的话,以茶代酒?”
蔺沧鸣接过茶杯,晃了晃没喝,左手拿着火铳磕了下窗沿,威胁性十足地说:“明天还有正事要办,现在,脱衣服睡觉。”
霁涯怔了怔,注意力在正事和脱衣服上来回跳跃,蔺沧鸣沉冷的声线绕在他耳边,他的眼神莫名跑到衣襟敞开的斗篷下,看见蔺沧鸣缀着华丽金丝的腰带,身形轮廓在暗影中半遮半掩。
他脑子一抽,眯着眼意味深长道:“你腰还行吗?”
蔺沧鸣:……?
蔺沧鸣一时不解其意,就道:“伤势已无大碍。”
霁涯盯着他那张波澜不惊的脸,自我反省开一个正经人的玩笑大概有点过分,就关了灯,在昏暗的屋内解开夜行衣护手腰带,把外衫中衣统统扔开,坐在床上扯着里衣领口笑道:“我是真打算休息了,主上要是没别的意思,就不用继续看了吧?”
蔺沧鸣心想别的意思是什么意思,他不过是来警告一番让霁涯老实点,起身往后飘了半尺,踏空提醒:“明天辰时,门口等我。”
霁涯钻进被子里乖巧说:“好哒,收到。”
蔺沧鸣抬袖一招替他关上窗子,晚风一吹,被霁涯气得无语的思路才清晰不少。
他终于豁然开朗霁涯那是句荤话,什么行不行的,简直放肆!
蔺沧鸣皱起眉升起些恼意,盯着手里茶杯指尖一用力,回手甩在窗框上拂袖离开。
霁涯听着砰的一声,翻身下床推窗试了试,窗户被瓷片抵住,推不开了。
霁涯哭笑不得,这是客房又不是他家,报复的这么幼稚。
他不得不坐回去认真思考接下来的计划,这时隔壁忽地传来一阵熟悉的灵力波动,一闪而逝,霁涯飞快地把夜行衣穿回去,给自己施了个障眼术法,又用颈间的伪装法宝将修为气息压到最浅,不敢明目张胆动用灵识,就开门出去从走廊熟练地翻上了屋顶。
蔺沧鸣房门紧闭并未开灯,他方才察觉的人应该是靳笙,但靳笙房间在楼下,半夜故意隐藏气息潜入少主房间,必定有瓜,说不定能利用一二。
霁涯从房檐上探出头来,正好奇为何半天没有动静,就看见蔺沧鸣正从走廊拐角缓缓上了楼梯,并未刻意隐藏脚步声,站在自己门边拿出一个令牌,低声道:“你想找的是它吗?”
霁涯凝神细看,发现蔺沧鸣正拿着白天找到的,李四抢回来的令牌。
房内传来一声轻响,片刻后,靳笙开门出来,幽幽叹了口气。
蔺沧鸣转身走到四下无人的楼梯角落,语气带嘲道:“我就说阁主派你来不简单,我现在可没那么好骗,可惜你这些年话术也毫无进步,我明面上给敬和君递拜帖求见,你暗地里借着掩护在搞什么阴谋?”
靳笙沉默不语,一位保镖忽然失去了梦想似的,对蔺沧鸣的冷嘲热讽照单全收,问话一律不回。
蔺沧鸣抿了下唇,点点头,他一开始就有意试探靳笙,让他在客栈门外候着,结果靳笙开门进了隔壁,然后就消失无踪,若是阁主把目的说清也就罢了,他现在最恨被人利用。
“好,你是阁主的人,我不逼你,那我明天就去查这位傀师到底是何方神圣,报今日胆敢伤我的仇。”蔺沧鸣当着靳笙的面把令牌收进乾坤袋,果断要走,“至于你和阁主,下次再想利用我,最好提前拟份契约来。”
靳笙脸上的冷漠终于有了丝动容,霁涯听得云里雾里,大约明白了这位幽冥阁少主和阁主间关系并不和睦,很具有邪派内斗的经典风采。
霁涯没看见昏暗的楼梯拐角下靳笙做了什么,但蔺沧鸣脚步忽然顿住,像有东西扯了他一下。
“放开!”蔺沧鸣扭头怒道。
靳笙艰难地开口解释:“是阁主说您和他分别调查,互不干涉,不让我透露此回任务,少主既提此要求,又责怪属下隐瞒内情,实在让人难以服膺。”
蔺沧鸣提起口气欲言又止,瞬间联想起墨煞堂那个偃甲傀儡,如果涉及到谋害蔺家的幕后真凶,那他确实说过没有具体证据前,互不干涉不必共享情报。
他其实也并未将希望全放在幽冥阁,提出这个要求也旨在让阁主别总打扰他,让他有空专心提升实力,但看靳笙的犹豫,那阁主是真在办事。
“当年是属下欺骗您,属下愿意赔罪,但阁主绝无利用您的意思,希望您能保持冷静,不要因此迁怒。”靳笙口吻冷硬中不乏诚恳,“我可以告知关于‘傀师’的调查线索。”
霁涯本来还在笑靳笙话里透着股你不要无理取闹的味儿,听到他说傀师,连忙提起注意细听。
蔺沧鸣压下怒火道:“我把令牌给你,帮你这一次就算还斩渊石的人情,不用你违抗命令告诉我情报。”
“幽冥阁不止有命令,属下也有自己的考量,并非阁主的傀儡。”靳笙说着和那副古井无波的面容十分不称的话,“自从阁主一年前将目标锁定在偃术师身上,我们一直在调查偃甲,查到墨煞堂或有细作,您带回队长躯体后我们已鉴定过,和陆续救回的受害者身上偃甲部件是同样的风格。”
“所以你们循线查到飞花城,但苦于没有理由派人过来暗中行事,正好我要来飞花城请教敬和君,索性就说保护我。”蔺沧鸣一点即通,“你看过李四了?”
“嗯,偃甲风格确实相同,属下已将傀师巢穴锁定在城西落絮山脉,但范围仍是旷阔,若有自其中带出的令牌,或可根据卜筮之法缩小目标,找到傀师将他擒回。”靳笙答道。
蔺沧鸣稍微消了气,怀疑地问:“你何时学了算卦。”
“五六年前吧。”靳笙简单说,不想在这事上多做解释。
“我有个问题。”蔺沧鸣抛了抛令牌,“阁主打算与敬和君明说吗?我若亲自插手,会不会影响幽冥阁和幻海关系?”
“您真是高瞻远瞩啊。”靳笙平淡如水地说。
蔺沧鸣:“……”你到底是夸是讽。
“您若决定参与行动,阁主应该高兴才是,阁主已准备好随时联络敬和君支援,您大可放心。”靳笙沉稳道,“至于纪涯,此人狡猾难测,不知少主作何想法。”
突然被戳的霁涯摸了摸自己脸,总觉得他脸上写着真诚,一点也不狡猾,不禁对靳笙好感减一,同时好奇起蔺沧鸣对自己的评价来。
蔺沧鸣有些意外靳笙会注意到霁涯,想了想,道:“挺有意思,明天一起带着吧,若是他有恶意,随时可以解决。”
霁涯对着天翻了个白眼,蔺沧鸣已经打算亲自下场,替他把行程都规划好了。
蔺沧鸣和靳笙各自回房准备明天开会,霁涯也悄悄潜回自己房间盘算,哪怕他现在一走了之,令牌还在蔺沧鸣手中,他比不上蔺沧鸣和靳笙的行动力,万一到时傀师真被擒回幽冥阁,他再想问话就难了。
这是逼上梁山,让他只能搭这个顺风车啊。
霁涯叹气躺下,暗想富贵险中求,拼了吧。
翌日一早,霁涯洗漱过后把夜行衣叠回乾坤袋,准时站在楼下等蔺沧鸣。
蔺沧鸣晚了片刻,出来时扫了霁涯一眼,故意道:“昨晚睡得好吗,我还以为你要等我亲自去请。”
“我睡得好不好,主上还不知道吗。”
霁涯一惊,琢磨这是个骚话啊,那他可太擅长了,说完还低头笑了起来。
蔺沧鸣脸色一变,良好的涵养让他再次败下阵来。
无耻的人把你拉到同一水平,必定能用丰富的经验打败你。
霁涯正在反思话题怎么变成这样,靳笙站在他们身后,直接且毫不留情面地问:“你们打算成亲?要随礼吗?”
蔺沧鸣:“……”
霁涯:“……”
霁涯在被蔺沧鸣散发出的犹如厉鬼的怨煞之气啃噬殆尽前连连道歉,作揖澄清:“靳兄误会了!是我语带歧义口无遮拦,我是说昨夜与主上饮茶赏月引为知己,万万不敢僭越,我和主上绝对是清白的!”
靳笙:“哦,那好。”
靳笙心想,省下一笔不菲的份子钱。
霁涯暗暗擦汗,祈祷这位大兄弟最好是信了,他小心翼翼地瞥了眼蔺沧鸣,跟到他身边小声赔礼:“对不住啊,你还没道侣呢,万一传出去被人误会不好,我以后一定不乱说话。”
蔺沧鸣脸上冷的能刮下一层冰碴,他背着手走在前面,用余光斜睨霁涯,见他垂着眼真觉得言辞不妥,懊悔地用犬齿咬着唇角,忽然也没那么生气了。
他扬了下眉,挑衅道:“你可以挑没人的时候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