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蛇转过头,一双竖瞳冷光闪烁,口吐白雾。这白雾乃剧毒,衣带沾之便化为灰烬。
纳兰千流神色不变,立在半空掐诀,“敇!”
敇令一出,便有数不清的符箓自前后左右飘来,化作一张金光闪闪的网将妖蛇困在其中。
“和尚,剩下的交给你了。”
道宣拄着禅杖从山林中走出来,穿过无数变成冰雕的阴魂妖物,站在巨蟒下。
“阿弥陀佛。”他闭上双眼捻佛珠,将《心经》完完整整诵了一遍。
一遍过后,妖蛇剧烈挣扎,化作了一摊血水。那金网一闪,变回无数张符箓,纷纷落在地上。
纳兰千流收起长剑,自空中落了下来。他走向道宣,“妖丹呢?”
道宣睁开眼,微微一笑,“在这里。”
纳兰千流一愣,从他眼睛里看到了一颗绿光萦绕通体乌黑正在流转的妖丹。
“此妖既除,纳兰道友何不去看看,有没有自己要找的东西。”
他复杂的看了道宣一眼,转身向妖蛇的巢穴走。蛇性冷,住的地方也寒冷潮湿。
纳兰千流站在洞中,将心口那颗玉石之心缓缓绽开。
道宣等在洞外,夜风拂过他的袈裟。他看着从山洞里走出来的纳兰千流,微微一笑,“可找到了?”
纳兰千流摇头。
“道友不必焦急,缘分到了,自然会找到。”道宣拄着禅杖转身。
纳兰千流刚想跟上去,他心口久久没有动静的玉石之心却微微一动,“砰砰”跳了起来。
第59章 换心(八)
妖蛇死后,清水镇恢复了正常,街道上到处都有摊贩的吆喝声,热闹非凡。
桃枝随风摇曳,客栈里人来人往。
纳兰千流坐在窗边,对周围看过来的炽热视线视若无睹。
道宣拄着禅杖走过来,眉目含笑,“纳兰道友。”
他擦剑的动作一顿,长睫微颤,“坐。”
方桌上只有一盏茶,两只茶杯。
道宣看了一眼,“喝茶怎能裹腹?”言罢,将店小二唤过来,点了一盘馒头。
纳兰千流抬眸看了他一眼,没忍住,抿嘴笑,“你身上可还有银钱?”
昨夜两人回城,路过一个卖馒头的摊子。道宣要买馒头,递铜板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身无分文两袖清风。
“囊空如洗也。”他感叹了一句,最后还是纳兰千流替他付的银钱。
“两袖清风。”道宣嘴角含笑,一点也不为银钱苦恼。
很快馒头端了上来,店小二来换热茶,正要离开,看见道宣惊喜道,“道宣法师!”
道宣双手合十,“施主近日过得如何?”
“托法师的福,我娘子已经有身孕了。”店小二喜眉笑眼。
纳兰千流看着店小二忙碌的背影,轻笑一声,“道宣法师什么时候也给我看看?”
道宣颇为无奈,“纳兰道友就不要打趣小僧了。”
两人就着馒头用了午饭,纳兰千流正要付钱,却听掌柜的道,“已经有人付了。”
他想起那个跟道宣说娘子已经有孕的店小二,不由地笑了笑。
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难得的好天气,江陵城门口人来人往,多是附近的村民挑担进城卖菜。
守城士兵在烈日下昏昏欲睡,听见来往百姓窃窃私语,不由地耳朵竖起。
“听说清水镇上的剜心妖怪被打死了?”
“可不是吗,好大一条巨蛇,浑身发绿。”有人插嘴。
“你怎么知道是条蛇?”
“我当然知道,我就是从清水镇上来的,我还见过打死巨蛇的两个法师呢。”插嘴的这人背着行囊。
路过的行人都好奇地围了过来,“那法师长的什么样?威严否?”
这人正要开口,忽见围拥过来的人群作鸟兽四散,他背脊一凛,转身一看,却是个虎背熊腰的侍卫。
“方才说的,可全是真的?”侍卫目光犹如两道利箭。
“……都,都是真的。”这人双腿发软。
“既如此,便是你了。”侍卫手一动,便将这书生拎了起来,“若说谎,好叫你知道什么叫断骨之痛!”
话落,一雕填着芙蓉织纹华盖贵气的马车缓缓驶了过来。路人纷纷让行,待那马车驶入城门,便听见一道慵懒的声音,“不必多问,且带回府。”
城里店铺鳞次栉比,街道四通八达。马车拐进城中富贵一巷,停在柳府门前。
柳生掀开车帘,慢慢下车。侍卫拎著书生走过来,他看了一眼,“先关两日,老实了再带去见我。”
书生闻言挣扎起来,“你是何人?胆敢——”话还没说完,便被侍卫打晕了过去。
柳生紧了紧披在肩上的外衣,进府。府中婢女家奴见了他,无不面露惧意。
“大公子回来了?”进屋问好的是府里的管家。
柳生倚在榻上,支着一只手,神色十分冷淡,“有事?”
“是这样的,过两日便是老太爷的忌辰了,老爷让我来问问您,今年是个什么章程?”
这柳府老爷自生下来就是个软骨头,管家理财样样不通,全靠柳生打理。
“同往年一般便可。”
管家便退了下去,顺手将门关紧。
窗外花枝狂颤,有阴风吹来,将柳生关紧的房门“砰”声吹开。
一柄周身燃着火焰的长剑凭空出现,停留在柳生面前,却是一道灵光交加的光屏挡住了剑的去路。
“师弟。”柳生缓缓睁开眼,“你不在师尊身边伺候,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一道清冷修长的身影从门外走了进来,将剑收起。这是个十分年轻俊美的男人,黑衣乌发,眉目沉冷。
若是东方月在这里必定会大吃一惊,因为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当日将她追杀至望月山的司空寂。只是此刻的司空寂已不是当日年轻气盛的少年人,他的眼睛里没有少年人该有的肆意,有的只是沉沉死气。
却原来是洛絮为了帮东方月复仇,灭了魔宫上下,以致司空寂重伤逃走,被天煞散人捡回去当了徒弟。
“听闻师兄的爱妾被人斩杀了。”
“一个侍妾罢了。”柳生从榻上起身,“只可惜那枚炼制已久的妖丹。”
“师兄可知是何人斩杀的?”司空寂露出一个冷笑。
“千佛寺道宣,还有一个,却是不知长相姓名。”柳生负手而立道。
“另一个,是前任魔君玄成子的徒弟,不……应该说是道侣。”司空寂做了天煞散人的徒弟后,才知所谓的武林盟魔宫全是笑话。在修道之人眼里,武功再厉害,也是蝼蚁。
所以他魔宫上下,全被当做蝼蚁杀了。
柳生面露诧异,“道侣?不知是玄成子哪个徒弟。”
“纳兰千流。”司空寂目光阴沉。
江陵城,城门口。
纳兰千流心口一悸,不由地蹙紧眉头。
道宣看过来,问道,“可是感觉到了气息?”他指的是那柄不在阴阳五行之内的刀。
“……只是突然有些不安。”纳兰千流摇头,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感觉到一股强烈的悸动。
道宣看了他许久,移开目光,跟着人群进城。
纳兰千流的容貌太惹眼,他不得不戴上帷帽。两人到了一家客栈,要了两间上房。
夜里,月光大作,有人影在窗口一闪而过。
纳兰千流睁开眼,将神识一探,只看见道宣一个人站在屋檐上,月白袈裟迎风猎猎。
他心念一动,凭空出现在了道宣身侧。夜里的江陵城灯光辉煌,夜半时分还十分热闹。
“你在看什么?”纳兰千流问。
“在看夜里的江陵城。”道宣捻了捻佛珠,神色凝重,“纳兰道友可看见了这满天妖气。”
“不止有满天妖气,魔气也很重。”
“阿弥陀佛。”道宣叹道,“如今妖魔作祟,玄门式微,不知多少无辜百姓受累。”
纳兰千流没有说话,因为他本就是魔中一员。数百年前他没有遇见玄成子的时候,也曾杀过不少凡人。
“纳兰道友不妨再试一试。”道宣突然开口。
纳兰千流抿了抿嘴,将心口处的玉石之心缓缓绽开。
玉石之心会呼唤自己的刀,刀也会回应玉石之心的呼唤。正是通过这种方式,纳兰千流一路找到了江陵城。
本来以为这次也会毫无反应,谁知玉石之心最后一朵花瓣刚刚绽放,强烈的悸动从心头涌了上来。纳兰千流不由地蹙眉,想要将这种感觉压下去,佛莲却开始反抗,从芯里探出层层铁索将玉石之心锁住。
他疼得直弯腰,道宣一把将他扶住,声音焦急,“纳兰道友?”
纳兰疼晕了过去,再醒来时,躺在厢房的床上。他掀开被褥,正要下床,站在窗边的道宣走了过来,“纳兰道友身体如何?可还感到不适?”
“……已无碍了。”虽是这么说,心口却还隐隐作痛。
道宣像是知道一般,坐到床沿,运转灵力给他疗伤。
纳兰千流心乱如麻,正不知所措,房门被人撞开,一群衙役闯了进来。
“何人是道宣?”衙役凶神恶煞。
道宣起身,双手合十,“小僧正是道宣。”
“抓起来!”
纳兰千流走下床,蹙紧眉头,“诸位可是寻错人了?”
衙役们见他脸色苍白,又生得美貌动人,不由地软下声音,“自是没寻错的,千佛寺道宣,贼人一个。”
话落,将人带回了衙门。
客栈上方,柳生与司空寂站在云头上。看着厢房里脸色苍白的纳兰千流,柳生心头暗道,不愧是能让魔君玄成子离魂天外的人,果然生得仙姿玉色。他那些婢妾跟他一比,也如污泥浊水一般了。
纳兰千流不知衙役为何抓道宣,便寻了个深夜去牢里看他。
烛火摇曳,映在潮湿冰冷的地板上。道宣盘膝而坐,禅杖放在一旁,而他正捻着佛珠诵经。
“道宣。”纳兰千流一急,便直接喊了名字。
道宣罕见的愣了愣,缓缓睁开眼,“纳兰道友?”
“是我。”
“你怎么来了?”身在地牢里,道宣却还是那个丝毫不知什么是烦恼的道宣,“可是那玉石之心又作怪了?”
“我是担心你。”纳兰千流叹了口气,“你一个不近女色不吃荤的和尚,究竟犯了什么罪要抓进这里?可是你走南闯北时,得罪了哪个人?如今让人瞧见了,让你伤筋劳骨一番?”
道宣认真的想了想,“纳兰道友倒是提醒了我。”他拿起禅杖起身,直接从牢里走了出来,铁栏杆对他来说就像摆设一般。
他这般反应,却是让纳兰千流确认了道宣仇家确实很多。
两人也不打算回客栈,便随意找了处空置的房子,当落脚处。
他二人不注意,江陵城里却放出了有关道宣的告示。有路人凑热闹看了一眼,上面写道:
贼人千佛寺道宣,盗取柳府重宝,价值千金。
旁边放出道宣的画像,眉目年轻俊秀,叫一干妇人煞红了脸。
有衙役在旁边道,“谁若见到了画中和尚,到衙门举报,信息准确无误者,奖白银三百两。”
纳兰千流到江陵城本就是为了那柄刀的,先前有气息时他一直寻找,后来却干脆没了踪迹。
他不放弃的寻了许久,却是在柳府上方察觉到了气息。
入夜,灯火暗淡。纳兰千流坐在床上,再次将玉石之心打开。花瓣缓缓绽放,吸引无数灵力围绕在他四周。
那一点微弱的联系若隐若现,纳兰千流将它缠在神识上,正要顺着神识过去,一道冷冽的声音从脑海里传了出来,“何人?”
他猛地惊醒,那道声音熟悉至极,他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纳兰道友?”道宣推开房门走进来,见他神色怔愣,似悲似喜,不由地愣在原地。
“和尚,我找到了。”师尊,我终于找到那刀了。
道宣微微一笑,“恭喜纳兰道友,即将得偿夙愿。”
虽已确认刀在柳府,纳兰千流却不敢贸然进去。那柳府上空妖气冲天,与魔气交错,犹比茶山上的万鬼窟。
而柳生房中,司空寂早已等候多时。他面露冷笑,“他上当了。”
柳生将自己的本命法器召出来,斜剑而立,“你怎么知道他会上当?”
司空寂抬起自己通体燃着火焰的剑,“因为这柄师尊赠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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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换心(九)
此剑虽由千年玄铁炼制,却有一个与之属性极其不符的名字——“南明离火”。
这柄剑本是天煞散人的法器,他被幽海困住时偶得重宝千年玄铁,便将其铸成了法剑。观其剑身干干净净无一纹路,剑尖却有一繁复的火纹。长剑轻轻一动,那火纹便燃起透明色的火焰。
司空寂初得此剑十分爱重,日夜抱着入睡。他到江陵城寻师兄柳生,不过是想借柳生之手杀纳兰千流,却没想这南明离火剑同纳兰千流有些古怪渊源。一人一剑靠得近了,司空寂便察觉法器争鸣,流露出几分亲近。
他心生忌惮,又见这纳兰千流似在寻此剑,便以剑诱敌上门,欲为魔宫上下报仇雪恨。司空寂心道,若不是你纳兰千流,东方月又怎会寻来洛絮道人,我又怎会失去一切?
他被仇恨蒙蔽,却是忘了世间有因才有果。若不是司空长风欲夺《太乙真经》,东方一族又怎会惨遭灭门?若不是他将东方月追杀至望月山,纳兰千流又怎会将她救下,又给了她见北冥掌教的信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