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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崖下白雾弥漫,翠竹林中鸦影阵阵。纳兰千流从溪流声中醒过来,才发觉自己伏在石泉边睡了许久。
注灵石呢?
他直起身一看,注灵石悬浮在石泉中,如宝石熠熠生辉,更似泉眼一般,令这石泉源源不断的出水。那甘甜的泉水从泉中溢出,流到干涸的溪道上,逐渐恢复原样。
水幕结界已修好。纳兰千流起身,想要遁光离开,他祭出本命法器,手指刚握上剑柄,脑海却涌现出谢昭华从身后握着自己握剑的手,教自己谢家剑法的场景。
他痛苦得蹙紧眉头,强迫自己不去想他,眼眶却渐渐湿润。
最终他叹了口气,遁光离去。离去的他没有发现,在溪流旁一棵桃树下,谢昭——也就是谢昭华也站在那里,他握剑的手指发紧,目光隐忍。
“少掌教!”
云崖上等了一夜的弟子们一见纳兰千流便迎了上去。
纳兰千流脸色平静,“水幕结界已经修补,我也该回画镜一趟。”他对着几个长老微微颔首,再次化作星芒破开云层,远远坠去。
弟子们看着少掌教离去的星芒,心底羡慕,修为达境才能御剑遁光,也不知少掌教究竟到了哪个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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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罗刹(完)
自那日从云翠山回画镜,纳兰千流就闭殿不出,连清灵子也不见。他坐在云床打坐,双目紧闭,眉头却蹙得死紧。
“千流。”似有人在他身侧坐下,衣摆长袖,均是熟悉的模样。
来人声音温柔,同他握着纳兰千流手腕的那只手一样,带着柔情怜意,“怎么不睁开眼看看我?”
纳兰千流便缓缓睁开眼,目光映上那人的身影,心先是一痛,又是一狠。
这心魔常在他凝神静心时来作祟,又因知晓他心底思念道侣,又化作道侣的模样来引诱他,着实可恨至极。
当下不再犹豫,引动天雷劈了下来,心魔惊慌失措,被劈成灰烬,又随云雷散去。
画镜外的修士只见乌云自云天殿铺来,霎时电闪雷鸣飞沙走石,那雷声振聋发聩,惊得满境弟子心生惶恐,以为天劫降临。
“掌教,是丹楼那边传来的动静。”一身着青衣白袖的弟子前来回禀。
清灵子自青玉案后惊起,“什么?丹楼?!”他也顾不得什么掌教之仪,匆忙往丹楼走去,几个弟子跟在他身后。
崖边青松柏树旁,丹楼拔地而起,雕梁画壁,修得精美绝伦。只见雾海萦绕之中,屋檐卷翘的丹楼似丹青描绘,昆仑仙境也不过如此。
清灵子匆匆赶来,长衣猎猎脸色难看。碧空子一见他,忙道,“只是个小小的劫云,你别担心。”
清灵子如何不担心,千流的出生本就不同常人,非阴阳结合而生。他出生时清灵子忧心天道会因此盯上他,特意去查探天机盘。
然而往日一片明朗的天机盘却呈现出模糊不清,甚至血红一片的状态。清灵子心中暗恨,自己当年不忍腹中骨肉执意生下,难道就是为了让他死在劫云下不成?
思及当年之事,他对碧空子的恨意又涌上心头,迁怒道,“不用你管!”猛地拍开他扶着自己的手。
碧空子心底酸涩,面上却平静道,“千流修为停在合神那么多年,也该到了渡劫的时候,你也别过度担忧。”
清灵子不再理会他,见丹楼殿门卷出青烟白雾,忙走进去。
丹楼里藏书十万余册,是几大仙门藏书最多的一楼。卷竹帘下,桃枝随风晃动,纳兰千流端坐于玉案后,正提笔抄录书籍。
他今日没有束发,三千青丝从肩上滑落,落在地上散了一地。白色道服外搭了件藏青色外衣,袖角微微曲卷,自案上垂落,与衣摆层层叠在一起。
清灵子见他安然无恙,心底松了口气,“我儿方才在修炼什么功法,怎么将雷劫引来了?”作为一宗掌教,他怎么会看不出儿子身上没有渡劫的气息。
纳兰千流一怔,提笔放下,“师尊怎么来了?方才冥想时忽有所感,以致雷劫警示,师尊不必忧心。”
清灵子这才将心放下,拾阶而上,“你修为尚未巩固好,不要急着提升境界。”他走到青玉案前,看了眼案上铺开的宣纸,笑道,“怎么抄录起《太清经》来了?”
《太清经》是凝神静心的书,通常为心神不静的修士准备。纳兰千流道心一向稳固,清灵子并不疑心此举。
……
话说那日纳兰千流从陈曦家出来,谢昭就召了只飞鸟跟在他身后,一路去了云翠山云崖。
谢昭本想从纳兰千流口中知道当日他去三口村,是否跟那些将他从埋骨地里挖出来的修士有关。不曾想水幕结界里九极八阵发动,他猝不及防的被卷进去,与纳兰千流有了段千年姻缘。
阵中种种自然做不得假,谢昭出来后日夜思念爱侣,连学业也不管不顾,甚至心想,暴露自己也没关系,只要能与千流在一起,让他再进埋骨地也心甘情愿。
这念头一闪而过,却在他心底扎了根。谢昭知道自己如今借用的这个身体身份敏感,若是将来千流知道自己用两幅面孔跟他接触,定会心生抵触,心底便下定决心,不再用“谢昭”这个名字。
谋划好后,一日天气晴朗,他便借助道法,让“谢昭”死在了车祸现场。
陈曦得知此事,伤心欲绝,余十三就在一旁安慰她。他留在陈曦身边只是为了探查陈家血脉里宝具的气息,以及埋骨地里爬出来的异星。如今异星不见,宝具也已被他得到,陈曦便没了利用价值。
半月后,丹修法会。
流天木九峰下,各式旗帜迎风飘扬,叫人眼花缭乱。仙门各派来齐,清灵子坐在三十二层玉阶上,宣布法会开始。
不提法会中丹修如何惊艳才绝,余十三的目光却始终都落在上方首座的纳兰千流身上。有人注意到他的视线,笑道,“十三师兄还惦记着千流君呢?前两日有消息说,千流君又渡了雷劫,咱们是比不上的。”
余十三目光一暗,心道,自然是惦记的,像惦记心爱的道侣一样,日夜想着如何把人叼到洞府里。
谢昭——如今他是谢昭华了,他也来了丹修法会,就在斐家弟子中间,同斐戎一起。斐戎在一旁喋喋不休,谢昭华就坐在雕花椅上,目光紧盯着纳兰千流不放。
纳兰千流却不知在想些什么,心思全然不在下方的斗法中。清灵子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道,“我儿在想些什么?”
纳兰千流这才惊醒,“……徒儿在想水患之事。”
原来丹修法会过后,他就要跟斐家弟子一同前往东海治理水患。
清灵子便不再多问,专心看起下方斗法。
纳兰千流抿了抿嘴,待斗法告一段落,便提出回丹楼。清灵子虽忧心他今日的状态,却也脱不开身,只好道,“也好。”
星芒破开云层,落在丹楼外云崖上。纳兰千流眉心敇纹一闪,将弥漫在楼外的白雾褪去,抬脚进殿。
他抄录完一本经书,正要起身回云天殿,忽闻一股异香袭来,便枕在青玉案上不省人事。
余十三推开殿门走了进来,他拾阶而上,掀开竹帘,在纳兰千流身侧坐下。先是轻轻撩起心上人的一缕青丝,后又将人揽了过来,靠在怀里。
“纳兰道友,再教我一次如何?”
他低笑一声,将唇覆了上去,那柔软滋味,叫人柔情百转心如擂鼓,竟是一尝再尝,索取凶狠。
情至浓时,又将人压至身下,取了纳兰千流的发簪与衣带。正要再进一步,心口却是一痛,原来有一柄通体银白的剑从他心脏处穿了过来。
纳兰千流的衣襟上滴落斑斑血迹,持剑的人心狠手辣,刺了一剑还不够,欲让他当场魂消兵解。
余十三体内灵力流转,躲开数千剑气,他抬眸一看,目光便沉了下来,“谢昭华,原来是你。”
谢昭华将纳兰千流抱起来,冷笑,“四千八百年了,你装模作样的跟在他身边,看着我们恩爱数千年,不好受吧?”
原来余十三当日也被卷进九极八阵中,成了谢殇璃的师兄江离月。
余十三心头恨意翻涌,“他本来就该是我的,是你横刀夺爱!”以友人的身份陪在纳兰千流身边数千年,心爱的人在面前,他不能多看,不能多碰,就连太过思念对方想去看一看,也要斟酌次数是不是太频繁。
他怎能不憎恨,怎能不嫉恨?
谢昭华也是妒恨极了他,当日在龙宫底下,江离月拥吻纳兰千流,他那时只当撞见了一出风流韵事,后来与纳兰千流互通心意,爱他至深,回想起来才知什么叫心如刀绞。
两人都想致对方于死地,但丹楼不是个好地方。谢昭华抱着纳兰千流离开,回了天道宗安排斐家弟子住的殿阁。
锦霞绵延铺开,将云层染上桃妆。
云床上,纳兰千流缓缓睁开眼,微不可见的蹙了蹙眉。有人将他扶起来,声音熟悉而温柔,“醒了?身体可有不适?”
他抬起头,目光一怔,“你是谢昭华……还是我的心魔?”
谢昭华往他眉心落下一吻,温柔缱绻道,“合籍不过四千八百年,你怎么连道侣都忘了?”
纳兰千流看着他,声音哽咽,“我以为那只是我的梦,我不敢去找你,我害怕一切都是假的。”
谢昭华见他落泪,心骤然一痛。他又何尝不怕纳兰千流不认,怕一切都是自作多情。
……
丹修法会结束后,纳兰千流同谢昭华前往东海治理水患,两人亲密无间,时常做些道侣间的动作。斐戎和纳兰禾月看到,目瞪口呆的同时不禁狐疑起两人的关系。
几人到了东海海滩,斐家弟子已等候多时,见了纳兰千流纷纷作揖问好。
纳兰千流回长辈礼,正要开口说话,却见一人冷冷淡淡的看了过来,同他视线对上,平静地作揖,“斐夙见过千流君。”
原来是斐家的少主。
纳兰千流也回礼,“见过斐少主。”
斐夙此人容色十分冷俊,穿着一身冷色道服,虽面貌如画中神人,却叫人不敢接近。
他看了纳兰千流一眼,带着弟子率先进了东海。纳兰禾月拍拍心口道,“师尊,那斐家少主真是个可怕的人,方才我看他一眼,像看到了碧空子师伯一样。”
谢昭华却是心生警惕,接下来的一段行程里,怎么也不肯离开纳兰千流半步。
第52章 换心(一)
太乙初年,神魔战于混沌,天地初裂,生出六界。神尊感于天道,散神魂于混沌,使人界诞生人族,从而神道衰落,人族兴旺。
人族兴旺,而无轮回,促使草木成精,百兽成妖。一日天降神石,人界震动,人族才有了生死轮回之说。
……
三更半夜,城外山林却一扫往日寂静,火把的光映在竹林上,将紧追不舍的黑衣剑客全暴露在月光下。
鸦影阵阵。车轮滚动的声音越来越急促,阿月掀开车帘,提起挂在一旁的灯笼,“生伯,来不及了!你放我下来,他们要找的人是我,不会为难你的!”
生伯紧紧勒着缰绳,不敢松懈哪怕一瞬,“小姐您坐稳!”
阿月见他不听自己的话,急道,“生伯!”
一道黑影从天而降,紧接着,更多黑影落了下来。马儿嘶鸣一声,在原地打转,阿月紧紧抱着怀中灯笼,“你们是什么人?敢挡我的去路!”
一个黑衣人抱剑走了出来,“东方小姐,请不要试图挣扎,我知道宝典在你手上。你不怕死,但一定很怕身边的人死,你要是跟我做对,听,这是什么声音?”
他将剑轻轻一拔,电光火石间,原本还在勒紧缰绳的生伯就人头落地,血溅当场。
阿月闭紧双眼,却是将怀中的灯笼抱得更紧。她不断对自己说,我是东方月,是东方朔的女儿,“我从没见过什么宝典,若不信,大可过来搜查。”
黑衣人嗤笑一声,收起长剑,一个闪身到了东方月面前。灯笼光明亮,将两人的面容照得一清二楚。
他伸手掐住东方月的脖子,“乳臭未干的小女孩,撒谎也不照照镜子。”
东方月被他掐得生疼,艰难的睁开眼,“我不是小女孩,我已经十四了。”
平心而论,东方月的面容是黑衣人平生仅见。美人如江水芙蓉,但长在一个女孩子身上,就索然无味了。
东方月见到黑衣人的容貌也是一惊,竟是个十分年轻俊美的男人,只是带着股邪性,叫人看了就觉得不正经。
“我再问一遍,宝典在哪里?”
东方月,“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阿弥陀佛。”
一道温和的声音传来,黑衣人目光一凛,松开掐着东方月的手,“谁在那里?”
他纵身落到一旁。东方月咳嗽数声,抬眸看去,一个穿着月白袈裟拄着禅杖的年轻和尚从竹林中走了出来。
这和尚也是极其年轻,眉心一点朱砂,看起来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阿弥陀佛,小僧道宣,见过东方小姐,见过司空少主。”道宣和尚眉目含笑。
东方月猛地看向马车一侧的司空寂,怨恨道,“你就是司空寂?”魔宫少主司空寂?
她不知从哪儿拔出一柄长剑,跳下马车向他刺去,“你还我哥哥的命!”
司空寂侧身一挡,剑鞘与冷剑相撞,擦出噼里啪啦的花光,“你哥哥?本少主杀人如麻,还不知道哪个是你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