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小路子端着热水从门外进来,见宗政珲盯着皇上不语,也不敢打扰。把棉巾放入水中充分浸湿,拧干折叠好这才走了过来。
宗政珲让出位置,刚想转身离开,被热毛巾蒸醒的陆昱发出一声似梦飞醒的“水”,让他又折了回来。
小路子连忙起身倒茶,发现茶水早已凉透,交代了一声便去热茶。
宗政珲干脆坐下来,好整以暇地看着皇上,等着看他出什么洋相。
陆昱果然不负期待,睁开了醉意朦胧的脸,看着眼前忽近忽远的脸,突然嘿嘿一笑。
宗政珲也知道不与醉汉论是非,但还是忍不住笑问:“你笑什么?”
陆昱抱着枕头,一脸的满足,少年明媚的脸庞被酒气染上了红粉菲菲,“我觉得你不那么讨厌我了……也可以说,你有些喜欢我……”
宗政珲被他大胆的表白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细品,房间就被再次推开。小路子拿了一壶热茶进来,虽感觉气氛有些怪异,但也不敢多嘴,赶紧倒了一杯热茶服侍着皇上喝下。
宗政珲这厢天人交战。回想他这几日的心理历程,从旁人猜疑到自我否定,从宠辱不惊到患得患失,好像之前他所有的自省都被他这一句明明白白的告白击破。
真实的直白永远比遮遮掩掩更有撼动人心的力量。
宗政珲没有发觉一个细节,他对于齐王的表白没有感觉一丝一毫的厌恶,反而因为小路子的打断而感到烦躁,他甚至有一些紧张。
于是他打算先把不相干的人支出去,然后再问个清楚!
“刚刚陛下说自己有点饿,你让厨房做点解酒的汤面过来。”宗政珲脸不红气不喘地道。
小路子不疑有他,立即就去了。
在房门关上的那一刹,宗政珲感觉自己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他箭步上前,半扶半抱那个醉酒之人,企图把他晃醒。
陆昱本来喝了热茶是想睡觉的,结果被人这么一晃,难受地睁开眼,看到眼前放大版的宗政珲,面露茫然,“你怎么在这里?”
宗政珲一怔,语气不自觉恶劣起来,“你方才把我当成了谁?”
陆昱更加茫然了,环顾四周,但耐不住脑袋胀疼,伸手揉着太阳穴反问,“方才?方才是谁在这里?”
宗政珲被问噎住,一咬牙干脆直奔主题,“你是不是心悦于我?”
“心悦于你?”陆昱如春水滋润的双眸眨了眨,非常认真地思索了一下,“我心悦你重要么?”我喜不喜欢你这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有没有喜欢我?还会不会杀我?以后能不能给条生路?
宗政珲直接就被问崩溃了。刚才也不知道是谁巴巴地表白,转个头居然翻脸不认。宗政珲感觉自己双臂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一般,无力地松手,陆昱又重新回到他热爱的枕头怀抱。
不远处传来了脚步声和说话声,宗政珲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时间跟这个醉汉独处,或者一开始就是他听错了,或者那只是表错情的醉话。
就在宗政珲想转身离开时,床上的人忽然又嘟囔了一句,“只要你喜欢我就够了。”
翌日,陆昱是被院子里热闹的声音吵醒的。他抚着因宿醉而沉重的脑袋,接过笑意盈盈的小路子递过来的热脸巾,擦了一把问:“昨晚我没出什么洋相吧?”
小路子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没有,没有。就是到了最后,您一直拉着东宜讲话,宗政侍卫说您醉了,奴才便和宗政侍卫一起扶您回来歇下。”
陆昱心说那就好,他已经想不起来后来都干了什么,既然他们俩带着回来睡觉,那肯定不会出什么问题。于是又问,“外面是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这般热闹。”
小路子捂嘴偷笑,“听说是甘太守的一个得宠庶女,看上我们的一位御前侍卫,想要在开拔之前就让主母做主把喜事给定了呢。”
陆昱惊讶于古代女子的胆大和民风开放,更好奇到底是哪个侍卫这么讨女孩子喜欢,难不成就是——
“她看上了哪个侍卫?”
“是阳文成,阳侍卫。”小路子笑答。
陆昱更是惊讶了,他之前还在宗政珲的房间里看到不少莺莺燕燕,怎么关键时刻没有一个敢飞蛾扑火的,呃不,错付终身,额……
陆昱挠头,挥去脑海中的怪诞不经,忍不住八卦道:“难道就没有人找宗政侍卫求亲么?”
小路子见皇上难得八卦,立即燃气他熊熊分析人性之心,“谁说没有?据说甘太守的嫡女前两日就要死要活的,想让甘太守来找您赐婚。”
“哦?”陆昱顿时来了兴趣,“还有这种事情?但我并没有听甘太守提起过呀。”
“直接就被甘太守打了回去,听说现在还关在屋里禁足呢。”
“为什么?”陆昱本来还觉得太守之女眼光不错,日后宗政珲的确是可以一飞冲天的。
“还能为什么?”小路子分析起来头头是道,“还不是因为宗政侍卫的质子身份呗。甘太守的庶女看上阳侍卫,阳侍卫虽然现在还只是一个御前侍卫,但将来总会去军中历练,过个几年总会称将。但宗政侍卫能有什么前途?他一辈子都只能……”
小路子突然感觉自己讲太多了,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巴道:“奴才该罚!先给陛下梳洗更衣,午时便要开拔了!”
陆昱任由着小路子帮他梳头换衣服,自己默默陷入沉思。
小路子说错了,宗政珲不可能一辈子留在齐王宫,他很快就要一飞冲天了。
午时,回京的队伍准时出发。出发前,陆昱就听说了,阳文成婉拒了甘家主母的议亲。魏巍嘲笑他过了这村就没了这店。阳文成却一副先建功立业再谈男女感情的样子,等他以后升了职,还怕没姑娘?
陆昱见宗政珲从早上到中午一直绷着个脸,整个人好像十分不开心的样子。还以为他介意甘太守将女儿禁足之事,不由出言安慰,“没事,京城里还有很多好姑娘都在等着你呢。”
宗政珲:???
若不是眼下人多,宗政珲真想按住这个没心没肺的人好好问问:什么意思?昨晚撩完,现在又想来装没事么?门儿都没有!
第23章
由于最快的回京之路因之前的大雨封道,一行人该走较迂回的官道,途中会经过几个比较大的城镇,正符合了陆昱边走边玩的小心思。
傍晚,他们在盐城的一家客栈下榻,陆昱迫不及待地换了一身常服,带上几名侍卫就出了门。
正赶巧有个夜市,一路上热热闹闹,熙熙攘攘的让人眼花缭乱。不远处有一家茶馆,彩灯别致,让陆昱眼睛一亮,迅速就冲了过去,很快他就带着十来个茶叶礼盒出了店门。
在接下来他分别逛了小吃店,文玩店,书店等等等等,最让侍卫们受不了的,皇帝陛下居然要逛香粉店。
陆昱却是振振有词,他要买礼物给丽坤长公主,而这家香粉店的招牌——桃花粉的原材料就出自东家,以后很可能就做不出同款桃花香粉了,他说什么也要多买一点。
然后就是方太傅很快就要再当爷爷了,要给他的孙子或者孙女准备一份礼物。温相的嫡次子要参加这次的春闱,也可以准备一份礼物。还有……总之,他能想到人,能买的都买了。
陆昱也是第一次尝试到了土豪的滋味,进一家店,他可以大大方方地挑选自己不喜欢的那两三样,然后把剩下的都包起来。这种只能在电视剧里才能看到的挥金如土,他总算实实在在体验到了。
爽!太爽了!
等他们吃饱喝足,从街上回来时,他身后的几个侍卫已经是大包小包满载而归。
第二天,大包小包。
第三天,满载而归。
第四天,也是如此。
第五天,陆昱买完东西,车帘一掀开,发现里面躺了一个人,“哟,你怎么在这里?”陆昱虽然被吓了一下,但仍旧迅速上车开拔,不然天黑前他们是无法赶到下一个城镇的。
宗政珲慵懒地用手肘支着头,浅笑道:“我那辆车已经被你征用了,我不上这里来,我还能到哪里去?”
陆昱抬眼从车窗往后张望,果然见张恒他们还在往车上塞东西,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忘了跟你说,刚才我假传圣旨,说是陛下让属下同车的。”宗政珲说得煞有其事,但表情却不见有一丝恐惧。
“我既然占了你的车,让你同车也是应该的。”陆昱倒是一点也不介意。
“陛下不怪罪就好,”宗政珲又扯了一个枕头过去,寻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你怎么好像没见过世面一般,什么都要搬回宫里去?”
陆昱略尴尬地揉揉鼻子,心想他的确没见过这里的世面,而且他很快又要回牢笼,如今能潇洒一天是一天。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不适这么说,“你不懂,我这叫采风。”
“采风?”宗政珲露出一个疑问的表情,“何为采风?”
“采风的意思呢,就是搜集各种民俗民风。”陆昱认认真真地解释道:“等将来有时间,我会让人把这些民俗民风编辑成册,每个地方都出一本,让前来游玩的人一眼就能了解这个地方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
“没想到你还能有这么一份心。”宗政珲将手枕在枕头上,十分适闲地淡笑,“若真有这份心,刚刚你已错过了一个重要采风之地。”
“什么地方?”陆昱连忙追问。
“刚才距溧城十里地的溧阳山上有一座光禄寺,寺庙中有几株百年银杏树,僧人们每日收集银杏叶上的晨露,再加以银杏酿酒,此酒名为甘玉露,一年不过一坛酒,可谓十分难得。”
陆昱不由好奇地问道,“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宗政珲眼中的光亮一闪而过,快得几乎让人捕捉不到,他仍旧是用那副慵懒的模样答道:“不过是偶尔听说的罢了。”
陆昱纯粹是出于好奇,宗政珲难道是对这个地方十分向往才会了解得这么清楚还是……
他突然想起来,宗政珲在原书中一直勤学苦练。可以说人在曹营心在汉,熟悉并掌握了齐国的地理,特别是京城周边的地理防卫才在后来的反攻中一举成功。
这可能就是宗政珲血液中流动的宿命吧。
陆昱没有来由地自言自语道,“可能在你眼中难得才是珍贵,但是在我的眼中眼前平凡的一天已是奇迹。”
宗政珲一愣。
先前他不知不觉就吐露心中所想,但他同时也意识到自己暴露了一些内幕。他并不害怕皇帝因为怀疑而去追查,却为这刚才这一句状似无意的话而震撼。
陆昱却不想再多言了,神色多出一抹恹色:“刚才我也逛累了,先休息一会儿,你自便。”说着,他扯过薄锦盖在身上,把脸埋在枕头里背向宗政珲。
宗政珲怔愣地看着鸦羽如墨的头发,锦被难掩的瘦长身躯。突发奇想他不过束发之年,却要背负那么多,能像今日这般玩乐对他来说已经是奇迹了。
陆昱刚开始还真感觉有些压抑,但他逛街也是真的累了,马车晃晃悠悠又非常有催眠的效果,很快他就沉沉睡去。
宗政珲也躺在另一侧,枕着手看车顶棚,也慢慢安逸地睡去,一直到他感觉那条受伤的腿有点疼。
他睁开眼,近在咫尺一张姿容丽艳的脸,因为睡得香甜,脸上泛着红粉容色,诱人至极。
原来他们俩不知道何时滚到一处睡了。
陆昱的一条腿还压在宗政珲的腿上,一只手抱着宗政珲的外袍袖子,睡得正香。
宗政珲的腿还没痊愈,被压得疼痒难忍。于是他慢慢抽出那条伤腿,陆昱没有醒的意思,反而两只手搂着宗政珲的外袍,将袖子整个都拽到自己怀里。
宗政珲哭笑不得,就在这个时候,马车缓缓停了下来。不久后,小路子在车外禀报,“主子,我们到运城了。”
宗政珲轻咳了一声,撩开帘子,给小路子使了一个眼色。小路子立即明白状况,先安排大家把今晚要用的东西搬到客栈里,马匹进后院休整。
宗政珲回头看了看仍旧睡得无知无觉的皇帝,只好把外袍先脱下,并盖在了他身上。
这一幕恰巧被魏巍看到,不由地捂住脑门,完了……他们殿下已然断袖,坐实龙阳之好!
第24章
陆昱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他伸手撩开车帘,候在车外已久的张恒立即搬了马凳过来准备扶他下车。
陆昱坐起来才发现他身上居然盖着宗政珲的外袍,怔愣了一下,问道:“其他人呢?”
“回主子,”张恒抱拳道:“都在客栈中休整。”
陆昱点点头,抱着外袍下了车,抬眼一看,一座气势恢宏的客栈现于眼前,门口的牌匾上书云中客栈,乃当朝大儒题字。这算是他们出行以来入住的最大型客栈。陆昱在张恒的领路下,进了大门,见里面灯火通明,人声鼎沸,一派热闹繁荣的景象。
云中客栈是一个三进的大院,前厅即使再热闹,到了后院的房间里,仍旧是安安静静的。而且客栈背靠大山,常年云波缭绕,因此得名“云中”。
陆昱饶有兴趣地在客栈里转了一圈,最后回到了前厅。他们在这里包下最大的一个厅,造型别致的纱帘可以让前厅的情况一目了然但又不会被旁人打扰。
皇帝一到,小路子这才吩咐下人上菜。这一路大家已经从拘谨转变成熟悉,也了解皇帝出门在外随和的个性,大家各自落座,轻声散讲,但并不放松,时不时会观察周围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