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漱气的连一句话也说不完整,怒道:“你害我?”
赵秋衡道:“我若说不是,你信吗?”
兰漱穿好衣服,指着他道:“你给我等着,今日的事我可算记住了!”
赵秋衡叹了口气,也不看他,道:“记住最好了,就怕你会忘记。”
兰漱冷哼一声,拖着虚弱的身子往外走,再次回头看时,赵秋衡却躺在他躺过的地方,深深嗅着,展眉笑目,奇怪的满足感。
他几乎可以确定,赵秋衡即便不傻也有病。
还是离这种人远一点比较好,否则什么时候死都不知道。
一瘸一拐的回了寝宫,金仪早就等在门口,见他回来,立即将他拉到廊芜外,道:“九少爷,您可算回来了,夫人已经等了很久了。”
她斟酌着用词,道:“看着心情不好,您千万别惹她。”
兰漱有些难受了,刚从鬼门关回来,又要进一次,他怎么这么惨,这些人怎么都想害他?
他道:“我知道了,她有没有说是为什么来找我?”
金仪道:“没有,不过我猜应该是明日游猎之事,夫人终归还是疼您的,或许是想交代什么。”
这话听得兰漱心情好了不少,道:“既然是来关心我的,那就勉强见一面好了。”
往寑殿走时脚步都轻飘飘的,金仪重重的叹了口气。
兰漱进屋后,发现只有秦炽一人,她没带金雁过来。按照她与金雁形影不离的情谊,若来此地不带她,想必是有重要的事。
兰漱有点疑惑,上前道:“娘,您怎么来了?”
室内并未点灯,秦炽的一张脸埋在黑暗中,仅凭月光才能辨别轮廓,她很有兴致的问:“去哪儿了?”
兰漱淡淡的道:“找秋衡师弟去了。”
秦炽手中拿着一样东西,细致又珍贵,颜色似深又浅,如同畋猎中失去翅膀的鎏金仙鹤,渡过霞光的身体渐渐暗淡下来。
她说:“你找衡儿做什么?”
兰漱坐在另一旁,道:“没什么,就是交流交流,加深一下感情。”
他知道秦炽并不是表面看上去那样,也知道这么晚她来找他,决计不是要和他谈论他去了何处,便也不再装模作样,尽快的引出话题。
秦炽将手中的东西递给他,道:“要收下吗?”
兰漱下意识伸出手,不是觉得秦炽为自己赠了一件东西而激动,而是这样东西在吸引自己,似乎就应该是属于他的。
秦炽见他接住了,便笑道:“你还是这样。”
手心有些冰凉,罗盘一样的东西通体光芒,小巧而精致,兰漱握紧了它,回道:“是你要送给我。”
秦炽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兰漱摇头。
秦炽站了起来,道:“这东西叫做星晷,是一个神奇的武器,但也是一个恶毒的诅咒,正因为它,如今追鸠同雪恨两脉才能和平共处,也因为它,将散心宗陷入绝境。”
兰漱没有接话,仔细听她讲。
秦炽道:“你知道当年湘水之滨那一战,参与的士兵都不见了,便是星晷所为,它能将一些人带到不知道的地方,任他们自生自灭,也能把人从一个时空带到另一个时空……”
“而这么一件东西,正是赵容见制造出来的。”
兰漱心有疑惑,但依然没有发问,认真听她说话。
“当年那一战赵容见其实是站在雅绥山一边的,他制造出星晷,助雅绥山赢了战争,巩固地位,但战事结束后,此物的去留变成了大问题,这样一件东西留在赵容见手中,岂不是祸根?”
兰漱终于没忍住:“所以顾南烧要杀了赵容见?”
秦炽道:“说的对,但是赵容见此人悲悯心肠,即便是星晷也是有意识的生命,是因它相助,他们才得以安枕无忧,忘恩负义可不是君子所为。”
兰漱道:“所以赵容见带着星晷,携着家眷到厌津安身立命。”
秦炽道:“不错,他将府邸选在朝阳大泽的附属地厌津,也是想向顾南烧表明立场,他即便拥有星晷,也不会胡作非为,而是要为他镇守坯荒,防止动乱。”
“但顾南烧不可能信他,便设计发动追鸠一脉的内乱,当时李家先祖也参与在内……”
兰漱手中的星晷突然发出强光,他像是被烫红的针尖刺到一样,怔怔的道:“先祖假装走火入魔,又让人伪造散心宗被魔怪攻打的假象,骗取赵容见的信任。赵容见确实是除魔卫道的典范,没过几日便到了菩提大漠,意料之中的中了埋伏,先祖便趁他不备时将他全家屠杀,抢走星晷,只留下赵秋衡一人。”
秦炽道:“是,但先祖后来十分后悔,更是觉得对不住秋衡,便一直托老宗主照顾他,并且希望我们化解秋衡的危机。”
赵秋衡的危机,自然是很有可能拥有星晷。
星晷是有意识的,即便是落在李家人手中,也无法施展法术,想必先祖悔当年鄙行,很大的原因在于此。
兰漱冷笑着。若是让顾南烧知道星晷在李家人手中,而非赵秋衡所持,散心宗众人也活不了多久。
所以呢?
秦炽突然转过身,拉住他的手,怜爱一般的道:“小九,以后不论发生何事,你都要保护好秋衡,这是你作为李家人的责任,除非死,否则不可能摆脱。”
兰漱折辨道:“为何不让我爹做这些,你将它交给我,那我便得将自己的命交给它。”
秦炽道:“小九,你自小看得开,看的通透。世上很多事不是你能逃避得了的,尤其是责任。就好比你只想做一个庸碌无为的凡人,那就一定要尊重那些为世道牺牲的忠勇良将,并且在他们需要时付出一切,哪怕是性命,这是你活在这里必须付出的代价!”
兰漱突然道:“我活着可真难,不过……”
他有些惆怅了:“养育之恩大于天啊,可我却觉得自己并未享受到李家嫡子这个身份带来的荣耀,却得为此接手一场血债!”
虽说早就料到此事不简单,但知道真相时,难免也有些惊讶。
秦炽问道:“你若是想反悔,还是可以的,毕竟李淮誉最疼爱的还是李伏天,她也可以。”
兰漱此时才是真的想笑了:“你既然都把这东西交给了我,说明你们早就商量过了,他怎么肯让宝贝女儿死呢?”
秦炽道:“你……”
兰漱道:“我也懒得深想,既定的结果再去深想,不过是许多孽海冤山,劫中寻劫,填入眼中无穷芒刺罢了。我还算看得清!”
秦炽拍了拍他的肩,赞赏道:“我一向都知道,你绝不会让我失望。”
兰漱道:“所以你还想和我说,其实赵秋衡装傻并非是因为我针对他,而是因为散心宗有无数顾南烧的人,他们一直在找星晷的踪迹。”
秦炽愣了愣,道:“小九,你太聪明了,可你也知道,越是聪明的人,越是难以生存。”
兰漱道:“我想我不知道还多的很,不过我也没那么想知道了。”
他幽幽道:“其实我不找你,你们也一定会想办法让我去湘水之滨吧?亏我还以为抓到了你的把柄,要挟你,真是有点蠢呢。”
秦炽认真无比的道:“小九,你别怪我,我和李淮誉各自都不爱对方,我们可以再去喜欢自己喜欢的人,但是我始终是他的妻子,入过李家的宗祠,有一份责任在,我辜负了李夫人这个位子,你是我的孩子,必须替我弥补这份遗憾。”
兰漱坐了下来,不知为何,突然想起在自己身上游走过的那双手,他真心的问道:“娘,你知道男人和男人要怎么欢爱吗?”
秦炽:“……”
☆、桃始华2
翌日,参加游猎的弟子们全部在学堂外集合,先生将注意事项讲的如同一本戏文书一样又臭又长。
删减一下无非是不要轻易相信别人,要带脑子看人,万一眼前的不是人,而是鬼,那就好玩了。
弟子们都听累了,先生终于结束,满眼含泪的道:“你们一定要保护好自己,这些时日我一定好好备课,等你们回来。”
有人喊道:“先生,您再说下去,我们都要睡着了。”
“是啊,您可真啰嗦,希望等我们回来您可以改一下,不然我们会不高兴的。”
先生很爱自己的学生,当然有求必应:“你们若都活着回来,我定是会改的,哪怕一堂课只说一个字也无不可。”
“这是你自己说的,若是多一个字我们就去老宗主哪儿告你。”
先生也笑起来了。
轰然大笑中,兰漱却听出了一种悲壮之意,他觉得很不自在,待回头时看见崔政胥站在树底下,摇着扇子看他,眼底有几分怜悯似的东西。
他移开目光,又看向缩在一旁的赵秋衡,心想人真的是强大,想装成什么样子就可以装成什么样子,龟孙子就不一样了,背着沉重的壳,最伟大不过将脑袋缩进去。
他很奇怪,对一切都很奇怪。
赵秋衡同样抬头看着他,眼中却没有半分波澜,好像昨日在他身上做那些事的人不是他。
兰漱有些嫉妒,怎么拥有这么强大内心的人不是他呢?!
正出神着,张买诚突然捣了他一把,脸色沉沉的,低声道:“你还是要去?”
兰漱竟然有点同情他,当满座皆是盲子时,看得见光明的那几个人总觉得自己可以改变什么,于是更加的用心,也更加的痛苦。
他道:“没有我,你行吗?”
张买诚看着他腰间的那把剑,警告似的道:“你去可以,但你能保证这把剑不出鞘吗?”
兰漱顿了顿,道:“以我的无能,我还真的能保证。”
张买诚沉默了好久,才道:“你不去不可以吗?”
兰漱道:“我偏去。”
张买诚低声道:“你永远都不听话。”
兰漱笑道:“那你把我娶了吧,那样我就可以听你的话了。”
闻言,张买诚一张脸红透了。
赵秋衡也看了过来,目光淡淡的,兰漱却能感受到其中的情绪。他竟然觉得有些开心,因为自己一句话让许多人产生了情绪波动,无论如何都算是自己很重要。
沈蜚英回头,指着他道:“等咱们到了湘水之滨,我一定带你们去个好玩的地方,保证让你们飘到天上去。”
张买诚骂道:“淫/荡鬼,去死!”
沈蜚英道:“你干嘛骂我?”
张买诚不回答了,捧着自己的剑站到另一边去了。
沈蜚英不明所以,道:“他怎么了?”
兰漱道:“可能是为我伤心吧。”
“为你?”
“是啊,他好像暗恋我。”
沈蜚英:“……咦……”
兰漱道:“你带我们去哪儿?那地方好玩吗?”
沈蜚英道:“当然。”
李淮誉上台去讲话时,底下便安静下来了。李淮誉一边说,兰漱一边骂:“道貌岸然,斯文败类,无耻!”
在辱骂李淮誉的过程中他得到无限的快乐,但随之而来的又是悲伤。
因为他总算理解了李淮誉一直辱骂他中伤他的原因。骂人是会上瘾的,但凡有烦心事都能通过骂人来解决,便不用自己难受着。
他并非痛苦自己被人辱骂,而是痛苦为何这么深奥的道理不是他第一个发现。
李淮誉似乎总能在这时候和他心有灵犀,突然道:“兰漱,你作为宗内嫡脉,一定要为其他弟子做表率,也要帮衬着伏天……”
兰漱道:“爹,您是不是忘了,我身上还有毒没解?”
李淮誉道:“这说大事呢,提这茬做什么?”
兰漱:“……”
他脸色狰狞的道:“我不解毒就死了啊,怎么帮衬长姐。”
李淮誉或许觉得有些失言,便道:“这……为父会为你想办法,在你们回来之前一定拿到解药。”
兰漱叹息道:“看看吧,真是亲爹。”
李淮誉轻咳一声,道:“为父也是无心之失,将这么大的事忘记了。”
兰漱咄咄逼人:“无心之失又不是免死金牌,我三岁时都已不自恃童言无忌去伤害别人了。”
李淮誉怀疑的道:“是吗?”
兰漱没有回答,作出一个孤独忧郁的姿势。
李淮誉也没有兴致再多说什么了,简单交代了几句,便让李伏天整顿一下队伍,带好物品后便可以动身了。
湘水之滨离大漠并不远,这一次游猎也只是为一件事,来回最多三日,便也容易收拾。
李伏天道:“我们此次的任务主要是阻止梼杌丘下一家客斋老板撰写淫/秽小说……”
兰漱惊了:“连这都要管?管的可真宽!”
其余人倒是习惯了,也没什么疑问。
☆、桃始华3
散心宗的人做事向来无法捉摸,兰漱也没有纠结,便同师兄弟们出了大漠。
自他穿到李兰漱身上,其实是不曾在大漠中走过的,但此番出来,他竟感到很熟悉,就好像家乡不是家乡,异地不是异地。
赵秋衡跟在他身后,形影不离,若非他昨夜并未杀他,他都有点害怕了。
不过半日,便到了湘水之滨。
城内人烟稀少,市集上物品寥寥,唯有几块幕布在高空中飘扬着,巷口立着木碑,上面的字已经瞧不清楚了。
李伏天道:“看来是出了什么事了。”
沈蜚英道:“上回我来时还没见有什么异常。”
张买诚道:“可能是鬼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