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仪又抬起头来,松开他,道:“是张督学送您回来的,我问出了何事,他也没说就走了。”
兰漱心道不好,若是张买诚送他回来的,指不定已经看到了巴水之东发生的事情,万一告诉李淮誉他们,沈灵献免不了一顿责罚。
他顿时有些自责,这下可把沈灵献害苦了。
金仪不解道:“少爷,您都可以去参加游猎了,怎么还闷闷不乐?”
兰漱道:“宗里有没有出事啊?”
金仪一愣,旋即道:“好像是有……”
兰漱追问:“死人了吗?”
金仪点头:“是死了几个人,少爷怎么知道?”
兰漱心头千头万绪的,他何止知道,若是再早去一时,恐怕成了目击者了。
金仪突然有些吞吞吐吐,兰漱皱眉,道:“有人知道是谁杀的吗?”
金仪察言观色,细声道:“宋酊说是……衡公子!”
兰漱差点跳起来,嘴都快气歪了,心中大大的不悦:“怎么可能,就赵秋衡……”
不对,明明是沈灵献杀的人,怎么会变成是赵秋衡杀的?难道是张买诚授意陷害?
就因为一条狗,也不至于。
他立马从床上跳下来,道:“不行,我得去救人,我知道……”
金仪拦住他,道:“九少爷,您疯了?以往您不都是最爱看衡公子遇险吗?就像上次他中了淫毒,您还特意跑去菩提大漠,要好好庆祝一番呢,只不过不小心闯入禁地未能出来……”
兰漱穿衣服的手顿住了,死死盯住她,道:“你说什么?”
金仪吓了一跳:“您误闯了……禁地!”
她以为是他好面子,不愿再提起,因此说的战战兢兢。
兰漱心中翻起一层惊涛骇浪,道:“赵秋衡的淫毒不是我做的?”
听到此话,金仪突然松了口气,知道他没生气,便也胆大起来,道:“九少爷,您失忆了吗?怎么将此事忘记了,还是您交代我不要说出去的。”
兰漱陷入沉思。
思忖许久,他还是将衣服穿好,对金仪道:“这件事先不要告诉别人,我去瞧瞧赵秋衡,若是有人找我就说我被强/奸了。”
金仪道:“……啊?”
兰漱已经出了门。
他快步往琥珀斋走,心里没底的很。
赵秋衡到底还有什么敌人?难道宗里的人真的都知道了他装傻的事情?这才拿此事陷害于他?
这个赵秋衡,太不省心了。
经过醒世阁时,他脚下顿了顿,想去找秦炽,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没必要。谁都知道秦炽偏心赵秋衡,此时她若出现了,倒是显得不合适,反而会越描越黑。
罢了,他还是一个人去,万一可以力挽狂澜也说不准。
这么想着,他加快了脚步。就在临江而过时,突然有人蒙住了他的头,一块黑布罩了下来,接着便是拳头落在脸上。
他本来没打过架,面对偷袭更是不知所措。
那人拳头半点不轻,边打边骂:“小畜生,养你这么大还让我出丑,摆明是看我治不了你吧,这会儿我就让你知道,谁是你爹!”
话音刚落,当胸一脚踹倒兰漱,兰漱心口窒息了好一会儿,怒道:“孙子,敢偷袭我?!”
那人又踹了一脚:“说谁孙子呢?我是你老子!”
兰漱捂着脸,已经怒极了。
除非他傻,否则早该猜出了此人是李淮誉,他还对学堂之事怀恨在心,竟不惜用这么下作的手法来报仇。
兰漱道:“爹?”
李淮誉腹中准备了草稿,想羞辱他一番,话还未说出,便听兰漱道:“是哪个王八蛋敢冒充我爹,我爹那么英明神武,怎么可能做这么不上台面的事,小心我告诉他这回事,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李淮誉脸皮红了。他从未想到在兰漱心中的自己是如此的正义严直,想必他在学堂口出狂言,不过是因为自己偏爱李樱,他吃醋嫉妒而已。
想着想着,他有点愧疚,脚尖点上竹叶,消失的无影无踪。
兰漱听见没声音了,才将头上的黑布扯下来,面目阴冷的盯着江水,怒道:“这个贱人,一顶绿帽子戴的还不够爽,非要惹我,净等着吧,我就去勾引二夫人,让你再嚣张!”
他会让他知道什么是人世间的险恶!
骂骂咧咧的走了一会儿,终于到了琥珀斋,一群弟子都守在外面,场面阵仗可谓宏伟。
他疑惑不已,走过去随意问道:“里面在做什么?”
那名弟子答道:“秋衡师弟杀了人了,不巧的是被雅绥山递信来的崔政胥仙尊堵了个正着,现下正在审问。”
雅绥山也来人了?
怎么这么巧?
思虑间他已经忍不住将门推开了,这名弟子想要拦着他,却也没来得及。
大堂内坐着数十人,只有一名中年人眼生些,想必便是那崔政胥了。
赵秋衡跪在大厅中央。
沈文野摩挲着杯上的纹路,盯住了走进来的兰漱,道:“证人不是来了?”
崔政胥一双狐狸眼精明的很,缓了片刻,道:“这是李兰漱公子?”
沈文野道:“正是。”
崔政胥道:“一表人才。”
兰漱最禁不住夸,道:“谈不上一表人才,只是年轻有为而已。”
崔政胥:“……”
蒋客识猛地咳了一声,道:“兰漱,阿诚说巴水之东发生命案时,你在场?”
兰漱无法抵赖,也不想抵赖,便道:“是。”
☆、草木萌动4
兰漱看不得赵秋衡在地上那么跪着,作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看每个人的眼神都表现着‘救我’的信息,这样太没出息了。
听闻赵氏族长赵容见有神明之姿,雅操仙品,无数凡人都偏爱于他。想他若是知道自己的后人跪在一群畜牲面前,定会黯然神伤。
崔政胥虽被他呛了一口,但仍想继续发问:“李公子应该知道人死在哪里吧?”
兰漱点头。
巴水之东,便是赵氏夫妇的坟冢。
因当年的赵容见太令人惊艳,世人便赠他一联,叫做:飞来艳福,玉树临风。
此联也是有些典故的。
赵夫人本是厌津一户游仙之女,偶有一日踏青时撞见了捉怪的赵容见,只是被看了一眼,便觉是飞来艳福,而令她神魂颠倒之人则芝兰玉树,临风而过。
一眼不过是匆匆而过,赵夫人却永生难忘,不仅刻苦学武,甚至处处打听赵容见的消息,想与他表明心迹。但赵容见励志斩妖除魔,绝不成家,决意要为天下人焚修祝赞。
赵夫人是个明理的女子,一生阅人无数,却也不曾见过这么热情,热情到几乎有些残酷的男人。
她见到的人都很懒惰。
于是便更加的倾心,一直跟着赵容见为世造福,后来的事也顺理成章,二人成了婚,诞下麟儿。
可惜天公最难作美,恰逢雅绥山与坯荒开战,两方各不相让,出兵湘水之滨,几乎扰的生灵涂炭。
坯荒是一群魔怪组织而成的,若让他们赢了,那这天下再没有好日子。赵氏夫妇慷慨以赴,助顾南烧一臂之力。
是如何相助的无人可知,但有一点,两方出战的将士全部消失不见了。后来有人疑惑,也去挖过湘水之滨,但毫无所得。
那些人当真是彻底不见了。
崔政胥道:“既然李公子知道,那本尊也不多说,毕竟散心宗出了此事,若是无意也罢,就怕是蓄谋已久,使天下蒙难。”
此话摆明了是想掺和进来,还是打着为天下人好的名头,竟让人无法拒绝。试问你能从一个文弱书生手中夺论语吗?
沈文野道:“但还不能确定……”
跪在一旁的宋酊道:“沈大人,是我亲眼所见,人就是秋衡师弟杀的,我绝不会看错。”
赵秋衡懵懵懂懂的抬头,似乎是不懂众人为何将目光放在他身上,只是单觉得好玩罢了。
兰漱叹息了一声,暗道:这个傻子,还真是沉得住气啊。
他现在越来越怀疑赵秋衡其实早已暴露。
就怕他自我感觉良好,一头撞进旁人的陷阱内,还要自己撑起一块钢筋板,将出口堵上。
崔政胥道:“赵秋衡在赵容见的坟冢前杀人,倒真是罕见,啧啧啧,就怕是心又不轨,想……”
余下的话不必说,众人心内自是有数了。赵容见的死与散心宗脱不了干系,雅绥山也不见得撇的清。崔政胥是说赵秋衡有意想害人,为父报仇。散心宗怎能容他?
兰漱道:“仙尊,我还没说话呢,真正看见死人的不是我吗?”
赵秋衡揪着剑穗,回过头来,眼圈闷出沉闷的红来。兰漱道:“杀人的是谁我可看的一清二楚,但那个人……”
沈文野屈指敲在桌面上。
兰漱道:“我不认识,但绝不是衡儿。”
沈文野道:“可宋酊……”
宋酊慌了神,道:“沈大人,我真的亲眼看到了,秋衡师弟从巴水之东出来,我再进去时那些弟子便死状凄惨!”
兰漱道:“我也看见死人了,还是被吓晕过去的,照你的说法,谁出现在那儿,谁就有可能杀人,那你我都是嫌疑犯!”
宋酊狡辩:“不可能,九少爷不会使剑,我又修为不精,只有秋衡师弟,比我们都厉害 。”
兰漱道:“那散心宗比他厉害的多了去了。”
宋酊知道他不愿相信,但他坚信自己的判断,便只能闭口不言。因他了解,兰漱若是要害一个人,即使八百里长河也游不出他的手掌心,他若想护一人,便是赌上命也在所不惜。
想到此,他不禁有些怨恨赵秋衡,看向他时脸色也带了恨意。
一直没说话的张奇寰忽然道:“兰漱说的有道理,凶手用的招式乃是‘雪恨’一脉的恶剑,散心宗不可能有人会这种剑法,秋衡学的都是‘追鸠’一脉,而‘雪恨’与‘追鸠’相生相克,倘若一起学,秋衡早便心脉俱损,爆丹身亡了。”
兰漱见终于有人明事理了,差点流泪:“张大人说的对极了,对极了。”
同时他又疑惑起来,那么人是不是沈灵献杀的,沈灵献怎么会魔怪坯荒一族使用的‘雪恨’恶剑?若不是他杀的,那他怎么会在那儿,并且没人发现他?
但他也知道,此时不能提沈灵献,于情于理都不能提。
暂且抛开他很可能会成为自己的爹之外,崔政胥与沈灵献出自同门,都是雅绥山最受人爱戴的仙尊,二人感情也是出了名的好,有人玩笑说他们二人若同时出生,绝对可以分享奶嘴。他若说了第一个出现在巴水之东的人是沈灵献,崔政胥恐怕会毒死他。
兰漱头疼起来,挺直了腰背跪在赵秋衡身旁,道:“各位大人,衡儿他脑子不好使,恐怕也是听见了打斗声才过去的。”
“唉,都怪他没有我们这些人无能,对剑也十分执着,听见后便不考虑后果就过去了,这会儿也不知道怎么解释。”
赵秋衡越发的把头低下去 ,低眉顺眼的。
兰漱可恨极了,又不能再说什么。
沈文野道:“张大人说的不无道理,可是也不能因此便洗清秋衡的嫌疑,总要……”
兰漱瞬间领会了他的意思:“既然来人使的是雪恨恶剑,那想必与坯荒脱不了干系,正好游猎不就是为了除魔降怪吗,找坯荒的人来拷问,比我们自相残杀好的多吧?”
崔政胥摇着团扇,一双眼终于正式的落在兰漱身上,但深处的情绪却不知是同情还是赞赏了。
兰漱心里也是没底的,只能硬着头皮道 :“我想在散心宗,师弟最恨的人便是我了,但我却活的好好的,可见师弟宅心仁厚,与我不同。他连我都不忍心杀,何况是其他人?”
沈文野自然也听说过兰漱对赵秋衡做的那些荒唐事,以此为证,却比他前面说的那些可靠多了。
张奇寰也道:“道理是有的,若能在此次游猎中抓住坯荒的人,问个清楚,看是有人与他们里应外合,还是他们不顾盟约,暗杀我门中弟子!”
兰漱腿快软了,沈文野才道:“仙尊认为呢?”
崔政胥道 :“如此甚好,不过这几日还是要将强戒备啊。”
张奇寰道:“那是自然。”
沈文野摇了摇头,吩咐道:“既然是误会,便都退下,咱们也该走了。”
弟子们恭敬请礼,一一离去。
就在他走到门口时,崔政胥突然问道:“沈大人,不知灵献兄可还好?”
沈文野顿了顿,没回头:“甚好。”
崔政胥披着缠枝纹玄氅,风骚独立的走到他身后,声音阴阳怪气的:“是吗,那便好。”
说罢,便率先离开了。
剩下的几人对视一眼,齐齐叹了口气,默默离开了。
单是张奇寰交代兰漱照看好赵秋衡。
兰漱重重的松了口气,待众人走远后,才冷飕飕的盯着赵秋衡,无可奈何的道:“祖宗啊,你说你怎么这么倒霉,干那档子事儿偏偏叫人瞧见了!”
赵秋衡的模样便像是好不容易发现这件事很严重,终于板起了脸:“我没有杀人,我什么也没做。”
兰漱有些生气:“那你去哪儿做什么?”
赵秋衡怔住了,百蝠百碟的袍裾拎了起来,欲语还休。但是他坚定的看他,便让兰漱猜出了一二,试探道:“你以为是我找的你?”
赵秋衡皱着眉,天真的语气:“他们说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