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月真几乎是没有犹豫,点头答应。
江快雪上床,在松月真身边躺下。
松月真脸色好多了,也躺了下来,还有心情逗弄江快雪:“这么大的人了居然还怕老鼠。”
江快雪:……
怕老鼠的人明明是松月真吧,死要面子强装镇定也就罢了,居然还好意思反过来笑话他。而且松月真死要面子不肯承认也没用,刚才他提出要和松月真睡一起时,可是一下子就加了一点善恶值,这说明他提出的建议帮助到了松月真。
江快雪早已洞悉了一切,并为自己的体贴感到自得。
松月真很快闭上眼睛,江快雪侧过身,看着他高挺的鼻梁和姣好的唇线。这与徐知一般无二的面貌让他一瞬间不知身在今夕何夕,心中涌起巨大的幸福感让他有些飘飘然,他曾经想过许多次,能躺在徐知的身侧,哪怕只有一次也好,没想到这个梦想以这种方式实现了。
然而,厨房传来老鼠碰到碗盘的清脆声响传进了耳朵里,让他的美梦啪地一声破了,整个人从虚幻的幸福中清醒过来。
老鼠……
他知道徐知怕老鼠,还是江好风和徐知的朋友魏从信跟他说的。
“徐家生活富裕优越,房子每天都有人打扫得干干净净,怎么会有老鼠这种阴沟里的生物。所以他第一次见到老鼠,吓得呆住了,那时候他只有四五岁,年纪还小,就此留下了心理阴影,后来一见到老鼠就紧张。”
魏从信说着,目光打量江快雪,别有深意:“好风跟徐知从小一起长大,他们两个才是最合适的。至于你,还是不要突然蹿出来,免得吓人一跳吧。”
那一刻的难堪和羞耻再度涌上心头,江快雪叹了口气,他虽然已经被亲生父母找回来了,可是养父母留在他身上的烙印永远不会消散,他永远不可能像他的双胞胎哥哥一样举止优雅富有教养,他知道自己配不上徐知,就像现在,他也不敢奢望松月真的垂怜。
更何况他现在已经有了未婚妻了。
江快雪叹了口气,默默地挪开与松月真的距离。
第二天早上,江快雪出门买菜的时候,顺便买了一副粘鼠贴,贴在厨房的门槛石上。
中午吃了饭,他把松月真送到盲人活动中心,拿上身份证就去应聘工作了。他虽然不苟言笑,看起来有些阴沉,但是眉清目秀的,又是大学毕业,还是个国外的大学,便利店的老板听说他是陪着人在这儿治病,想要顺便打份工,很爽快地收下了他。
因为他只做半天,而且周六不做,所以工资比较低,只有一千,江快雪倒是无所谓,反正他也没什么要花钱的地方。
第6章 帮他复明(六)
这样过了几天,松月真适应得越来越好,甚至不需要江快雪跟着也能下楼在小区里走走了。只是老鼠一直没抓着,两人晚上还是睡在一起。
周六的时候江快雪跟松月真请了假,一大早就把松月真送到了活动中心,然后上顾大夫那儿学习。
他很聪敏,一个星期就把人体穴位图记了个八九不离十,顾大夫对这个徒弟也颇为满意,给了他一套竹针,让他试试手。
师徒二人相处得颇为愉快,如果不是顾大夫特意空出一个小时,让他跟顾小曼相处培养感情,他会更愉快。
而且江快雪觉得,顾小曼对他也并不是很感兴趣,那么她执意要嫁给自己,又是图的什么?
下午五点,江快雪辞别顾大夫离开。他先去菜市场买了点蔬菜,然后到盲人活动中心接松月真。
回去的路上,松月真问他:“这附近有个小公园,你知道吗?”
这个江快雪知道,就在小区旁边,他早晨去买菜的时候经常能看到一堆老头老太太在哪儿晨练。
【知道。】
“明天早上,我们去看看吧。”
当天晚上,两个人还是睡在一起,半夜江快雪醒了,听见厨房那边传来啪啪声,看来是粘鼠贴把老鼠给粘住了,老鼠正在拼命挣扎呢。
他闭上眼睛想,可以不用再跟松月真睡一起了。
第二天一早,他起了床,走到厨房门口,一只大老鼠被黏着,不再挣扎。江快雪抓起老鼠,丢进垃圾桶里,把垃圾袋收拾一下,扔到了楼下。
松月真已经醒了,听到江快雪说抓住了老鼠,他明显松了一口气,又有些不放心:“你再找找,这房子里还有没有老鼠。”
江快雪听话地找了一遍,确实没有老鼠了。
吃了早饭,他带着松月真出了门,两人肩并肩,往那个小公园走。
江快雪发现,这条路上的盲道都修得很好,没有障碍物,松月真用导盲杖就能自如地行走。两人走了二十来分钟,到了小公园里,江快雪发现这里的盲人还挺多的,有的有家人陪着,有的是一个人出来遛弯。
他明白了,对盲人来说,这个小公园是他们除了盲人活动中心唯二能去的地方。
现在的城市建设,很多都不注意盲道,有的地方虽然修了盲道,但是常常都被自行车、窨井盖、机动车辆占据了,盲人被迫呆在家里,而这个道路通畅的小公园,是他们能出来透气、聚会的地方,对他们而言意义重大。
松月真转悠过,没多说什么,跟江快雪打道回府。路上经过菜市场,他跟江快雪提议:“我今天想吃鱼,你买条鱼吧。”
江快雪浑身一僵。
作为一个从小杀鱼杀到大的人,他这辈子都不想再碰那些滑溜溜的玩意。有一段时间,他睡觉都在梦里杀鱼,那些鱼拼命挣扎,滑不留手,锋利的鱼鳍割破了他的手掌,有的已被开膛破肚,还能蹦跳着溅他一脸水珠。最要命的是冬天杀鱼,冰冷刺骨的水冻得他双手通红,数九隆冬,他连骨头缝都冻得发疼。
江快雪拿出手机,慢慢地蹦出一句话:【对不起,松先生,我不会做。】
江快雪一直秉承着莫飞的教诲,说出的话就要做到,能不说谎就绝不说谎,可没想到今天却只能用谎话搪塞松月真。江快雪心里生出了一股羞耻感。
“那算了,我们吃点别的吧。”
出于撒了谎的愧疚心理,江快雪中午给松月真做了一桌子的好菜:清蒸狮子头,酸汤肥牛,文思豆腐,天麻炖乳鸽。
松月真开玩笑:“你做的菜太好吃了,就怕我复明之后,一照镜子发现自己变成了球。”
江快雪认真地说:【不会的,您一直都很英俊。】
松月真一愣。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长得好,也被许多人夸过外表,但是听见这句棒读的电子声音,却让他心中轻轻一颤,仿佛有根弦被拨动了。
他忽然想,要是能看看小江的模样就好了。
“小江,你为什么会失声?”他想知道更多关于这个年轻人的事。他忽然发现,虽然小江和自己朝夕相处,但他一点都不了解他。这就是失明带来的憾恨,他无法用最直接的目光,去了解眼前的人。
江快雪却是一愣,犹豫了半晌,实在是编不出理由,松月真见他沉默了这么久,以为是触到了他的痛处,连忙说:“你不想说就算了。”
他苦涩一笑:“抱歉,是我唐突了。如果有人问我为什么失明,我大概也不想说吧……”
“不过如果你问我,我可以跟你说。我失明是被人害的,那个人,说不恨他是假的。我现在唯一庆幸的事,就是不用再看见他了。”
江快雪:……
江快雪有些郁卒,虽然他知道松月真恨的是原主,但谁叫他现在成了原主呢,听见这话,感觉松月真说的人就是他似的,让他有些怏怏不乐。
过了几天,江快雪再去盲人活动中心接松月真的时候,敏感地发现那里的盲人对松月真的态度变了。
松月真坐在窗边的位置,跟一个盲人老头下盲棋,其他人脸朝着他们,在听下棋战况如何。大家的脸上都带了一点微笑,虽然屋内只有两人下棋的声音,但江快雪能感觉到气氛的微妙变化。
这些盲人群体接纳了松月真。
不仅如此,松月真在这个群体中的地位也上升了。
江快雪有些摸不着头脑,接松月真回去的时候,他忍不住问了:【松先生,今天我去接您,感觉大家对您的态度都变了,这是为什么?】
“最近那个小公园要拆了,你听说了吗?”
这个江快雪知道,他听来超市买东西的顾客提起过。
“那地方对这些人的意义不一样,前阵子据说要建个停车场,如果真的建了停车场,那这些人就没别的地方可以去了。上次我们过去时我留了意,这附近的车流量并不大,尚在承载范围内,何必再建个停车场?”
江快雪听他这么一说,才感到疑惑,松月真说的没错。
【这是为什么?】
“因为政府还有配套项目,而且这个项目一旦建了,会大大地增加这个片区的车流量。”松月真说话不急不缓,条理清晰:“小区旁边就是学校,这一片都是学区房,如果车流量增加,一来噪音会影响学生们读书,二来学生们上下学更加危险,家长们不可能同意的。”
江快雪明白了,松月真点破这一层,就把盲人们和建停车场的矛盾上升到家长们和建停车场之间的矛盾。盲人们势单力薄,可家长们为了自家孩子能好好读书,态度必然强硬。现在一户家庭除了爸妈,还有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老人家们的战斗力也是不容小觑的。
【那停车场还建吗?】
“听说政府暂缓了这个项目。”虽然只是暂缓,但松月真为盲人们保住了这个小公园出力不少,盲人们佩服他,自然接纳了他。
江快雪不得不佩服起松月真来。
像松月真这种人,无论走到那里,都是焦点,即使他失明了,换了个环境,也一样能左右逢源。江快雪忽然想到了徐知,徐知年纪轻轻,能在研究所做到副所长的位置,又是凭借的什么?
业务能力过硬?能进那种国家级科研项目的,有哪个人是草包?
靠家里的势力?以徐知高傲的自尊心,怎么可能容许自己借家里的权势为自己造势?
有人的地方就有勾心斗角,徐知能在研究所做到副所长的位置,必然有他笼络人心的手段和心机。
徐知和松月真,这两个人越是对比就越是让江快雪心惊,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相似的两个人呢?
很快就到了复查的日子,江快雪一大清早就起了床,带松月真去了医院。他们提前挂了号,饶是如此,还是等到十一点多才进去。大夫做了检查,面色凝重,没多说什么,只是给松月真多加了一种药。
江快雪买了药,带松月真回去。
松月真大概也知道自己情况不乐观,回去的路上一直都很沉默。周围车水马龙,嘈杂喧闹,但是他的世界还是一片黑暗,他跟那个热闹的世界唯一的接触,就是小江的手。
陷入全然黑暗的世界,他只能强自镇定,压下心头的慌张,抓着最后一点希望,就像溺水的人抓着一根稻草。但是今天复诊的结果,让他强自压下的慌张和迷茫再度翻涌起来,他感到窒息,甚至想自暴自弃。
松月真想,只要再往前走一步,他就能解脱,再也不用迷茫不用痛苦!
松月真呼吸急促起来,被正常人的世界抛弃的绝望和求生的希望在体内翻腾,撕扯,要他今天做出一个选择!
松月真向外走了一步……
忽然,一只手抓住了他!
是小江的手。被那只手牵过太多次,松月真已经能凭感受认出那只手。手指纤长,掌心柔软,温暖,那手不大,秀气得像女孩子的手,他觉得这手的主人应该也像这只手,单薄秀气,虽然已经成年,却还带着一点少年人的模样。
小江……
要是能听听他的声音多好啊。
小江的手是连通着那个光明世界的手,小江的声音也是连通着那个光明世界的声音。
松月真开始感到不满足,他想听听来自那个世界的声音。
第7章 帮他复明(七)
松月真给了江快雪一个药方子,让他去中药店抓药。
江快雪仔细看了方子,眉头越皱越紧,这是什么方子?守宫皮、老龟壳,当归尾?
【松先生,这方子是治什么的?】
“治眼睛的。活动中心有个朋友给的,说是他也在吃,有点效果。”
江快雪跟着顾大夫学了有一阵子了,依他来看,这方子非但对眼睛没有什么作用,反而对身体有毒害作用。
但是他也不敢确定,把方子拍了照,发给顾大夫麻烦他看一下。顾大夫很快回了信息,问他这个偏方有没有人在吃?有的话让人赶紧停了,吃多了容易重金属超标,百害而无一利。又叮嘱他,想治疗眼睛,副作用最低的就是针灸,他好好把针灸学好了,才能给朋友治眼睛,别去信那些民间的偏方。
江快雪得了顾大夫的准信,连忙劝说松月真。然而松月真这一次出乎意料地固执:“我想试试。只要有一点点可能,我都想尝试。”
他宛如溺水之人,随便抓到一根稻草,都要紧紧地攥在手里。
【松先生!不行啊……这个方子真的不能用!】
然而江快雪打字的速度比不上松月真说话的速度。松月真打断他:“你按我说的曲做就好,有一切后果,我自己会承担。”
江快雪无可奈何,叹了口气,站着没动。
没听见他的动静,松月真有些不悦,问道:“你不愿听我的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