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没有那么爱自己,爱这具躯壳,但就是有什么,让他咬牙坚持,哪怕在无尽的黑暗里,闭着双眼,他也要继续往前走。
“坐下吧,放轻松点,听说你刚才还吃过药,要不要喝水?”
这次问话的是个女alpha警察,态度异常和蔼,跟记忆里的场景全然不同了。
十几年前公安局,不是这样的。
乌压压的人群,把警局门口堵得水泄不通,警察只能带着江传雨从食堂侧门出入。
晃动的台灯光线,憋闷无窗的房间,一轮又一轮无休止的问话。
“你真不知道你爸的钱去哪儿了?”
“你们不是天天在一起做实验吗?他没告诉过你?你也没留意过?”
“江传雨,你现在还小,别因为你爸毁了你后半辈子!”
“你自己出去看看,外面有多少人等着退款?”
“我们每天上下班都快被烦死了,上头催,群众催。”
“你爸倒好,两眼一翻屁事不用管了!留下这么大堆烂摊子给别人!”
“他做得也够绝的啊!在你妈死前跟她离婚,然后把房子过到她名下,是不是那时就想好倒台的后路了?”
“父债子偿虽不是法理,但是情理!”
“你爸捞了那么多钱,爆出来的就好几个亿,全部亏完了?谁信啊!”
“你自己看看,看看你爸造的孽!”
“beta为筹高级班学费,把公司作抵押,后被债主逼上门,情急之下跳楼身亡,家里还有omega老婆和刚出生的孩子!”
“你爸不还钱,让人家怎么活?”
……
“……江传雨、江传雨?”
女性的声音渐渐清晰,带着点疑惑,
“你确定现在能够回答问题?”
江传雨拉回神思,敛目轻笑,“可以。”
“好。”
女警翻开材料,开始问话。
“上周五11月17日,请问你当天人在哪里?”
“白天在清溪湖拍摄外景,中午1点左右回城,后在青林后校门下车。”
“那下午6点左右,你是否已经下车?”
“是,下车后和一个同学通过电话,时间显示是6点02分。”
“根据沿路摄像头显示,你在接到这个电话时,正在等红绿灯,过完马路后,你突然跑了起来,那时是否就开始释放信息素?”
“当时在接电话,可能控场了。”
“控场?你有标记后的omega吗?”
“没有。”
“江传雨,我查过你的档案,你在12岁就被列入卫生局的重点监测对象,3s级别以上的alpha只有在自己或者由自己标记后的omega遇到人身威胁时,才能用信息素进行驱逐,也就是人们常说的控场,这个你是否清楚?”
“清楚。”
“这种控场行为,是否经常会有?”
“偶尔。”
“所有问题请如实回答,现在的技术已经非常先进,能提取到半个月内的信息素残留。如果在你过去半个月里去过的公共场所,提取到你的信息素残留,那你会收到限制令。”
听到这里,江传雨抬起眼皮,盯着做笔录的三名警察,缓缓开口,
“从12岁,我就基本不去公共场所,最近跟朋友在外面吃过饭,如果这就是你们所说的信息素残留,那每一个alpha和omega都会有。”
“以你们目前的技术,只能提取信息素里的dna,确认人选,但无法分析留下信息素时的情况,因为这个造成的冤假错案,每年有多少起,统计过吗?”
三名警察怔了怔,相互看了一眼,其中一名男警拍了下桌面,语气不善,
“现在是我们问话,问什么你就答什么,不要扯别的。”
江传雨扯开嘴角,浮出嘲讽的笑,当年你们可不是这样对我的。
女警把话题拉回来,继续问,
“接完电话后,监控画面显示你往沃尔玛旁边的‘家福’小区跑去,你为什么要去那里?”
“电话里,我听到我的同学被人欺负,赶过去救他。”
“你的同学是omega吗?”
“不是,是alpha。”
“alpha之间出现口角不是什么大事,你为什么会那么紧张?从接到电话就开始控场。”
“……”
“你是出于担心,还是习惯性地释放大量信息素?你平时上课是怎样做的防护?在学校里是否用信息素攻击过他人?”
“这跟上周五的事有关系吗?”
“当然有,我们要了解你是否能安全控制自己的信息素。”
“出于担心,我喜欢电话里的这个人。”
“那你进入家福小区后,对在场的三名未成年alpha做了什么?”
“你们为什么不问问,那三个alpha对另一个未成年alpha做了什么?”
“问过了,他们现在都躺在病床上无法开口,他们的监护人坚持自己的孩子从不惹事,最多就是讲了几句话。”
“我猜,那过道上也没有摄像头。”
“没有,所以我们需要你们双方的口供。现在报案人说他们的儿子遭受了信息素恶意攻击,大脑可能会出现无法逆转的损伤,对此你有什么解释吗?”
江传雨呼出一口气,后仰着靠上椅背,神态淡漠。
“你们经手过的信息素伤人案,有对大脑造成伤害的吗?”
警察又是一怔,用余光互瞟。
没有。
信息素伤人类似轻微中毒,大多能被人体代谢掉,就算不能,去医院也能得到救治。
从没听过信息素会导致永久性创伤。
女警无视江传雨的问题,问他,
“那你当时是否用信息素攻击了蔡x、张x,和李xx三人?”
江传雨偏过头,目光落在消音墙的某个黑点上,
“这三人我不认识,但我用信息素攻击了伤害我同学的alpha。”
“什么样的攻击,请详细说明。”
“我们对信息素的理解不在一个层面,我如果详细阐述,你们会觉得这是我嗑药的幻觉。”
“你明确表示过自己现在处于清醒状态!”
“我一直都很清醒。但众人皆醉你独醒时,醉的就是你。”
男警察把桌面拍得啪啪作响,厉声招呼,
“说了不要东拉西扯!你到现场之后,那四个alpha是否已经用信息素相互攻击了?我们在现场只提取到你跟受害者三人的信息素,并没有你那个同学的信息素,他是否真的在场?”
“你那个同学是谁,给我们名字。”
“……别打扰他。”
男警火了,“你这是什么态度……”
这时,审讯室的门被敲响了,三名警察面面相觑,谁会来打扰正在进行的审讯?
其中一个起身打开门,有人低声跟他说着什么,下一刻,门口挤进来一个脑袋,一眼看到江传雨,神情激动地高声嚷:
“这是我alpha!我是omega,被那三个alpha欺负,他是来救我的!”
江传雨刷地站起身,按着座椅扶手的手臂微微颤抖,警察立刻示意他坐下,走过去问情况。
“怎么回事?”
“肖队让我带过来的,说这孩子马上进入发情期,必须跟自己的alpha在一起!”
“真是omega?不是说是同学吗?”
钟念转头激动地说,
“当然是真的,还是标记过的!omega当街被人欺负,他们还撕了我的腺体贴,这你们都不管?”
“钟念!”
江传雨忍不住叫出声,被警察抬手制住,他们看着钟念皱起眉,问他,
“你有证据吗?alpha猥亵omega是很严重的指控。”
“我有录音为证。”
江传雨声音不高的一句话,让所有人都转头看向他。
他对钟念弯了弯唇角,再用眼神滑过那些警察,
“从12岁开始,我的每一通电话,都有录音。”
证据有多重要,是你们让我明白的。
人来人往的大厅,此起彼伏的电话铃声,穿堂而过的北风,都无法惊扰坐在角落里的两个身影。
一高一矮,穿着同样的校服,两人都坐得规矩,但手是牵在一起的。
江传雨轻轻摩挲着钟念的手指,眼神并不看向他,
“你怎么来了。”
钟念盯着他泛着灰白的侧脸,轻声道,
“我的alpha被带走了,我怎么可能不来。”
江传雨手下一顿,缓缓回道,
“我没有标记过你,对我的信息素依赖不会太长,你可以……”
钟念直接打断他的话,
“那现在要标记吗?去厕所?”
江传雨不说话了,两只手包住钟念的手,像在给他取暖,好半天后,把他的手拉到唇边,落下一吻。
钟晴踩着高跟鞋风风火火地走出来,冲他俩一招手,
“走,今天搞定了!”
钟念蓦地睁大眼睛,“雨神没事了?不会再找他麻烦了?”
钟晴一甩头,
“后面可能还会来,但今天可以走了,接下来的事,你们都不用操心。”
她把目光定在江传雨身上,扬起笑,
“录音这一手,你做得非常好!”
钟念拉着江传雨站起身,激动得有点不知所措,
“那现在回家吗?要不要准备个火盆去霉气?这种无妄之灾太他妈倒霉了!”
江传雨眼神闪了又闪,对钟晴轻声说了句谢谢,转身看向钟念,
“去我家吧,有些事必须告诉你。”
第52章
又来o区了。
钟晴觉得自己前二十几年来这里的次数加起来,也没最近一个月多。
真是造化弄人!
当车停在熟悉的路边,后排两人下车后,他的亲弟弟,人说家有一o甜似蜂蜜的omega,敲了敲她驾驶室的车窗,低声告诉她:
“你回去上班吧,等会儿我自己打车回来。”
用完就扔的工具人也不过如此了。
钟晴很想赏他一巴掌,不过成熟优雅的alpha不崇尚暴力,她只是若无其事地打开笔记本电脑,淡淡回应,
“我随时都能上班,你们慢慢谈,一个小时可够了?不够再加一个钟,去吧。”
钟念把眉毛拧得扭来扭去的,怂不敢言地跟着江传雨走了。
开门、开灯、关门。
钥匙落袋,鞋底蹭着地面,鞋柜吱嘎打开。
江传雨拿出一双灰色拖鞋,递给钟念,
“给你买的。”
毛茸茸的,鞋面上还有两个小耳朵。
“谢谢!”
钟念高兴地接过,踢掉鞋子立刻换上,眼看着江传雨也换好了鞋,不等他有下一个动作,嗖地蹿过去扑进了他怀里。
清甜的草木味,铺天盖地漫开,把这小小的玄关迅速填满。
江传雨发现钟念没贴腺体贴,伸手在他脖子上摸了摸,轻声阻止,
“别,很累的。”
“要!”
钟念干脆利落地回答,把人抱得更紧了。
omega的信息素对alpha同样有安抚作用,雨神那个大傻瓜都这样了,还要心疼自己,怕信息素释放太多对身体不好,真的好傻!
江传雨收紧手臂,用下巴蹭着钟念的耳朵,喃喃低语,
“可是闻太多你的信息素,我真的会进入易感期。”
钟念笑了笑,抬头冲江传雨的喉结轻咬了一口,用晶亮的眸子对着他,
“要做吗?”
两人对视了几秒,同时笑出声,虽然都没心情,但能对这样的笑话有反应,证明没什么大不了的。
江传雨一把将钟念抱起来,托着他的屁股,像抱了只巨大的无尾熊,转身带着他上楼。
“给你看看我的童年。”
第一次被人这样抱着,钟念不免紧张,上楼时一颠一颠的,让他还有点怕,紧紧搂住江传雨的脖子不撒手。
“这么怕?”
江传雨的声音落在耳畔,带着微喘,“以后怎么办?”
钟念愣了愣,等琢磨出话里的意思后,脸烧了起来。
他向下瞟了一眼,想起自己家里也有楼梯……
打住!
现在是想这些乱七八糟东西的时候吗!
上到楼梯尽头,江传雨把钟念放下地,牵起他没受伤的右手,朝走廊深处走。
走道空空荡荡的,只有两人起落的脚步声,钟念莫名紧张,被握住的手心开始泛潮,江传雨轻轻捏了捏他的手指,问,
“不用再戴三角巾了?”
钟念吞了下口水,“嗯,戴着老勒住我腺体,手已经没事了。”
两人在尽头那扇门前停下,江传雨转过身,眼神深幽地看着钟念,
“里面是我家的实验室,是我父亲建的,后来我进行过改造。想看看吗?”
钟念对那扇门没什么兴趣,只紧紧盯住江传雨,
“你想我看吗?”
江传雨微怔,想了想,浮出点笑意,
“不太想,但必须让你看,那是我小时候待得最久的地方。”
钟念眨了眨眼睛,想起了曲桃的话。
“他没有童年。天天被关在家里,有做不完的功课和……”
“我们那片儿的小孩都知道,看到江传雨出来,就是要回家吃饭的信号,因为他每天只有晚饭前的半小时,能出来放风。”
这里,就是关着小小的江传雨的地方。
钟念漾出一个甜笑,把手指插进江传雨的指缝,
“里面是不是有小小雨神的影子?你小时候是不是特别特别可爱?比现在还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