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婉走过去扶起钟念,问他,“雨神真被带走了?”
钟念说不出话来,视网膜上还残着红蓝警报灯的图像,草草地点了点头。
老师们开始撵人,
“都回去都回去,谁让你们出来的!”
“不上课了?全部回去!”
同学们七嘴八舌地反抗,
“老师,江传雨怎么了?”
“出了什么事?”
“他是我们班的,我们当然想知道!”
几个老师对视了一眼,由年级主任开口,
“没什么,警察找江同学了解一下情况,跟你们没关系,都回去了!”
了解情况。
钟念倒抽了几口气,酸水返上喉咙,转身哇地吐了出来。
“钟念!”
徐婉吓得不停给他拍背,孙茂赶紧去旁边的小卖部买了纸巾和水,向衡眉头一皱,把钟念拉到花坛边坐下。
“跑太急,冷风灌进去伤了胃。”
一个老师看了看孙茂买回来的矿泉水,摇头,
“给他买个热饮,别太甜。”
把早餐吐完后,钟念好多了,他坐着把气顺过来,抬头看着老师问,
“哪个警察局?”
老师看他那副惨样,于心不忍,小声回道,
“就后校门那儿的青林派出所,也不是什么大事儿还开个警车过来,吓唬谁啊。”
钟念点点头,掏出手机,递给徐婉,有气无力地告诉她,
“帮我,给我姐打电话。”
江传雨在办公室看到警察的第一眼,心里泛起熟悉的厌恶。
他微不可查地蹙了下眉,挂着好学生的伪善面具,听他们问话。
-你是江传雨吗?
-对。
-11月17日,也就是上周五下午6点10分左右,你是否在xx街释放了大量信息素?
-不记得了。
-你是否在6点15分左右,用信息素攻击了蔡x、张x,和李xx三人?
-我不认识他们。
-不认识,但是有攻击?
-我当时攻击了三个alpha,但不知道他们的名字。
两个警察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你是江遇舟的儿子?
-是。
-他现在?
-没死,植物人。
-哦,我姨夫当年砸锅卖铁,还是高级学员,到现在也没拿到返还的学费。
-……很抱歉。
警察不再啰嗦,往外一指,礼貌邀请,
“那请你跟我们走一趟吧。”
老成顿时把汗急出来了,拦住江传雨,慌慌张张地问,
“他是高三生,上课耽误不起,有什么不能在这儿问吗?”
警察笑了笑,语气冷淡,
“有多人报案,他得回去配合调查。”
江传雨顺从地一点头,对老成笑了笑,转身跟警察往外走。
离早自习还有十来分钟,走廊和楼道上满是学生,见到警察都是满脸惊讶。
江传雨忽然想起钟念,有点担心他看到这样的场景,他那胆小的omega一定会被吓着的。
还好一路上都没遇到他,不过撞见了林霄,他神色微讶地站在路边,表情玩味。
江传雨抬头看了眼青林alpha高中的烫金校牌,忽然有种不知下次再见会是何年何月的恍惚。
到进警车前,他都是心如止水的平静,只微微带了点自己也说不清的遗憾。
老师们,尤其是老成,一直在跟警察念叨,说江传雨有多优秀,这一定是个误会,他们愿意全力配合调查云云。
江传雨心里颤了颤,没说什么。
直到看到钟念。
那还在生理期的,软得像白云一样的omega,跑得三魂七魄丢了大半,狼狈兮兮地出现在自己面前,江传雨被他一脸的担忧刺痛了。
少不更事,还蒙在鼓里,纯净如白纸的钟念,
昨天问他能不能做他的alpha。
真该把那些美好剪下来,做成永生花,藏起来。
抱歉让你担心。
抱歉以这样的方式,让你知道。
放心,我没有标记过你,你是自由的,一直都是。
江传雨给钟念的那个笑,用尽了他最后一丝力气,坐进警车后,他的状态急转直下,抖着手从书包里拿出药,没用水,直接吞了下去。
老成担心得不知如何是好,拍着前排座椅问警察,
“对不起,我学生可能发病了,能改天再找他谈话吗?”
“什么病?”
坐在副驾的警察转过身来,瞄到江传雨手里的药盒,挑了挑眉,凑到同事耳边低语,
“富马酸,不知道是精神分裂还是别的。”
“呵,不愧是他爸的儿子。”
两人嘀咕了一阵,副驾上的那个警察又看了江传雨几眼,回道,
“先去所里看看。”
说着,他的眼神瞟向老成,语气虽轻,但车里所有人都能听见。
“你们学校胆子够大的,这样儿的……都敢收。”
双目紧闭的江传雨手背一紧,缓缓偏过头朝向窗外。
像他这样的怪物,不该出来吓人的。
钟念坐在校门口等钟晴。
他这会儿已经好多了,胃里吐空,人也精神了,小腿还在抽筋,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钟晴马上就会来了。
电话里,他只告诉钟晴,江传雨被警察带走了,钟晴沉默了几秒,问了是哪个警局,然后说自己马上过来。
这种时候,钟晴就像定海神针一样可靠。
她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
钟念神经质地摩挲着拇指根,把那里搓得通红。
徐婉他们三个不放心钟念,陪在他身边,也没走。
又不敢高声谈论,只得拿出手机交流。
婉:出了什么事?你们打听到什么吗?
发如名:有人说是信息素攻击。
婉:谁?雨神用信息素攻击别人?
衡山一枝花:这罪名可大可小,全看对方想闹成什么样。
发如名:念儿不知道吗?
婉:我突然想到,会不会跟念儿的手有关?
衡山一枝花:有可能,他就没说清楚手是怎么受的伤。
发如名:念儿被欺负,雨神散信息素?这他妈是正当防卫啊!
衡山一枝花:前提得是念儿是个omega,而且是雨神标记过的omega,alpha在自己omega遇到危险时,释放攻击性信息素,才可酌情考虑,减轻处罚。
发如名:操!
婉:江遇舟是谁?
发如名:?
衡山一枝花:?
婉:贴吧热帖。
婉:【贴吧惊天爆料!!青林的顶a,市政宣传片alpha指定人选,东沧一半高中生的梦中情a江传雨,居然是!江遇舟的儿子!】
婉:【贴吧我被震惊得半小时没合拢嘴,火速整理了江遇舟的生平事迹!】
婉:【贴吧江遇舟是害得我父母离婚的恶棍!我就是江遇舟骗局的受害者!】
三人面面相觑,手指颤抖得不敢点进去看,同时朝钟念看去。
钟念的手机一震,他滑开,有人在班级群里at了他。
十几秒后,他皱起眉,发出疑问——
“江遇舟是谁?”
第51章
江遇舟,alpha,t大生物学博士,‘江氏信息素疗法’创始人,由他开办的‘信息素开发班’最多时将近五千多个,遍布全国。
201x年5月,因其涉嫌诈骗、虚假融资等多项罪名,被公安机关立案侦查。
……
这是江遇舟的某度百科。
当看到‘201x年7月,江遇舟突发疾病,保外就医’时,钟念不想再继续往下了。
算算时间,江遇舟被抓时,江传雨应该12岁。
那时候,他才刚上初中。
钟念蓦地回想起,曾在志愿者网站上看到的,比现在年幼一些的江传雨的照片。
那一脸的青涩已然萌得他心肝颤了,12岁时的江传雨,不知该多可爱。
钟念弯了弯唇角,在脑子里把江传雨的样子缩小——
巴掌大的脸上,一双水潋潋的桃花眼,明明还带着婴儿肥,却又故作老成地冷着脸,让人忍不住想啾咪一口。
可是曲桃说,雨神小时候会被他爸爸打。
那么可爱,那么完美的雨神,会挨打。
钟念的嘴角垮了下来,浑身泛出凉意,不是冷,是恨。
那疯子不配为人父,他根本不是人,畜生不如。
徐婉他们仨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钟念的神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敢发出声音。
江遇舟的名字,他们都有模糊印象,当年像山火一样蔓延的信息素开发班,铺天盖地的广告,全社会似乎中了信息素病毒,那种狂热的气氛多多少少在他们脑海里留下了点什么。
谁能想到,当年在舆论风口浪尖上的人物,竟然是同班同学的父亲?!
太魔幻了……
一辆暗红色的suv朝着他们驶来,钟念站起来,对着他们三个哑声开口,
“雨神不是坏人。”
“当然不是。”
向衡第一个接话,语气中带着笃定。
孙茂跟徐婉也点头附和,
“别担心,我们非常清楚雨神的为人。”
“放心,回去我们会跟大家解释的。”
“有什么要帮忙的,随时给我电话。”
“要律师吗?我家能找人。”
钟念张了张嘴,只吐出一个‘谢谢’。
等他上车离开后,孙茂终于没忍住,问其余两人,
“念儿跟雨神,真在一起了?”
徐婉刮了他一眼,
“这个问题没意义。如果今天出事的是我们几个,他会同样的着急。”
这是真话。
钟念关键时刻从不掉链子,对朋友
孙茂顿时收起别的心思,沉下脸来,冲校门一抬下巴,
“走,回去打仗了。”
“我已经找人问过了,就是那几个淮中a高的混混报的案,说传雨用信息素攻击他们,其他还有两个扰民投诉,不过当街散信息素都是小事,最多罚款。”
“麻烦的是那三个,当时的情况到底是什么样?为什么他们吵着要做颅脑损伤的司法鉴定?”
钟晴一边开车,一边跟钟念说话,讲了半天见没人回应,转头一看,坐在副驾上的钟念正抱着手机也不知跟谁发信息。
她有点恼火,敲了下中控台,加重语气,
“你要不要听我说!”
钟念从手机屏幕上抬起头,怔怔地看向钟晴,忽然问她,
“你是不是知道雨神的身世?”
钟晴眉心一跳,用余光瞥着他,
“什么身世?”
钟念这会儿没心思兜圈子,
“我跟他走得这么近,你不可能不查他。”
钟晴吸了口气,坦荡承认,
“嗯,我知道,你想知道?”
好半天,钟念才低低地回了一句,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如果早点知道,雨神就不用瞒得这么辛苦了。
守着这个秘密,他肯定很累很累。
钟晴一皱眉,“他应该自己告诉你。”
钟念摇了摇头,不想再谈这个,他问钟晴,
“我们就这样去?不用找个律师什么的吗?”
钟晴横了他一眼,
“电视剧看多了吧,传雨只是去做个笔录,带什么律师。”
钟念忧心忡忡地问,
“那万一他说错了什么,或者说了什么对自己不利的呢?”
青林派出所就在眼前,钟晴一边靠边停车,一边回道,
“他没你那么傻,而且就算有什么,你姐民法刑法当年都是高分过的,不用怕。”
钟念愣了,盯住钟晴,“你不是学金融的吗?”
钟晴狠狠地瞪他,“我辅修的法律啊!开公司的不懂法,跟裸奔有什么区别?”
钟念哦了一声,跟着钟晴往派出所走,快进大门时,他突然拉住她,盯着她的眼睛,轻声地肯定地说,
“雨神不会有事的。”
钟晴反手拍了拍他,淡淡一笑,
“他是为了救你,又没做错什么,当然不会有事。”
十多年没来,审讯室的布局跟当年有了很大改变,隐藏的摄像头、消音墙,单向玻璃,不变的还是那份挥之不去的恶心。
“哦,外面的办公室都在开会,就到这儿来问话吧,你也别紧张,啊,问什么回答什么就是。”
这就是进入审讯室的理由。
老成竭力阻止,说学生还处在发病中,需要时间清醒。
便有人问江传雨,
“你是什么病?”
“双相情感障碍。”
“有确诊病历单吗?”
“有。”
“现在是否处在发病期?”
“是,已经吃过药。”
“能不能做笔录,大脑是否清醒有意识?”
“……有。”
脚步纷沓,人影晃动,所有的声音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他自己说可以,安排。”
“把老师带去另一边,也给他做笔录,问下平时在校的情况。”
呼——吸——
听气流经由口腔,穿过喉咙,进入气管,再压进肺部。
这是江传雨从小就会的,让他平静下来的方法。
感受呼吸,确定依然自己活着。
说来也奇怪,他从没想过死,不管是小时候还是后来的病痛,每次清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确认自己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