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重点来了!”王帆忽然莫名地激动,一边说一边还比划了起来,“里面特别黑,我啥也看不见。本来我有点害怕,但转念一想,我进附中不就是为了揍鬼的吗,所以我就对着空气一顿挥拳,感觉打到了什么东西。这东西可能看我太厉害了打不过,就把我吐了出来……”
游邈太阳穴直跳,感觉自己之前的种种担心十分可笑,“所以你额头上的伤,是你被吐出来以后撞到墙造成的?”
王帆不敢看他,只能对着其他人说:“是、是啊,这一下劲特别大,我整个人瞬间就晕了。”
所有人:“……”
不愧是你。苏榕很想给他竖一个大拇指。
游邈蹭地起身,拿脚踹了踹他的小腿,没好气地说:“能起来吗?起来给我们带路,让我们去见识一下那厕所里到底是何方神圣。”
“能,我马上带你们去!”王帆说起就起,但他毕竟脑袋受了点伤,撑着地板站起来时没站稳,下意识就要往离的最近的苏榕身上倒。
苏榕还浑然不觉地蹲在地上,王帆这要是砸下来得把他砸趴下。
千钧一发之际,虞秋北长臂一伸,勾住了王帆后领,稳稳地把他提了起来。
王帆以为他是怕自己摔着,马上站稳道谢:“会长谢了啊。”
虞秋北在裤子上擦了擦手才说:“小事。”
王帆在前面带路,他们跟在后面。路上秦念小声嘀咕道:“明知道有危险,我们为什么还上赶着往里送?”
宣蔚然回头盯了她一眼,她立马噤声。宣蔚然转过头去,意有所指地说:“大家都是一个团队的,要有团队精神。”
苏榕和虞秋北则并排走在前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和虞秋北习惯了这样并肩而行。可能是虞秋北一个人在前面的背影显得很孤单,苏榕总是忍不住要跑到他旁边陪着。
他们的手电筒都整齐地照着前方的路。走着走着,身后游邈的那一束手电抖了抖,光束忽然稍微往上面移了一点。
正好照到最前面王帆的上半身,光圈停留了一瞬,像是怕引起察觉,又飞快地移开了。
苏榕纳闷游邈是不是换了只手拿手电筒,他正这么想着,身后脚步频率隐隐在加快,不出几秒游邈就悄无声息地凑到了他和虞秋北中间。
苏榕正要开口询问,游邈却做了个嘘的动作。
他警惕地看着王帆的背影,嘴巴动了动,口型是两个字:假的。
苏榕手臂上刷地起了一片鸡皮疙瘩。他震惊地瞪着游邈,悄声问道:“为什么?”
游邈指了指王帆的后脑勺,压低了声音:“他摔下树时右边头顶留下了一小块疤,但这个人的疤在左边。”
苏榕尽力控制着自己,不露痕迹地慢慢把手电筒往上移了移,果然发现前面这个王帆后脑勺左边有一小块地方没有长头发。
是镜子里的人跑出来了。
他不光有着和王帆一样的外表,还拥有相同的记忆,不管是说话的语气还是常用的小动作都能模仿地惟妙惟肖。难以想象刚才恰到好处的斗嘴与争执是出自这样一个冒牌货。
苏榕手心又渗出了汗。真正的王帆究竟还活着吗?
此时一直在前面专心带路的“王帆”就像背后长了眼睛,突然停下脚步,缓缓转身。
苏榕不由往后退了一步。
“王帆”的脸还是那张熟悉的脸,但当他们知道真相后,这张脸看上去总透露着说不出来的诡异之感。
他看着他们,忽地露出了一个略显遗憾的笑容:“看来是被发现了啊。”
笑容里带着真正的王帆绝对做不出来的狡黠意味。
还没等他们做出反应,“王帆”往旁边让了一步,现出前方被他身影遮住的一扇门,“没关系,反正我们也到了。”
苏榕直觉这个假王帆带他们来的一定是非常危险的地方,马上对后面还不明真相的其他人喊道:“你们别过来,先走开!”
宣蔚然没有听到他们几人的对话,不明所以地问:“怎么了,我们不是到卫生间了吗?”
“这个人不是王帆,你们快跑……”苏榕一边喊,“王帆”一边推开了卫生间的门。
门的对面赫然是一面锃亮的镜子。
苏榕一个不慎,视线和镜子里的自己直直地对上了。
那一刻,他只觉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转,他的身体突然无比轻盈,轻飘飘地向着镜子飞了过去。
他什么都看不见,也什么都听不见,只觉得脚上一重,好像有人拉住了他的脚踝,却没能把他拽回去,反而跟着他一起被吸进了镜子里。
第41章
苏榕再次睁开眼,目之所及皆是一片茫茫水雾。
这让他有一瞬间的茫然,他到了什么地方?
他只记得他看了镜子一眼,之后发生的事情就完全不记得了……不对,好像有个人拉着他的脚踝一起进来了。
他马上站起来朝四周看了看,却什么人也没看到。
这片水雾太浓重,他走了几步,感觉自己轻得宛若踩在云朵上,每一步都踩出圈圈涟漪。
只有一个方向的水雾比较稀疏,一看便知在诱惑着他往那个方向走。
他没有别的选择,明知可能有危险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离奇的是,他顺着这个方向走了几步路,虞秋北忽然出现在了前方的水雾尽头。
准确的说,是两个虞秋北,一个站着,一个蹲着。
苏榕心想这道题我会,看痣就知道哪个是真的了。他脚步轻快地跑上前,先看了看这个站着的,痣在右眼眼角。
他松了口气,问:“会长,你怎么跟着我进来了?”
但虞秋北就像没听见他说话一样,死死盯着面朝他们蹲在地上的那个虞秋北,脸上是苏榕看不懂的神色。
疯狂、躁动、压抑、忍耐等种种不常出现的情绪在他冷峻的脸上如走马灯般闪过,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听不见别的动静。
苏榕只能迟疑地看向另一个方向——
蹲着的虞秋北脸上那颗痣竟然也在右眼眼角!
有两个一模一样的虞秋北!
苏榕瞬间慌乱,往旁边闪了好几步。在没搞清楚情况以前,他决定和两个虞秋北都保持安全距离。
但很快他就发现不是那么回事。
蹲在地上的虞秋北轮廓有些飘忽,他蹲着的那块地也不是白茫茫的水雾,而是模糊的青草地。
在草地不远处,缓缓出现了一只黑白花纹的野猫。小野猫十分警觉,明显不认识虞秋北,但又对虞秋北手里的妙鲜包很感兴趣,弓着身子一步一步很轻地向他靠近。
这应该是回忆场景吧。苏榕想起超市里的女鬼真真说,她就是看到虞秋北喂养自己生前喂过的流浪猫所以才对虞秋北心生好感。
但为什么这一幕会出现在这里?
小野猫此时已经走近,放下戒心大口大口吃起了虞秋北挤在地上的妙鲜包。
虞秋北就这样低头看着这只小猫,他额前碎发挡住了他的眼神,但苏榕忽然感觉到一阵莫名的凉意。
苏榕眨了眨眼,下一秒,青翠草地被鲜血染红,野猫仰面躺倒,幼小的身躯被开膛破肚,内脏和鲜血一齐涌出,身上再也看不见一根白毛。
虞秋北还是静静地蹲在那里,看着这血腥的画面,仿佛在欣赏一副旷世巨作。
苏榕脑子一片混乱,他不知道眼前这一幕到底代表着什么。但突然,草地上的虞秋北抬起了头,定定地望向站着的虞秋北,眼里是苏榕从没见过的狠戾与疯狂。
“想来试试吗?”他邪笑着问。
站着的虞秋北终于出声道:“这不是真的。”
他的声音冷静而克制,像是在回应这个问题,又像是在对自己强调。
“这确实不是真的。”蹲着的虞秋北倏地消失了,遥远的雾中传来一个嬉笑着的女声,“但这是你内心真正想做的,不是吗?”
这是什么意思?虞秋北内心真的想做的?
苏榕感觉有什么东西已经悄然崩塌了。
*
虞秋北坠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他是抓着苏榕的脚踝进来的。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救他,他就是这么做了。
但这里没有苏榕,这里只有另一个他,一个控制不了自己欲望的他。
“这不是真的。”他对自己说。
他没有杀那只小猫。
那天早上他出门的时候,室友切水果把手划伤了,血点子滴了一地,让他一整天都莫名焦躁。傍晚他去超市买水,路过卖妙鲜包的货架,鬼使神差地拿了一包。
他一直知道学校里的流浪猫聚集地在哪儿。他揣着这袋妙鲜包,很容易就找到了一只黑白相间的野猫。
他只要轻轻一伸手,这只猫就会死在他手里,可能是被当场掐断脖子,可能是被他捉起来慢慢折磨。
但他最终只是沉默地看着小猫吃完了这袋妙鲜包,然后喵喵叫了两声,甩甩尾巴跑开了。
“为什么你不能正视自己的内心呢?”一个陌生的女声问,“为什么要苦苦压抑自己,做一个虚假的人呢?”
你懂什么。虞秋北心想。
他比谁都清楚真实的自己是什么样子,伪装成一个完美的人只是因为这样很有趣,会省掉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他一出生就和别的小孩不太一样。他没有什么情绪上的波动,不哭也不笑,对什么都无所谓,小学时后座的小胖子总是在把鼻涕擦在他背后,他也无所谓,挂着一后背的鼻涕被高年级的学生嘲笑推搡,他也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们。
欺负别人很好玩吗,那我也试试好了。
初中他混成了学校一霸。有一次别人被他揍出了鼻血,他停下动作,愣愣地盯着手上暗红的血迹,突然兴奋到颤抖,无法控制地把那个人打进了医院。
挥拳的时候他大脑被亢奋的情绪填满,好像有一股尘封了十多年的力量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原来红色的血和狰狞的伤口会让他产生无法克制的冲动。
那天他妈妈专程从开了一半的会议上赶来,用从没有过的失望表情看着他说:“虞秋北,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孩子。”
听到这句话,他的内心还是很平静,只是这句话他永远也忘不了。就像悬在他头顶的幽魂,时不时要出来在他面前晃一下。
我是什么样的孩子?我是什么样的人?
高中他被送去了另一个城市读书。他已经学会了这个愚蠢世界的生存法则,那就是假装完美。他知道说什么话、做什么事能轻松博得别人的好感。他难以和他人共情,但他能像一个机器人一样忠实执行大脑里规划出的最优反应。
大学时他继续践行着这套完美的生存法则。每当他发挥所谓的绅士风度,彬彬有礼地帮女生们的忙,她们总会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每当他主动多做一些工作、多承担一些他职责以外的部分,其他人就会对他万分感激。
所以他是一群笨蛋眼里的天才,是所有女生心目中的绅士。他就这样顺理成章地做了学生会主席,只是成为一群傻瓜的头领并不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
他不费吹灰之力把所有人都骗得团团转,这么多年里他以此为乐,扮演着他人生活中的完美角色。
没有人在意他的笑容有多虚伪,没有人发现他完美外壳下的伤痕累累,没有人听见他用不屑隐藏的孤独。
融入人群的那几年,他没有学会爱,却先学会了孤独。
感觉不到爱的人却能感觉到孤独,这是多么滑稽又讽刺的一件事。
他没有同类,没有朋友,其他人拥护的喜欢的都只是那个完美而虚无的符号,真实的他没有人发现,发现了也不会有人喜欢。
那个浑身充斥着暴力因子、对什么都不屑一顾的自己被他很好地隐藏了起来。他知道这个世界上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什么是道德什么是不道德,但他总是有一种想要破坏、想要颠覆一切的本能,他无时无刻不在和这种本能抗争。
所以当他躲不开小婉那致命一击时,他脑子里想的是终于可以解脱了,终于可以和这个无聊又虚伪的世界说再见了。
但苏榕救下了他。
苏榕是一个不一样的人,他从没见过的真正善良的人。
他会用自己干净的袖子给小婉擦眼泪,还许诺要替她讨回公道。
他不知道什么是爱,但苏榕知道,所以苏榕会不顾他的意见,执意对小泥人说妈妈不爱你,但这不是你的错。
他还会温柔而坚定地对高欣蕊说,废墟之中也能开出很美的花。
那时他想的是:真的吗?那他心里这片比废墟还荒芜的土地也能开出花来吗?
他不会对和自己相像的人多看一眼,却会被和他完全不同的人吸引。和血和伤口产生的一瞬间的吸引力不一样,这种吸引是淡淡的、慢慢的、越来越汹涌的、难以彻底割舍的、仿佛疾病一般的、心上的瘾。
“虞、虞秋北……”
苏榕的声音突然在这片黑暗中响了起来。
他顺着声音的方向转过头,苏榕带着惊恐的神色,缓缓从黑暗里浮了出来。
准确的说,是蒙在他眼前的黑色褪去了,这片空间现出了它本来的样子,是一片一望无际的白茫茫。
而刚刚那些出现在他脑海中的画面,从他小时候怎么被人欺负又怎么欺负别人,到他如何一步步伪装成了现在这样完美的人,甚至是他回想起苏榕的那些时刻,全都如电影般呈现在了这个世界中,呈现在了苏榕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