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榕心觉奇怪:“它说过很多次了呀,它恨妈妈。”
谁料虞秋北却反驳道:“爱和恨不是一对简单的反义词。”
苏榕感觉自己又一次成为了凸显虞秋北过人智商的工具人,但他确实猜不出虞秋北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问道:“……此话怎讲?”
虞秋北循循善诱:“还记得它唱的那首歌吗,妈妈的吻,甜蜜的吻,下一句是?”
苏榕自觉接上:“叫我思念到如今……”
虞秋北轻轻地笑了:“你如果恨一个人,还会思念他的吻吗?”
苏榕觉得事关清誉,这个有必要解释清楚:“你别瞎说,我思念谁的吻,讲话要有依据,不要坏我名声。”
虞秋北明显被他这个反应噎住了,对他简直无话可说,默默侧过头看着另一边的游邈,游邈忙把话题拉回正轨:“是了,它既然还在唱这首歌,内心肯定还是放不下。”
“所以我们只要问问它这一点就行了。”虞秋北刚说完就往前走了一步,苏榕还想说再讨论一会儿不要妄下结论比较好,结果虞秋北直接就对着发狂的泥人质问起来。
“你还爱你妈妈,不是吗?”
苏榕恨不得把虞秋北的嘴巴捂住,他这高傲的口气听着就像在讨打。
然而这句话可能戳到了泥人的痛点,它不仅没有愤怒,反而一下就泄了气,傻傻地垂着头一言不发。
虞秋北仿佛早就料到它的反应,不紧不慢地继续发问:“你爸爸呢,你爸爸去哪儿了?”
泥人垂头丧气地答道:“妈妈说,爸爸去了很远的地方,以后都不能回来看瑶瑶了……”
一般这么说通常就是死了。
虞秋北想说什么,但他张了张口最后还是没说,反而回头叫苏榕过来。
苏榕疑惑地上前一步,虞秋北小声地交代:“你来和它说,先让它相信它妈妈是爱它的。”
苏榕震惊地不知该作何表情,他既不是搞传销的也不会哄孩子,怎么虞秋北就把此重任交给他了呢!
“我……”苏榕还想再挣扎一下,虞秋北直接给了他一个不容置喙的眼神。
苏榕赶鸭子上架,只好试着对泥人说:“瑶瑶你可能误会妈妈了……”
骷髅旁那个扁扁的皮球在他脑中一闪而过,他急中生智地瞎编道:“妈妈在最后一刻都带着皮球要陪瑶瑶玩,怎么会不爱你?”
“是吗……”泥人竟然被他歪打正着糊弄住了,迟疑片刻后说,“那为什么大车车来了,妈妈要抓着我不让我跑?”
它之前一直不想说的话、一直想要绕过去的话题,这一次终于完整地说了出来:“为什么,为什么妈妈想让我死呢?”
苏榕在心里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他要怎么圆?还好这两人的尸体是摆在一块儿的,应该可以排除母亲故意让车子把孩子撞死这种事,既然母女俩还有孩子她爸都死了,他就只能这么编了:“妈妈是想带着瑶瑶找爸爸的,妈妈是爱你的。”
然而泥人反问道:“但是我好痛好闷好难受,这样也是爱吗,这是爱吗?”
它的话里声声泣血,一字一句敲在苏榕心上。
不是。苏榕在心里确定地想,这样不是爱。不管因为什么原因,利用孩子对母亲的信任将孩子残忍杀害这种行为就是错误的,他实在做不到骗眼前这个巨人一般的小孩说她的妈妈爱她。
“不是爱。你的妈妈确实不爱你。我不应该骗你。”苏榕心一横,就这样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虞秋北万年不变的眼神里终于出现了一抹诧异。
作者有话要说: 打不过就嘴炮是永恒的真理!
第27章
苏榕都做好了泥人暴怒把他们全部砸死的准备,并且有一丝丝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耿直。
然而这个泥人并没有如预料那般生气。
它只是平静而困惑地询问道:“哥哥你刚刚不是还说,天下哪有母亲会不爱自己的孩子吗?”
“刚刚是我想的太简单了。”苏榕语气诚恳,“没有什么事情是绝对的,不是每个母亲都会爱自己的孩子。”
泥人一动不动,苏榕的话仿佛一个按钮,给它的世界按下了暂停键。
苏榕还在继续:“你妈妈对你做的事情绝对称不上是爱。理解这个对你来说可能太复杂了,但你只需要知道,妈妈不爱你,并不是你的错。”
当苏榕说出后一句话时,虞秋北的眼神突然变得晦暗不明。
苏榕每说一个字,面前这个巨大的泥人竟就缩小一分。这个缩小过程和之前被白醋淋到时还不太一样,白醋泼上去是酸性溶剂由外向内的侵蚀,而现在则是它自己从内心开始由内而外地分崩离析。
它说:“原来真的是这样,妈妈真的不爱我……”
刚才它也说过“妈妈不爱我”,但那更像是小孩在赌气,而现在它的口吻才是真的释然。
它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在无数个不得安生的漫漫长夜里,一直困扰着它的问题终于得到了解决。
苏榕没有想到他擅作主张的一句话竟有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它庞大的躯体不断坍陷,最后又变回了最开始的那个小泥人。
小泥人开始对着他们倾诉,从它的视角讲述原来发生的事情:“那天,妈妈打扮地很漂亮,说要带我到爸爸工作的工地上去玩。”
“我们在土堆上一直玩到了晚上。天黑了,我也玩累了,但妈妈还是拉着我,说要再玩一会儿。”
“爸爸走了以后,妈妈就变了,变得很可怕……”
它的一番话说的颠三倒四,但苏榕还是捕捉到了几个关键的信息,“爸爸工作的工地”以及“爸爸走了”放在一起,很容易联想到它的爸爸是在工作中因工程事故去世的。
丈夫意外去世,留下来的母亲精神失常,于是带上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一起自杀,苏榕猜测应该就是这么一回事。
“一辆很大很大的车开过来,我告诉妈妈快跑,但她却把我紧紧抱住了。”
“好多土砸下来,好多好多,我好疼,周围好黑……”
看着眼前的小泥人陷入痛苦回忆,苏榕不得不打断它的叙述,安慰道:“都过去了,没事了,不要怕。”
小泥人呢喃重复道:“是啊,都过去了……”
故事讲完了,它最后一丝执念也跟着一并消失了,眨眼间它水泥浇灌的身体像漏气的气球般扁了下去,取而代之出现的是一个身体半透明的小女孩,穿着干净的衣衫,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小女孩安静地看着他们,黑亮黑亮的眼珠里没有怨和恨,有的只是属于孩童的单纯和天真。
“哥哥,我感觉我迷迷糊糊睡了好久,突然有一个声音问我,你不恨你妈妈吗,它说我应该恨我妈妈。”
苏榕眉心一跳,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但现在我发现,我不恨妈妈。就算妈妈不爱我,我也爱她。”
小女孩对着他们释怀地笑了。那一刻在幽暗的走廊里,她就像一个浑身泛着光芒的天使,在他们的注视下缓缓被风吹起,仿佛要飞去不知名的远方。
“哥哥姐姐,对不起,我也不想伤害你们……”
“我要走了,我要去找爸爸妈妈了……”
她透明的身体逐渐穿过天花板,消失在了他们的视线中。当她消失不见的那一刻,墙里那两具紧紧依偎的骷髅也跟着化成了灰。
他们眼前闪了闪,被泥人破环过的走廊忽然就变回了原来的样子。天花板上的长灯重新亮起,即使是夜晚也明晃晃的像白天一样。
“结、结束了吗?”王帆怀里抱着菜刀,从旁边的一间宿舍里小心翼翼地探出头询问。
苏榕还不敢肯定是不是真的结束了,宣蔚然突然指着窗旁那面墙说:“你们看这儿!”
那面墙上被他们砸出来的窟窿还在,但里面原来是骷髅的地方现在却摆着一把钥匙。
苏榕马上想到:“是楼下的铜锁!”
王帆跳了出来,像是一刻也等不及了:“太好了!我们快走吧!”
郁锦有些不太乐意地说:“既然这里已经没有危险了,我们以后还是在这儿休息吧,这里有床可以睡呢!”
其他人也是这么觉得的。王帆奇怪地嘟囔:“你们睡这种地方不觉得瘆得慌吗?”
游邈拍了拍他的背说道:“习惯就好,你会习惯的。”
“可是明明还有一个问题没有解决呀……”苏榕疑惑地问,“为什么瑶瑶和她妈妈在工地被卸土车卸下的泥土压埋窒息死亡,最后尸体却出现在了盖起来的宿舍楼里?”
有人附和说:“是啊不应该报警吗?”
“应该是她们的尸体被发现后为了不暴露工地出现了事故,工地的领导选择把这件事瞒下来吧。”虞秋北分析道,“把尸体藏进要盖的楼里,是容易而方便的做法。”
苏榕觉得有点匪夷所思:“这可是两个人啊!两个人失踪怎么都会引来警方调查吧?”
“你忘了吗,那个年代没有监控,就算警察想调查也无从查起。”
“她爸爸应该也是在工地死的,所以她妈妈才会选择带她来这个工地自杀报复。接连出了两起事故,领导一定会被免职追究责任,所以他们才会把这件事瞒下来而不是报警。”
虞秋北把这些人的心理分析得头头是道,苏榕理智上觉得他说的是对的,但他内心实在无法接受有人会为了害怕担责任就做出把尸体埋进楼里这种比杀人还可怕的事。
虞秋北看着他,轻轻地笑了,仿佛在嘲笑他的天真:“很难理解吗,这就是人性。”
苏榕古怪地盯着他,似是在奇怪他怎么能说出这种冷漠的话。虞秋北也觉不妥,马上收起笑容补了一句:“……的阴暗面。”
“好吧。”苏榕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但他在心里决定出去以后一定要把这事曝光,让这群领导吃牢饭……不对,他怎么忘了呢,这是书里的世界,不是他的世界。
他好像有些入戏太深了。他抬头看了看周围剩下的十个人,觉得这些人里如果真的有人能活着出去,应该会替小婉还有瑶瑶讨回公道的吧。
但没有人说出这种话。他们都沉浸在劫后余生的喜悦里,直到有人再次看见了角落里段子轩的头颅。
死去的人是真的死了,宿娴、潘幼晴和段子轩都回不来了。
“我们把他们埋了吧。”宣蔚然垂着头,难过地说。
大家都说好。但段子轩和潘幼晴都只剩了一个头,实在有些吓人,没有人敢上前去把他们俩的头捧起来。
“让专业的人来吧。”作为医学生,和尸体打交道的任务游邈自然当仁不让。
游邈捧起了潘幼晴的头颅,虞秋北也帮着捧起了另一个。他们让其他人把宿娴的尸体搬下来,到外面去一起埋了。
三号宿舍楼外有一片小树林,他们找到了园丁的工具,在一片夜色里靠着手电筒的光挖了三个小坑,把三个人的尸体埋了进去,在坑外还放上了几朵小花。
等他们回到原本的世界,这些在这个世界已经死去的人会发生什么,他们都不知道,唯一能做的只有尽力让自己活着。
“说起来,你们……”苏榕想说你们橡大真是风水宝地,但马上反应过来自己也是橡大的,立刻改口道,“你们觉不觉得橡大风水有点问题,怎么惨死这么多人?”
虞秋北和他并排走在队伍末尾,这时他想到了另外一件事:“你还记得刚才瑶瑶说,有一个声音让她恨她妈妈吗?”
“对哦!”苏榕被提醒地想起了那句话,“就是说真的有一个人在引诱这些死去的人,激起他们的怨恨,让他们来……”
他的话突然说不下去了,这个人的目的是什么呢,如此大费周章,就为了对付几个大学生?
“来攻击我们。”虞秋北顺着他的话说道。
苏榕还是没想明白:“但是,为什么呀,我们几个招谁惹谁了?”
“总有一天会知道的。万一有仇呢,你说是不是?”虞秋北一点也不心急,相反好像还很享受抽丝剥茧的过程。在猫捉老鼠一般的游戏里不是鬼在捉他,而是他在捉鬼。
苏榕想起了自己独立于众人交际圈之外的铁狼身份,感觉自己又被内涵了,于是连忙换了个话题:“梁婧那事是和潘幼晴有关,但瑶瑶这件事和我们中的人应该没有关系了吧,盖这栋宿舍楼的时候我们都还没出生呢。”
“看似是这样,其实不是。”
虞秋北总喜欢话说半截卖关子,苏榕耐着性子问道:“何以见得?”
“这件事的本质是什么?是妈妈杀死了自己的孩子。”虞秋北说,“据我所知,我们这十四个人里并非没有这样的人。”
他的目光投在了秦念身上。苏榕不愧是写小说的,他这么不清不楚的一句话都能让苏若产生十分丰富的联想。
苏榕说:“你是指,人流手术?”
虞秋北没有否认,那就是承认了。
苏榕夸张地吸了一口气,虞秋北还以为他要表达自己的惊讶,结果他说出的话却是:“你怎么这么八卦啊!这种姑娘家的隐私你都知道!”
虞秋北再一次被他的话噎住,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
苏榕还在喋喋不休:“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不会是你陪她去的诊所吧?还是说,孩子就是你……”
其实是因为虞秋北和秦念都是学生会的,秦念和前男友分手的事情他都知道,有一天又不小心看见了秦念夹在书里的很多张不同人流诊所的广告传单,很自然就能猜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