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翼:“……”
他彻底醒了,但是,眼睛却闭得更紧了,唯有睫毛在轻微颤动着。
叶云寒的气还没渡完,那湿润的气息从嘴里一路往下,每走一寸,盛翼身上就麻了一寸,等叶云寒踢开外面的大门时,盛翼真的动弹不得了。
“盛翼,盛翼……”叶云寒找了个空旷的地方将他放下来,轻轻摇晃着,焦急的语气和小心翼翼的动作,让人无法再装下去。
盛翼大梦初醒地睁开眼,迷迷糊糊地看着叶云寒,从他乌黑的头发往下,一直停留在嘴唇,接着脸面一红,赶紧把眼睛挪开了。
“怎么样了?”
叶云寒关切的神色就像灵丹妙药一样,刚才还昏昏沉沉的盛翼瞬间好了许多,他头重脚轻地晃了晃,摇了摇手:“没事,没事,”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一把抓住叶云寒的衣袖:“曲游春呢,逃出来没有?”
看他没什么大碍,叶云寒的脸色又恢复了那种淡漠:“你真就这么不要命吗,跑到灾区,又进匪窝,还赤手空拳去救人。”
盛翼看他脸色——虽然一直不冷不热的,但这回是真生气的样子,他一屁股坐了起来,虽然不太舒服,还是堆起满脸的笑:“我哪知道这么危险,这不是担心嘛!”
“担心!”叶云寒冷冷地看着他,看得盛翼一个哆嗦:“担心谁,曲游春么?”
盛翼低下了头,委屈巴巴地伸手去扯他的衣袖:“不还有你么!”
这是跟他这世那个弱鸡母亲学的,每次她以这样的语气说一句,自己就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说什么同意什么。
没想居然很管用,听到这句话,叶云寒的语气就软了下来:“你安份些就行!”
听他语气,盛翼知道他不怎么生气了,就又问了句:“廖花洲呢,你们怎么这么快,那些粮食……”
“嗯,我会处理的,你先回彭城,”叶云寒说这话的时候很果断,原本盛翼还想和他掰扯掰看扯那句滚下来的话,但到喉咙里硬是没挤出半个字来。
几个官兵跑了过来,朝叶云寒道:“那边木楼里烧起来了,不知是谁放的火,朝庭的灾粮还在里面呢,要不要……”
盛翼猛地想起粮食里的石头,心想,烧了也好,烧了曲游春就能脱罪了。
这么一想,盛翼就说了一句:“这些木房子都杉木做的,又干又油,烧起来哪里还止得住,瞧我,刚才差点烧焦……”然后,就看到叶云寒两道眼刀打在他身上,他嘻嘻哈哈:“你们忙,你们忙……”
那官兵又说:“山道上的一知道咱们里应外合,立马就溃散了,大堂里还有几个在抵抗的,后面……”
盛翼竖起耳朵听,就听见侧面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传来:“盛兄,你们咋也不等等我。”
盛翼一转头,抛过去一串白眼。
曲游春虽然还有衣服鞋袜在身,却真的是黑红灰什么颜色都有,头发乱得比鸡窝还鸡窝,足可以称得上十袋长老了,他一瘸一拐地跑过来:“我出去之后人都跑光了,回头门又封死了,不得已才想去找外援,所以先走了嘛,你别生气,不是我领着叶兄去,他一下子哪能找得!”
盛翼也没咋生气,只看到被救的人活蹦乱跳的,而自己这救人的人差点被烧糊,心里不痛快而已,听他这么说,就不声不响地站起来。
曲游春还在啰啰嗦嗦地说着。
盛翼的眼角却追随那边那个修长的影子,只见叶云寒说了几句什么,回头看了盛翼一眼,快速走了。
盛翼看他的背影消息在拐角处,莫名有些失落,那几个官兵跑过来,道:“叶大人吩咐属下送两位大人下去。”
盛翼点点头,曲游春居然还甩了甩头发,人模狗样地说了声:“有劳!”
身后是烟熏火燎、刀箭无眼、血肉翻飞,这几人却如闲庭散步般慢慢朝悬崖那边走去。
不一会儿,火光仍是冲天,但喊杀声却几乎没有了,盛翼就和曲游春感叹了一下黑风寨名字拉风,实际一攻就破,几乎没有战斗力的惨状。
曲游春手里没有扇子,却将手一甩,作了个豪迈状:“他们劫我粮的时候,我拿着刀就跟他们拼命,哈哈哈,一个人打十来个。”
盛翼:“那是,最后追到黑风寨里,还找了个地方歇息。”
曲游春:“去,少败坏我的英雄形象。”
才到悬崖边,就看到旁边一个黑影一闪,一个灵活的胖子嗖地窜到面前,一把菜刀,一张肉嘟嘟喜庆的脸。
盛翼:“桂花叔,你怎么现在才跑?”
桂花叔:“才刚切完一盘菜,我这人有个习惯,不切完受不了,大侄子,让一让,让一让,我吧,年纪又大,人又胖,不灵便得很。”
他话没说完,脖子前面已经咔咔架起了几把刀。
桂花叔啪嗒一声,菜刀掉了下来:“大爷,劫财还是劫色,两样我都没有呀!”
官兵甲怒道:“混账,把我们当土匪了。”
桂花叔:“……你们不是土匪,”眼睛瞪着盛翼:“你是,”瞬间满脸堆笑:“好好好,年轻有为,敢闯龙潭虎穴,孤胆英雄,后生可畏呀!”
官兵咔咔要亮刀。
盛翼:“煮菜的,让他走。”
刀一下子收了回去,桂花叔嗖地拉过藤,呼啦一声滑,不,是掉了下去,连影子都捞不到了。
曲游春:“……”
官兵:“……”
面面相觑了一会儿,盛翼已把藤蔓缠在腰间了,往悬崖边一堕,说:“放我下去。”曲游春略一探头,没见到底,倒是脚底下一阵风猛地吹了上来,吓得他一个踉跄,连连后退:“我的妈呀,还有别的路没有!”
盛翼上来的时候已经被桂花叔惊魂过一次,这次就淡定多了,反正只要抬头往上看,又不要用力,没多久就到了底。
他才一站定,就听到上面连哭带喊的,心里叹了口气,朝上面吼了一句:“别往下看,死不了,”末了,又加一句:“我在底下垫着呢。”
果然是盛翼了解死党的心,他前一句还没什么效果,后一句曲游春就果断地闭了嘴,官兵也知道他不禁吓,放得也慢一些,这样一来,折磨的时候也久一些,半日才放到离地面一尺远的地方。
上面忽地停了一下,曲游春一吓,又喊了起来。
盛翼拿起一根棍子,朝他背上就是一敲,正想骂人,就听到上面一个声音说:“太好了,盛兄,你没死呀。”
还在哭叫的曲游春突地卡了带。
盛翼蓦地将棍子转了方向,朝那发出声音的地方敲去,简直可以用稳准狠三个字形容。
廖花洲一个腾空跳了下来,避开了那个稳准狠,迎上盛翼愤怒的目光,扭扭捏捏地看了看:“干吗生那么大气,我怎么知道我来报信的时候,前面已经打起来了,叶兄正在部署,我总不能打扰人家。”
盛翼瞪着他:“所以你就失踪了。”
廖花洲两只手绞在一起:“也只那么一会儿嘛,叶兄让平叔和我先去救你的,我在那边找了个大圈都没看到你,平叔带的人已经放了火,我才想起你可能在……”他扭扭捏捏看了看刚落到地上,呆立在一旁的曲游春一眼,方说:“去救人去了,匆匆忙忙赶过来,就遇见叶兄了,才知道,才知道……”
放火,平叔,盛翼感觉有点怪。
既然平叔也是去救自己的,为什么要放一把火呢,难不成他想烧死自己。
去,哪来那么多阴谋,何况,他还是叶云寒的家人,想起叶云寒,他心里也平和了许多,白了廖花洲一眼:“每次遇到你就没好事。”
廖花洲苦哈哈地看着他,曲游春就突然响起一个闷骚的咳嗽。
本来气氛还挺正常,被曲游春这么一咳,不说僵着的廖花洲,连盛翼都觉得尴尬起来。
乌头乌脸的廖花洲,蓬头垢面的曲游春,再加上一旁没眼力劲一个个瞪着大铜铃的官兵,这气氛,说多奇怪有多奇怪。
“走吧,”不知谁说了一句,盛翼心里的弦似乎一下子松了下来。
第51章 四角恋
到了营地,面前还列着几十骑的官兵,当头似乎是一个中年人,胖胖的,脸色却无比阴沉,冷冷地看着他们,跟着他们的官兵跑了过去,说了声:“是叶大人派人送下来的。”
那人只略略点了点头,连看都没看这边他们一眼,又朝山上看去。
只见那山上火光冲天,喊杀声什么的已听不到了,想必正在收拾战场。
盛翼就有些疑惑,黑风寨明明人数不多,战斗力又那么垃圾,为什么来了这么多的官兵,还驻了一天一夜,若说叶云寒远来不了解情况还罢,但听六郎的说法,这些官府必定和他们是有来往的,为什么还要假惺惺地谈判呢。
他还没想出个一五一来,那个胖子就一挥手:“上。”
这一群人立马从马上下了来,手持刀枪,一鼓脑朝山寨冲去了,盛翼脑子里就跟着上演了一场刑侦片,而这是一群片尾从天而降的打扫战场的警察。
盛翼看了一眼后面的十袋长老曲游春,想到了什么似的,立马把他拉到一旁。
“你知不知道你粮食出问题了!”
曲游春眼睛闪闪烁烁地粘在廖花洲身上,没听清盛翼说什么,敷衍了一句:“管我什么事。”
盛翼呵了一声:“你老人家去运粮,八十来箩筐的粮食就有几十个箩筐的石子,顶多也就蹦掉人家的牙,捡起来就是,有啥事呀!”
曲游春一激灵,似乎回过神来了:“什么!”
盛翼:“没什么,也就换换牙。”
曲游春:“你说我运的是石头,你看见了,你怎么知道的呀,不可能吧,我亲眼看他们装进去的呀。”
盛翼一把掌挥过去:“我也亲眼见到的,还有你旁边这位廖姑娘,这才是麻烦知道吧,死到临头了知道吧,你现在呢,是黄泥巴掉□□,不是屎也是屎。”
曲游春看了廖花洲一眼,廖花洲这回没有娇羞了,而是郑重地点了点头,曲游春就愣住了,像雷劈似的,眼睛发了一会直,突地抖抖索索地拉着盛翼,带着哭腔:“不可能,不可能的,我爹……”
温室里的花朵,还没断奶。
盛翼看他这副样子,也不忍心:“你呀,也就是命大福大,被黑风寨劫了,又被人放了一把火,到时查个屁,查得到么,你顶多就一个失职罪,这官呀,是当不了啦,回去跟你爹做生意算了。”
曲游春拍了拍胸口:“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我才不想做这个什么官呢,累死我了。”
廖花洲接了一句:“我没放火呀,平叔去的是你藏身的那片楼,他在那放的火。”
盛翼:“……”
曲游春面无人色,又抖抖索索起来。
盛翼瞪了廖花洲一眼:“说句人话。”
廖花洲朝山上一指:“人话是吧,有呀,看,烧起来了。”
几人一齐抬头,见两面都火光冲天,整个黑风寨似乎变成了一片火海。
曲游春拍了手笑起来:“好好……”后面一个好在廖花洲和盛翼的复杂眼神中落幕了。
盛翼看着山道上尤自在奔跑的胖子官兵,自言自语地道:“按道理应该是这个胖子去放火才对吧。”
“平叔吧,平叔喜欢放火,”廖花洲在一旁补了一句。
喜欢,放火,这是个什么爱好。
“大人,有人找,”一个小兵急赤白脸地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说了一句话,就蹲在旁边喘气去了。
盛翼愣了愣,是谁,自己这么受欢迎的么,又或者是来找那位十袋长老的,他看了曲游春一眼,那边就的的得得跑来两匹马,马上人影一闪,已到了地上。
两个穿着软盔甲的侍卫迎面而来,冲盛翼一抱拳:“盛公子到这儿来了么,我们找遍了整个彭城,可算是找着了。”
盛翼有点找不着北,这时节才想起燕澈给自己的四个侍卫一个嬷嬷的事,他搔了搔头,呵呵笑了两声:“这不闷得慌么,出来透透气,就回去,就回去。”
侍卫抬头望了望火光冲天的黑风寨,荒草遍地的山谷,用一言难尽的目光看着盛翼,看得盛翼有点发毛。
廖花洲的声音传了过来:“叶兄找的这辆车有点窄,不过也还勉强,快上来吧!”
盛翼正欲去看,就见曲游春一甩头发,屁颠屁颠地过去了,到了车子前面,止住了脚步,整理一下仪容,才上了车。
盛翼:“……”
三人挤在车里,你望着我,我望着你。
不对,是盛翼有时望着廖花洲,有时望着曲游春,廖花洲和曲游春四只眼睛只望着盛翼。
望来望去,望得盛翼恨不得把他俩从车里踹出去。
他明白,有些事,该解决的终归要解决。
盛翼往怀里掏了掏。
廖花洲把手指抠了抠:“盛兄有几天没洗澡了?”
盛翼:“……半年,”把怀里掏出来的东西往他手上一拍,廖花洲差点挥手甩了出去。
盛翼:“银票,还人家。”
廖花洲往那红红绿绿的票子上一瞧,眼睛唰唰唰地亮了:“五百两,我的天,够我家吃半辈子了。”
盛翼白了他一眼:“没这五百两,就你那坑蒙拐骗的,也够半辈子了,”他指了指曲游春:“把人家的还了。”
曲游春坐着不说话,把头转向一边,廖花洲鬼鬼祟祟地朝他瞪了瞪眼,看他一转过脸来,立马娇羞得不行,把票子缓缓递了过去,递得十分吃力,好像这边有一根看不见的线系着似的:“上次,不是借了,借了,曲兄,你的银子,么,一起还给你!”在递到曲游春手边的时候,立马往他手里一塞,电闪火光地退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