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不做二不休,盛翼干脆将外袍一扔,朝叶云寒哒哒地跑过去,笑得春光灿烂:“叶兄,是我,是我。”
“你是谁?”叶云寒的面色不见改善,却愿意搭他的话。
“这位俊俏的公子是?”盛翼正欲说话,曲游春扇子一展,风度翩翩地移步上前,眉眼里都是笑:“天底下哪有这么俊俏的男子,莫不是女扮男装!”话尾声音拖长了。
叶云寒眉头一收,眼神瞬间凌厉起来。
曲游春:“……”悄悄地用扇子遮住了半边脸。
盛翼拍了曲游春一下,向他介绍:“这位是南叶北盛的医学世家叶家叶云寒公子,”又指着曲游春对叶云寒道:“这位是小弟挚友,这酒楼的少公子曲游春。”
“幸会,幸会,”曲游春忙伸出手去。
气质出尘,容貌俊秀,不想结交是不可能的。
叶云寒却没有半点结交的意思,只是看了看盛翼,又问了同样一句话:“你是谁?”
曲游春讪讪地收回了手,把扇子朝盛翼头上一敲:“问你呢。”
“知道了,”盛翼朝曲游春甩了个白眼,接着嘻嘻哈哈地朝着叶云寒,眼角一挑:“叶兄猜猜。”
叶云寒自顾自喝水,不理他。
盛翼讨了个没趣,埋怨:“不认识吗,我们可是在一起经历过生死的。”
叶云寒眼皮子一跳,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将杯子往桌上一放,力道用得重了些,把桌子撞出一声响。
坏了坏了。
盛翼笑上加笑:“我不也是没法子么,哎……我真不是故意骗你的。”
曲游春表示很疑惑,看了看盛翼,又看了看叶云寒:“你们,是什么关系?”
盛翼瞬间风中凌乱。
叶云寒似乎听不下去了,杯子往桌上一顿,发出啪地一声响,站起来就要走。
这是,又生气了。
盛翼吓了一跳,腾地跳下来,一个闪身拦住他:“别介呀,我只不过穿了个女装嘛,不过多和你说了几句不该说的话嘛,我向你赔礼道歉,要不,你打我一下,来来来。”
叶云寒表情复杂。
盛翼赶紧去拉他:“坐坐坐,我请客,咱们一回二回熟,交个朋友,行不行?”
叶云寒看都没看他,将袖子一扯:“不必,”接着将帘子一撩,抬腿就走。
盛翼要追,曲游春一把扯住他:“魔怔了是不,脸皮厚得不行,也要看是谁,像我,无所谓,他就算了。”
盛翼白了他一眼,心里也生了气,也不去追了,嚷嚷了两声:“了不起么,老子又没欠你钱,摆着一张臭脸给谁看。”
“就是嘛,上菜,”曲游春朝帘子喊了一声,然后,就看到几道绿油油的菜端了上来,一把就推开了:“要死呀,要死呀,这是给人吃的么。”
“话说,你为什么要穿女装,又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难不成,你真喜欢男人?”
一转头,就看到盛翼两眼瞪着他。
曲游春:“……”他默默打了自己两个耳巴子。
外面叶云寒快速出了酒店,走得急匆匆,仿佛后面有鬼跟着,那日常跟着他的老仆人从斜兜里小跑过来:“公子,不是约好在酒楼等么,您怎么出来了,差点错过了,哎哟,老奴这老腰……”
看着面前倚老卖老地捶腰的中年人,叶云寒想起他舞起刀虎虎生风,两脚一抬飞檐走壁的实力。
叶云寒:“平叔……”
平叔:“好了好了,昨日在外面风餐露宿一晚,老奴确实得到些消息,四殿下那里情况不明,说是数日前突然昏倒了一回,后面又……或许是,昏着昏着习惯了,老奴再观察观察。”
叶云寒被这个昏习惯了雷了一下,没出声。
“另外,老奴去了一趟城外北大营,打探了一下余家军的情况。”
余家军,自前朝就成立了的,统领都是余家人,以其骁勇善、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而闻名。
“现在统领是余家第二代传人余泻玉余郡主,余老将军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因为牵扯一些前朝旧事,余郡主对此非常忌讳,所以无人提起。”
叶云寒皱了皱眉头,扫了一眼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
“但是,也不是一无所获,老奴打探到余老将军当年唯一一次兵败的原因,据说是与太医院的锦华太医有关。”
余家军百战百胜,正因为如此,先朝皇帝才在燕天涵动乱之时将之召回,谁知道在朝华京郊一战,竟然全线大败,燕天涵称帝,而余家军自此销声匿迹十余年之久,直到余郡主重掌兵权,当然,现在的余家军不过是后面重新建立的,与原余家军毛线关系也没有。
叶云寒说了声:“锦华太医?”
平叔轻轻地点了点头:“是,这锦华太医原来是药部少使出身,据说与余家军统领余印泽两相交好,这次兵败,纯粹是燕天涵用锦华做的饵子,余印泽一时按捺不住,中了算计。”
叶云寒:“余统领身经百战,居然会中计?”
平叔:“这确实是不可思议的一件事,但传说的人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而且,还说出了另一桩……”
叶云寒看着他。
平叔结结巴巴地说:“说是,余统领与锦华太医之间,之间,有,那个……”
叶云寒:“什么?”
平叔挤了一下小眼睛,有点扭捏:“就是那个嘛!”
叶云寒愣是被他眨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平叔无可奈何地看着这个不开窍的榆木疙瘩:“就是夫妻关系。”
叶云寒咔嚓一声,一张冰霜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裂开了。
平叔:“……咱们郁离,男子与男子成夫妻的虽不多,但也不没有,哎,公子……”
叶云寒的喉结几不可见地动了动:“还有什么?”
平叔:“公子是要找余统领还是余统领的部下?”
叶云寒想了想:“先从太医院开始吧!”
平叔:“是查锦华太医的下落么,老奴倒有个线索,锦华太医在太医院之初,原是药部药工,后来作了太医,亦是对制药养药很感兴趣,时常去药山挖采药物,比起余统领,他倒是有迹可寻得多。”
叶云寒点点头:“嗯,我正好去报国寺。”
报国寺就在药山上。
平叔:“去报国寺……难道本次恩科,公子预备应试么!还是说……公子身份尊贵,老奴的劝说总不放在心上,有些事,交给下面的人就好了,何必亲力亲为的,公子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这社稷江山,就算不为这社稷江山,也得为死去的……好吧,老奴还是采买些书送过去。”
叶云寒:“……”
叶云寒:“不过是找个清静的地方而已。”
平叔:“……这太好了,公子身份……”
一抬眼,叶云寒走远了。
平叔哎了几声,朝身后看了看,见盛翼鬼头鬼脑地拉着曲游春从小巷子出来,往另一边去了,觉得眼熟,就看了几眼。
叶云寒恰巧回过头来,也看到了,眉头一皱。
平叔赶了过去:“公子,那位?”
叶云寒冷嗖嗖地说:“走!”
第14章 药山行
太医院,总部在皇宫前柳叶巷第三进大院,共分三部:医部药部符部。
医部专为治病开方等行医救人的太医,分为世家与皇家,再细就是男科女科幼科了;药部为专门养药制药供药的药工;符部不消说了,道士儒生都有,鬼神符咒狂放潦草。
医部与符部俱在太医院总部,唯有药部在城外药山。
三日之后,盛翼往总部递了贴子,与一众应试太医院的考生出现在药山山下。
想做太医先认药,药试先得合格,之后才是医术之试。
刚开始听说要认药,盛翼飞了个白眼,等听说是到药材基地去,他就欢天喜地了,好歹暂时摆脱两位阎王的钳制了不是。
但,他很快失望了,因为,经过研究,盛又南竟然派盛夕颜跟着,跟着。
更堵心的是,书童飞星也跟来了,应该是丫头,木愣愣一条汉子,梳双丫,穿一身绿色衣裙,一双大脚若隐若现,好辣眼睛。
飞星也不想看他,内着一件粉红色衫衣,外头还加一层纱缦,虽然妖娆无比,但素,好恶心。
这两人,互相瞧上一眼,胃容物就往上冒,一个赛一个的臭脸,只差没有各自找个地方痛快地呕个干净。
盛翼回头看了一眼盛夕颜,头疼心疼肝都疼,哎!真不知道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
那日回去,在盛又南一顿臭骂之中,盛翼见缝插针地建议亲爹去宫里说个明白,这位亲爹当时立马就没吱声了,而后苦大仇深地点下了高贵的头。
可是,事不凑巧,他们才商量完,宫里就有人上门,还是皇上颁的圣旨,点明要盛翼嫁入皇宫。
几道闪子活生生把盛又南霹懵了。
皇命难违,此时若说出真相,只怕小命不保,面对要煮了他的一家子,盛翼此时才知道闹大了,这时,公公就出来解围了(当然不是有意的),他说出了一个让大家喜大普奔的事情,这事还是时贵人亲自提出来的,说王妃之位,关系重大,万众瞩目,既然此次以医示人,何不去太医院谋个女医之职,以显示真才实学,要不然,恐难以服众。
皇上一听就同意了,所以公公于圣旨之外小心翼翼地说出来,谁都知道,这是时贵人下的绊子,她必对这位王妃是很不满意的,估计趁此机会为难,他原本以为这家人会惶恐伤心,再不济也会难过(他可以趁机收打点费神马的),没想到,一个个竟面有喜色、满面红光,在他几十年的公公生涯中,他还是第一次见着这么奇葩的一家人,于是乎,在怀疑人生且失望中回去复命了。
而盛翼,就被打扮了一番,再被盛夕颜押着,往药山而来。
盛翼知道,他此行务要在应试中表现很渣,渣到极致,最好是狗屁不知,被刷下来,那么就不用去宫里了,女装大佬的生涯就彻底结束。
飞星拍拍胸脯:“老爷说,‘他说东,你就西,他说州府,你就写他娘的屁股。’”
盛翼表示有些懵:“他真是这么说的?”
盛又南的原话是:“你就正常发挥吧,反正也考不过,嗯,超常也行,还是考不过,这个,大家都很放心。”
盛翼终于有点理解他们面有喜色的原因了。
“磨磨蹭蹭的,”盛夕颜冷不丁出现在他身后:“走一步挪一步,蚂蚁都给你踩死了,”呸了一声,越过他,快步朝药部那辉煌的门牌去了。
盛翼撇了撇嘴,不情不愿地跟上去,一面拉了拉身上的纱缦:“姐你就没别的衣服了,这都什么东西,窗帘似的。”
“那么多屁话,这还是我压箱底的,平时都不敢……”盛夕颜看了看盛翼,差点就说出平时都不敢穿的这句话,虽说这个弟弟很皮,很不着调,但长得倒不错,略一打扮,简直美艳动人,所以,自己忍不住打扮过了一点,不能让他知道。
盛翼朝那飞星看了看,就顺着他的头发过去看到了一个人。
那个人换了一身青色的衣服,虽然普通朴素,但穿在他身上就是带着一种低调的奢华,很好看的嘛。
“叶公子,”盛翼一阵风刮过去,他忘记人家见着他就躲的过往,笑盈盈地道:“怎么,你也要进太医院?”
叶云寒脚步一顿,疑惑的眼光看过来。
看着他那一脸戒备的样子,盛翼怔了怔,回头看看自己那身摇曳生辉的纱缦,脚步一滞,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盛翼突然思索了一个问题,叶云寒究竟是对自己反感呢,还是对自己着女装很反感呢。
“还不死过来,”盛夕颜在门牌下叉着腰,朝这边吼了一句。
这两个人,一个凶一个不理人,刚好,一块儿收拾了。
盛翼眼睛一转,指尖一翘,朝叶云寒甩了一个完美的兰花指。
“这位公子,怎么,就不认识我了么,伦家伤心了呢,呜呜呜。”
盛翼没想到,盛夕颜并没下来,只是说这么一句就进去了,而真正恶心到的,是叶云寒,只见他连连退了几步,那张俊俏的脸上,活像吞了一只苍蝇一样恶心。
盛翼的主要恶心对象是盛夕颜,盛夕颜不在,他就立马正经起来:“好了,好了,我是盛翼,怎么,换身衣服就不认得了。”
“盛公子!”这几个字像石子一样从叶云寒喉咙里艰难地滚出来。
“一起,一起,”盛翼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就往前走:“衣服乃身外之物,别过多注意,你这人,绝对是小时候没玩伴,一般像你这个年轻的小年轻,哪个不是意气风发……”
等一下,好像有些不对劲。
怎么路旁卖花的姑娘笑得那么不对劲,还有小伙子,还有老大爷,好像这里正发生一件见不得人的事情。
叶云寒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将衣袖一挥,一扯,力气很大,直接就从盛翼手中扯了过去,也不说话,冷着脸朝前面去了。
盛翼忙去赶他。
叶云寒步子也快了起来。
侧面突然传来一声袅袅的钟声,在山里荡呀荡的,盛翼脚步一停,就看到那边一丛金碧辉煌的屋舍,不消说,这就是传说的报国寺了。
而叶云寒,是往那里去的,自己跟他不同路呀。
然后,盛翼就感觉后领子紧了,天,纱缦也能扯起来,厉害,如果不是看不到盛夕颜的正脸,盛翼就准备给她翘一个大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