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捡到我时,我不过是尾水虺。你说要陪我化蛟,化龙,直到脱妖为仙,升而为神……你说过的。”
“你真认错人了……”温浓甩不开他的手,只能按着头艰难地辩解,但是脑海里光速闪过一些片段,针一样穿过神经,痛觉慢慢成倍累加。
“你说过不会离开我!”小孩上前抓住他,悲愤地大吼着,“你为什么出尔反尔?我不好吗?他比我强什么了?我陪你度过大战大劫,他呢?他把刀锋转向了你!”
转瞬即逝的画面停格在其中一张,他错愕地看着小腹上的寒光,血滴落在云层上,开了鲜艳的罂粟。
温浓本能地掐灭这一帧,但依然不可避免地看到随后的高空坠落,长久噩梦。
他喉咙里发出呜咽,双腿脱力地跪下。
小孩的身体肉眼可见地长大,抽成了青年模样,亦跪在温浓面前,轻轻拥住他,用着温浓少年时的温润青稚声线哄道:“你看,天上地下,神魔熙攘,只有长易不会负你。我等了你几千年,为你尽职,为你长守。”
一段记忆涌入他脑海,他踩在水上如于陆地行走,脚下只有潮纹微起。
身后有水声,一只小手攥住他衣袖,稚气地叫住他:“爹,长易走不动了。”
记忆里的他转过身,看见一个脚裸陷进水中的小豆丁,便蹲下去道:“上来,我背你。”
温浓头痛欲裂:什么情况?这真的是我的记忆?
然而那个小豆丁已经变成个诡异的大家伙,在他耳边说个不停,越说越离谱:“这天地间唯有我真心爱你,只有我。我的爱至死方休,他却只会伤你。他戾气深重,残暴贪婪,他能给你什么?你在他眼里和一块点心有什么区别?他不配,根本不配站在你身边。”
温浓手心发冷,识海里一锅大杂烩,角龙说的每个字都在脑海里扩音,震得他浑身起了细密的颤栗和冷汗,额头边上崩出了一个圆润的小犄角。
饶是如此,他从舌尖吐出的还是那个他的名字:“路刀……不是……”
他才不是那样的。
角龙伸手去触碰他的犄角:“温浓,不用再自欺了,他三翻四次想要吞了你,那些暴行你也想美化吗?”
温浓原本在试着调动灵脉里的融灵,却在角被触碰的瞬间灵脉剧痛,活像抽筋似的。
角龙又说:“路刀不配拥有你。”
温浓受不了了,抬手抓住了角龙的手,脸上冷汗泪渍交加,眼神有些迷糊,意识也因识海里乱炖的闪现记忆聚不起来。
但是有些东西是可以肯定的。
他抓住角龙的手腕,混混沌沌地迸出一句话:“不准你再说他坏话。”
勉强赶路的路刀和温浓以融灵交谈完,御灵绕开一个小山丘,一转身,整个人就呆住了。
他看见在断山之间……一条白龙盘踞在巨大的锁链间。
路刀的第一反应是幻觉,但是那龙实在太真实了。每一片龙鳞都和他记忆中的如出一辙,就连它闭眼睡觉时嘴边吐出的小泡泡直径也分毫不差。
路刀头脑空白,巨大的辛酸与喜悦涌上心头,瞬间回到了少年时的孤独闭塞状态,遇见了唯一一个可以依赖撒娇的存在,鼻音都出来了:“白龙!”
锁链上酣睡的大白龙眼皮动了动,眨了好几下才清醒过来。它低头看见了黑衣的少年,龙瞳微微竖成线,抖抖长须发出一声浑厚的咕哝,爪子顺着锁链慢吞吞地爬下来,银色的龙瞳始终温柔地注视着他。
那姿态与神色与从前别无二致,仿佛他们只是片刻不见,打个盹便又回到了安然清欢。
路刀鼻子猛酸,三两步就往它跑去,却因太过着急绊住自己的腿往前一栽。
白龙立即把脑袋往前伸,顶住了路刀的上半身,又咕哝了一声,又是无奈又是宠溺。
路刀顺势在它的龙身上摩梭,又摸了它左边的龙角,确认角上有断裂的痕迹,便再也忍不住,抱住它沙哑地抱怨起来:“大长虫,你跑哪里去了?走之前不能和我道个别吗?跑哪里不行,怎么往灵吾山里拱?你太过分了,存心要让少主惦记对不对?”
白龙蹭了蹭他胸膛,发出了疑似笑声的浑厚嘶鸣。
路刀抱了它一会才松开,扳着它的大脑袋想说个唾沫横飞,但尽数咽下,只说:“跟我走好吗?我要去接我媳妇,你还没见过他,他特别好,你一定会喜欢他的。”
白龙的长须在他手背上绕了绕,嗡了一声,意思是不走。
路刀急眼了:“你有什么束缚吗?交给我,我能让你自由!”
白龙贴在他掌心里,闭上眼传音。
【这里就是世外桃源,我喜欢这里,打算在这颐养天年,不走了。】
路刀更难抑难过了:“魔界不好么?我家……不好?”
白龙从鼻孔里喷出热气,像是叹息。
【我不是魔体,魔界不是长居之地。】
路刀眼睛有些发红。
从六岁到十六,他和一条龙待了十年,师友长辈之感都有,情谊甚至比常年不见首尾的不着调老爹还深厚。乍然分开的时候,少主第一次品味到五味里的苦,这才急吼吼地踏出天地一裂,把魔界翻来覆去搜刮了两年,空欢喜了许多次,连片龙鳞都没捞着。
他在空空荡荡的长黎殿里面壁修炼,攒着几肚子的话无处可说,心里一直盘着一条白龙,养了一只獙獙也不见好。
直到温浓来了,孤冰才消融。
在这世上,有一条龙和一个人,是他无论如何都不想失去的。
白龙像是看出了他的所想,偏了偏头,银瞳里映着他的轮廓,传给他一句话:【或者,你留下来。】
路刀怔忡。
【我知道你过得并不轻松,放下魔界那些看不到边际的琐事,你和我一起留在这桃源里。不必再过问超乎所想的重任,也不必肩负透支身魂的重担。你留下来,这里是极乐,是净土,没有束缚和顾虑,只要你留下来。】
那低沉温润的嗓音在识海里徐徐点开轻柔的波纹,抚去了天地戾气扎营带来的无尽厮杀,极尽安抚和蛊惑。
背着山岳行走的人也想要直起腰来呼吸呼吸新的空气,如果有个桃源能让负重人卸下肩背上的山阿,一头扎进去安乐快活,喘口气甚至直接当个逃避的埋头鸵鸟,那诱惑的力度确实足够大。
但当白龙说到后面时,极乐和净土挂了钩,他的识海里就莫名其妙地播放了某个人时不时会哼几句调子的魔性旋律……
路刀哭笑不得,识海嗡鸣,片刻的动摇如潮浪退去,露出搁浅的荧光海沙滩。
波纹里除了一条白龙,还有他的温哥哥。
温浓喜欢魔界,喜欢守着魔界的他。
他收回手,看着龙瞳里的自己,摇头:“我不能。”
白龙的尾巴动了动,咕哝一声:【不再想想?】
路刀又摇头,摸了摸它的龙鳞,手滑到它下颌的地方轻轻摩挲,他知道它是一条没有逆鳞的龙。
路刀低头和它相贴:“白龙,我不能依赖你了。”
龙吟悠长,它蹭了蹭他,并没有出声。白龙的体温总是略低,路刀焐了它一会,眼睛里浮起荧光:“能再见到你,真好。”
他找了那么久,都要以为它羽化了。
路刀最后撸了撸它的长须,倒退了几步,道了声别,转身走了。
走出不远,他忍不住回头,白龙抬起爪子挥了挥。路刀也用力地挥手,忍着酸意回头御灵飞走。
飞出不远,刚才一直平和的灵脉像过了麻/药的药效似的,反射弧超长地传回了猛烈的动荡。
路刀差点从半空掉下来,脸色瞬间白了。
就这么一会,他的温哥哥的灵流微弱到近乎零的地步。
路刀一口气缓不过来,火力全开飚起来。
他穿过第五层撞了进去,掐住灵脉里温浓最后的一点灵流定位飚过去。
灵流熄灭,融灵消失,他一个急刹车,眼睛里瞬间浮出了赤影——
最初偷袭他们的那个灰影正贴着温浓的额头,迅速吸走他的灵力!
灵修版路刀爆发了本性:“放开我老婆!!”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见到媳妇了⊙▽⊙
刀哥扛着五十米大刀:我靠啊!!!
简哥拔剑:那我呢?
傻州顶着锅盖土遁:5555
小天使们,这个文后天要入v辽,我明天撸个长章,希望到时你们不嫌弃来按个爪啊,傻州想发个红包给你们,感谢你们陪了温哥哥他们这么久~
一鞠躬,二鞠躬……
爱你们,七夕快落~
第29章 v章
温浓很虚脱,觉得自己要嗝屁了。他都不知道自己深处何处,是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上,还是在乡村非主流的魔界,还是在诡异的灵吾山。
“我替你守了三千年,这是你欠我的,你拿什么还我?”
角龙拂开他的手说了这一句,他猛然想起在海上掉着眼泪消失的少年,愧疚翻涌澎湃,吞没了最后一点神智。
“我对不起那孩子。”
这个念头一浮上来就不得了了,他被钉在原地,指尖都动弹不得。
角龙贴住他的犄角,不知因为什么,从前墨勺还笑过他那犄角发育不良,此刻这只角却成为了他的致命弱点和不可思议的命脉。
只是触碰角,他灵脉里的灵力就奔涌着被角龙夺取,甚至生命力也被摄走。
温浓勉强挣扎了两下,咸鱼一样毫无作用。
命悬一线时,脑海里浮现出了一把刀。
刀中幻出一个人。
就在这时,身后有平地一声雷:“放开我老婆!!”
汹涌的灵力擦过温浓身边炸出炫目的光,一下子让他涣散的瞳孔捕捉到,聚拢了散乱的视线。
角龙只能放开温浓往后瞬移,满脸的不甘心。
温浓晃都没晃,直挺挺的就往前面载倒。
还没和大地来个亲密接触,他就被揽住了腰,被个炽烫的家伙死死圈在怀里。
温浓意识还没回炉,眼睛没睁开,眼角已经掉出了水珠。
路刀一手死死抱住他,一手朝那个灰影疯狂输出,怒火冲到临界点,恨不得立马把那个鬼影轰成渣渣,不想再等灵力回流。
但那灰影闪得太快了,简直和那头带电的飞怪有得一拼,他一路来又消耗不少,怎么打也打不着。
怀里的人气息奄奄,逼得他几乎想要撕开那层压制本源的封印,放任戾气成魔大开杀戒。
灰影虽然无力反击,却还敢在躲避之间挑衅:“你算什么东西?古灵?可笑,要不是温浓供着你,你还能走到今天?来啊,是男人就来杀我,可惜的是你没有这个本事!”
路刀眼角灵纹龇开,刹那见瞳孔爬起赤纹,一字一字道:“老子毙了你。”
灰影扬起唇角。只要魔气泄出,整座器冢的灵器就会循魔出刃,还有这里以除魔卫道为任的众多仙修,而路刀还护着个半死不活的拖油瓶,到时便可一举斩杀……
谁知道那个拖油瓶居然吊起一口气,苍白的手啪地打在路刀灵纹蔓延的脸上,瞬间打断了他的魔化进程。
温浓还在识海的跌宕里,本能地感受到路刀几欲发作的戾气,勉强刮了他一下,趴在他怀里提气闷声:“别、别。”
路刀咬牙熄火,运转灵力朝灰影七连击:“滚!”
灰影险险躲过,维持庞大幻境也在疾速耗费灵力,眼看两边此消彼长,只好阴着眼神暂时撤回。
可惜只差一点点,就能彻底废了那神兽……
不甘心的念头一起,来自古灵暴怒边缘的十四连击又亲切地进行了一番问候,灰影被炸了个爆炸头,连忙英雄识时掉头就闪。
身后还爆来了二十一连击,差点把人反派的菊花炸平了。
路刀体质炸天恢复得快,火速把反派踹走、在周围摊开防御阵,随后烫手地捧出怀里虚弱的宝贝疙瘩,一开口声音都抖成了打点机:“温浓……”
温浓脸上不见一点血色,跟个艳鬼似的,费了半天劲才攒着力气睁开眼,第一眼就看见少主脸上久违的颜文字(〝▼皿▼)。
这玩意把他混乱的意识拉回了地面,温浓鼻子一吸,哗啦啦掉金豆子。
路刀暗气自己护不住人,一见心肝掉眼泪更受不了,自己也湿了眼睛,低头一个劲去亲他的眼泪:“温哥哥别哭啊,都是我不好,都是我没本事才让你遭罪……”
他脸上又变成个╥﹏╥,一时叫温浓又难受又好笑,一口气没顺好差点背过去。
路刀托着他后背,捂着他灵窍输入灵力,刚输进去便发现他居然灵脉有损,灵力一猛就逼出一身冷汗。
路刀的金豆子瞬间比他还凶,抱着他抖得厉害:“温浓,我的温浓啊……”
温浓有些恍惚,好像在什么时候也见过这样的路刀,哭得跟个被抢了心爱的电视动画频道一样,眼泪汩汩不要钱。
他积攒了点力气,抬手去摸他的脸:“戮刀——”
路刀抓住他的手贴着,滚烫的泪珠顺着温浓指尖滴到他脸上,把他苍白的脸色烫出了点颜色。
温浓额头的小犄角慢慢缩回去,遥远的斑驳记忆瞬即消停,视线慢慢聚焦。虚实不定的奇怪记忆和当下明确切割,他分得清楚,这是路刀,偶尔耍宝卖萌偶尔沉稳可靠的精分少主。
路刀埋在他肩颈处,一边小心翼翼地输灵力给他,一边哭得一颤一颤的,特有节奏,话都说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