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从床上爬起来，身上穿着成套的绒质睡衣，靠近了似乎还在散发着微微热意，头发细软浓密，但有些乱，左边脸颊还有一条被压出来的红痕，但他自己完全没有注意到，水润的眼睛睁着，面露不解。
　　顾宗烨微不可察地叹了声气。
　　季禾更加奇怪，正要出言再次问他，却见对方突然上前一步，双手穿过他的腰际，把他抱在了怀里。
　　这个拥抱不像顾宗烨的作风，很慢，很轻柔，让季禾有一瞬间的错觉，像是被人当作珍视的宝贝一样。
　　随后就是冷意，太冷了，顾宗烨身上的黑色西装像是浸透了整晚的雪夜冰霜，硬邦邦，冷冰冰，吸走了季禾身上的全部热气，他打了一个寒噤，下意识地小声喃道：“冷……”
　　顾宗烨一怔，放开了他。
　　“你身上怎么这么冰？”季禾忘记计较刚才的拥抱，只皱眉问他，“你很冷吗？”
　　顾宗烨看着他，点了点头。
　　季禾的眉毛皱得更深了：“你坐着吧，沙发上有毯子，我去倒热水。”说着就立刻转身，快步跑进了厨房。
　　因为圣诞节，屋里被特别布置过，桌上放着红绿相间的桌布，墙上贴着圣诞老人的贴纸，窗台边上立着一棵小小的圣诞树，绿色的枝桠上落着人造雪花，挂满了铃铛、绢花之类的装饰物，树下放着几个拆开的大礼盒，各类玩具散落一地，顾宗烨端坐在沙发上，明明是冬日清晨，他也奇异地觉得，这里散发着温暖的热度。
　　他捻了一下自己食指指腹，一片冰冷。
　　但季禾端了热水出来，递到了他手里。
　　“你把毯子盖上啊，暖和一点点，”季禾看着顾宗烨身旁的红棕色小毯子，在另一侧的沙发上坐下，又问道，“怎么这么早过来啊，你几点到的？”
　　顾宗烨怎么会在现在过来啊，他以前不是都周末过来吗？难道是特意过来过圣诞节的吗？季禾心里惊讶，他这么闲了吗？那也不用这么早就过来吧，现在才早上六点多。
　　但顾宗烨的回答总有办法让他更加惊讶。
　　“昨晚到的。”
　　顾宗烨的嗓音像冰凛过又像烟熏过，沙哑得不成样子，他喝了一口热水，看着季禾脸上惊愕的表情，又补充道，“晚上十点。”
　　季禾瞪大了眼睛，问：“这么晚，你睡在哪里？”
　　虽然现在这个时间，酒店难定得要命，但顾宗烨是谁，他肯定有办法的。但明知如此，季禾还是有种异样的感觉，下意识地问了出来。
　　顾宗烨看他一眼，又喝了口水，热水浸润过的声线没有比之前清润多少：“车里。”
　　“你，你为什么要睡车里——”
　　季禾话音猛地顿住，他突然想起来，昨晚周舒祎过来的时候，那种莫名其妙、芒刺在背的感觉。原来，原来真的是顾宗烨吗？
　　他的表情这样明显，顾宗烨一眼就看透了，这回不等他问，顾宗烨自己说了，本就沙哑的声音更加冷硬：“看见你和他抱了，进去了。”
　　顾宗烨把水放在茶几上，玻璃杯底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他面色阴沉，目光低垂，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神，语气冷若冰凌：
　　“一整晚没有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啊不管了我要更新，做个日更好同志。
　　今天有点少，希望明天多一点点。感谢在2020-05-09 19:31:27~2020-05-10 22:40: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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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所以你就在车里等了一整夜？”季禾震惊，不可思议，难以理解，“顾宗烨，你……”
　　你是不是笨蛋啊，哪有人这个样子的？
　　“他说你们关系很好。”顾宗烨嘴角抿成直线，放在膝盖上的手握起，
　　“非常好。”
　　“亲密无间。”
　　“……”
　　季禾在沙发上动了动，突然觉得有些不自在，他眉头皱起，这种氛围怎么这么奇怪，是哪里不对劲？
　　顾宗烨为什么老盯着他看？这种眼神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他会觉得有那么一丝丝……委屈？
　　像是自己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更像是，抓到爱人和别人私会……
　　打住！季禾浑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这是什么无稽之谈！委屈？顾宗烨怎么可能委屈，这个人可能根本不知道“委屈”两个字该怎么写，自己怎么会有这种错觉？真的应该去看看眼睛了！
　　这边季禾被自己莫名其妙的脑补尴尬得说不出话，那边顾宗烨却是等不及了，他像是铁了心要个说法，沉声又问：“他是谁？”
　　是谁……季禾顿时有些为难，不知道该怎么介绍周舒祎，毕竟他和周舒祎的交好始于三年前的那场逃亡，如果直接说他的名字，万一顾宗烨回头去查，对周舒祎会不会有影响……
　　就是这沉默的几秒，顾宗烨的脸色越来越黑，最后阴沉得不像话：“男朋友？”
　　“怎么可能！”季禾立刻转过头，看着他大声说，眼神里带着他自己都没发觉的埋怨，“你怎么这样想？”
　　顾宗烨看季禾表情，刚刚沉下去的心情好转一点。其实他知道，看那人在停车场的表现，就不可能是季禾的男朋友，要是季禾真的有男朋友，早就像当初骗他说结了婚一样，拿来搪塞他了。
　　但不知为何，他就是想听季禾亲口反驳。
　　季禾只有他，不管是从前，还是他不在的三年。
　　“那是谁？”他问。就算不是男朋友，“亲密无间”这个词还是让他极其厌恶，他倒要看看，是怎么个亲密法。
　　“就是我的朋友，”季禾根本不知道他心里的想法，听见顾宗烨的质问，他莫名有些气恼，撇开头说道，“这是我的事，为什么要告诉你。”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生气，但心里就是有一种突然被堵住的感觉，他不想再理顾宗烨。
　　“季禾。”
　　他也不想听到顾宗烨的声音，于是低着头不回应，顾宗烨接下来也没有说话，气氛突然沉默了下来。
　　季禾等了很久，见顾宗烨没有都再说出让他不开心的话，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这气来得也无缘无故，但他还是不想再解释，只是暗自平复心绪后，慢慢抬起头，打算说些别的话。却没有想到，他一抬眼，便一头撞进顾宗烨的视线里。
　　顾宗烨看着他，和从前所有的凝视都不一样，不暴虐，不威严，不吓人，不冰冷，他压低了目光，黑色的双眸像是流淌着的潭水，深不见底，缓慢柔和，竟然让人觉得，有种无奈的伤感。
　　这是绝对不会出现在顾宗烨脸上的神情，顾宗烨应当是冷硬的，刚毅的，坚不可摧的，他怎么会像现在这样，露出这种令人动容的眼神。
　　季禾有一瞬间的怔愣，他突然意识到，主动权的确是在他手里。
　　他拥有了伤害的权力，因为顾宗烨可能真的喜欢他。
　　所以会傻傻地在车里等一夜，所以会匆匆过来质问，所以会像以前的他一样，露出这种难过的神情。
　　这是多么奇妙，顾宗烨啊，那个冷漠无情的人，竟然会因为他而难过，季禾本来应该高兴的，因为哪怕他再不承认，在很久很久以前，理性压制下的潜意识里，他曾经生过那么一丝的希冀：顾宗烨也会喜欢他。
　　喜欢一个人，理所当然地会希望对方也能喜欢自己，哪怕这点希望是多么地虚无缥缈，多么地不切实际。
　　他也希望过的。
　　但现在，如他所愿一般，顾宗烨真的是喜欢他的，他因他而改变，他会采用拙劣的方法追他，他的情绪会为他变化，甚至会当着他的面，露出现在这样的表情。但季禾却发现，他并不开心，顾宗烨难过，他并不开心。
　　很酸，很涩，从心底冒出来的酸涩感席卷全身，让他身体轻颤，让他胸腔发胀，让他眼角泛红。
　　情感一旦互通，即时相互制约。
　　他突然的异样，让顾宗烨的脸色有了一瞬间的慌乱：“怎么了？”
　　顾宗烨走上前，蹲在季禾面前，手伸出来，又放下去，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我不问了，”他最终还是伸手抚上季禾的面颊，捧着他的脸，皱着眉头，轻轻地说：“我不问你，你别哭。”
　　他脸上的慌乱显露无遗，手上的动作却轻柔无比，被热水温暖过的手掌不再冰冷，指腹抚摸季禾脸颊的时候，还能感受到浅浅的暖意。
　　季禾本来没有哭的，他最近几年都很少哭了，他只是鼻子有些酸，眼角有些红，但可以忍住的，可顾宗烨这个人，非要上来捣乱，他这样温柔，这样珍视的样子，让季禾莫名觉得不用忍耐，做什么都可以。
　　所以他更加难过，泪水浸满眼眶。
　　顾宗烨看着他，心里像是空了一块。自从找到季禾开始，他要么是一副警觉防备的样子，要么就是把他当作陌生人，随他跟着陪着，自己却先建好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密不透风，无人能进。
　　而现在，这道屏障被撕开了裂缝。
　　他何其卑鄙，季禾这样心软的人，软的要比硬来要管用得多，他故意在季禾面前示弱，故意露出难过的表情，他知道，季禾不会忍心的。
　　但他没有想到，季禾的反应会如此之大，他想要季禾的同情，却没想要他的眼泪，而面前的小孩哭的这样委屈伤心，像是被欺负得狠了的样子，泪水砸在他心上，他又觉得自己有些承受不住。
　　他俯身上前，将季禾抱在怀里，与他交颈相拥，温热的大手抚着他后脑细碎的头发，轻轻地安慰着：“不哭了，乖，乖。”
　　季禾的眼泪却流的更凶了，他无法推开顾宗烨的怀抱，无法拒绝身体相拥的热量，无法停止抽噎，无法做任何事情。
　　他知道他在妥协。
　　滚烫的泪水从季禾眼眶流出，滑过脸颊，再从下巴滴落，最后留在顾宗烨的颈间皮肤上。
　　顾宗烨不再笨拙地安慰，他紧紧抱着怀里的人，一下一下地，安静地抚摸他。
　　这一次哭泣，像是把前两年的泪水都流完了，等到季禾终于累了，停下来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许久了。
　　“顾宗烨，”他靠在顾宗烨的颈边，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嚅嗫着说，“你太讨厌了。”
　　“我讨厌你。”
　　“我不会相信你的……你说的话我一点也不相信，”他像呜咽的小兽，“你今天说喜欢，明天可能就不是了。”
　　“你还会，会和别人订婚，结婚，会爱上别人，你一点都不好。”
　　“我不会和你在一起，”他的眼泪又流了出来，抽着鼻子倔强地说，“我也不会跟你回去的……”
　　他一边抽噎一边说，断断续续，简单几句话，花了好几分钟。但顾宗烨没有打断他，他紧紧地抱着季禾，安静地听着他的控诉。
　　等到季禾终于说完，屋里只剩下他低低地抽泣声，顾宗烨才开口：“好。”
　　他的声音很低很轻，响在季禾的耳边，像是情人宠溺地呢喃，却又充满了属于顾宗烨的笃定。
　　“好，不回去，”顾宗烨抚摸着他的后颈，说，“就待在这里。”
　　“我不会和别人结婚。”他顿了顿，随后才说道，“你忘了吗？你走的时候，我说有事告诉你。”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但他知道，他需要说出来，他的季禾没有安全感，他需要好好解释。
　　“我和林家达成协议，不会和任何人订婚。”
　　顾宗烨的双手终于从季禾的腰间松开，继而再次抚上他的脸颊，拇指指腹擦去季禾眼角的水光，苦笑道：“你都走了，我和谁结婚？”
　　他对上季禾湿润的双眸，像是要看进他心里：“我不会喜欢别人了。”
　　季禾脑袋里一片混乱，顾宗烨的话他都听见了，可是就像老旧的机器重新运转，需要时间去理解和消化，现在他只能凭着本能，睁着眼睛，呆呆地看着面前的男人慢慢凑近，他的鼻尖抵上他的，温热的呼吸交融，亲密到无以复加。
　　他明明还在抽噎，对方却突然笑了起来。
　　季禾看着勾起的嘴角和深邃的瞳孔，圆圆的眼睛里透出疑惑，他为什么要笑，自己这样难过，他还要笑，季禾心生委屈，鼻子一抽，又要哭了。
　　顾宗烨这样坏，他不想看见他了，也不要在他面前哭，他想要摆脱对方的手掌，转开头去。
　　可是还没等他开始挣扎，顾宗烨就阻止了他，他被迫看着对方，漆黑的双眸像是无边的深海，要把他卷入，要让他沉浮，他感到顾宗烨温热的气息洒在他嘴边，听到他温厚的声音响在耳边。
　　顾宗烨再次强调：“我不喜欢别人。”
　　“我只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
　　天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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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季禾花了好几十秒，才理解了顾宗烨的四个字。
　　我只爱你。
　　他几乎从不用“爱”这个字，喜欢就可以概括许多种感情了，而爱，这样直白、热烈的字，仿佛生来就带有奇异的魔力，拥有时会欣喜若狂，甜如蜜糖，失去时会伤筋动骨，万念俱灰，既能让人上天，又能将之摧毁。它的分量太重了，季禾只爱过他的妈妈，虽然是亲情，但在他心中，没有人能和妈妈相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