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陆星嘉张张嘴,还想说些什么,秦暮冬便淡淡开口,“我也想吃。”
陆星嘉的话被堵在嘴里,心却一热。
“好吧,”他的嘴角不由得咧开了,“只吃这个肯定吃不饱,你还想吃什么,我去买。”
“都行。”秦暮冬淡淡道。
“那就面吧!”陆星嘉眉眼弯弯,“我先去买两份拉面,然后在那边等你。”
他手指了指队伍后面的一排空位。
秦暮冬微微点头:“好。”
红烧排骨的队伍缓慢地向前移动着,陆星嘉来回跑了两趟,把两人的碗都端到刚才说好的位置,又去分别拿了筷子和勺子。
刚在座位上坐好,一个瘦瘦高高,长相斯文的男生拍了拍他:“同学,你这边儿有人吗?”
食堂的桌子是好几张并在一起的,横着一长联排,陆星嘉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位置,桌上还摆着秦暮冬的面:“这里有,其他的地方没有。”
“谢了。”男生点点头,不一会儿又带着两个人过来,三人各自端着餐盘坐在陆星嘉旁边,一边吃饭,一边兴致冲冲地聊天。
三人那边热闹,也就更显得陆星嘉这边空落落的,拉面汤上飘着一层油花,陆星嘉的目光越过吵闹的三人,远远望着在一边排队的秦暮冬。
怎么红烧排骨要排这么久的队啊?面都要凉了!
秦暮冬的身影跟着队伍缓慢地移动着,陆星嘉无聊地玩着筷子头,一边继续看着秦暮冬那边,一边百无聊赖地听身边这仨人说话。
高中正是最中二,最爱显摆的年纪,说话也没有遮拦,陆星嘉很快就搞明白了他们三个人之间的关系。
坐在陆星嘉对面那个男生被叫做“龙哥”,大名胥飞龙,长得一副女生喜欢的俊秀皮囊,看起来有点吊儿郎当的,他没穿校服,看不出是哪个学校的学生,一身破洞裤和牛仔外衣,说话间都带着一股痞气。
另外两个明显是他的小弟,一会儿吹逼有多少女生喜欢他,一会儿又聊到他学习成绩有多好。
真是没营养。
陆星嘉单手撑着脑袋,暗自祈祷着秦暮冬快点过来,突然从旁边的三个人口中隐约听到了“秦暮冬”这三个字。
是因为一直想着秦暮冬,都出现幻听了吗?
陆星嘉撇撇嘴,暗自催促秦暮冬快些,继续百无聊赖地等着,一个人口中又冒出一句“秦暮冬。”
他们真的认识?
陆星嘉来了兴趣,支棱起耳朵去听,三人的对话就这么清晰地传入他的耳朵。
刚才问陆星嘉话的瘦高男生坐在他旁边,拿筷子擓起团米饭塞进嘴里,含混不清道:“秦暮冬那小子真的来了啊?”
“是啊,他成绩挺好的,不来才奇怪吧,”同伴点点头,挤眉弄眼地看向对面的男生:“龙哥,怎么样,你们见面了吗?”
“你们还好意思提?”胥飞龙狠狠地剜了他们一眼,伸手照着问话男生的后脑勺扇了一巴掌,“要不是你们非要怂恿我,老子他妈的脑袋能被开瓢吗?”
陆星嘉的手顿了一下,霎时想起季昂然之前说的,秦暮冬和人打架的事情。
男生不服,捂着后脑勺,笑得没脸没皮:“这怎么能说是我们怂恿呢,不是你要和我们打赌吗?”
“呸,那我也没让你们告诉他啊,”胥飞龙啐他一口,左手指着自己脑门侧面的一块地方:“看到没?现在还有个疤呢,疼死老子了!”
这回,男生终于终于有了那么点歉意,讪笑道:“不是,谁知道他真能下得去手啊,不就是骗了骗他吗,至于嘛,跟被骗了感情的小姑娘似的。”
三两句话之间,陆星嘉就搞清楚了情况。
胥飞龙在初中时自称大哥,而秦暮冬是班里最不合群的那个,从来不和他们接触。于是小弟们起哄,说龙哥这样还不算大哥,必须也把秦暮冬收了才算。
胥飞龙好面子又好逞强,被他们一怂恿就上头了,打赌一定能和秦暮冬成为朋友,于是为了这个赌约主动接近他,还真的和他成为了朋友。
但从他们交谈的语气中可以听出,其实他们都很看不起秦暮冬,觉得他装B,假清高。
陆星嘉努力平息着自己的怒火,终于明白了当年的真相。
之前两人打架只是因为秦暮冬发现了他们欺骗的真相,这根本不是秦暮冬的错!
三人还在热烈地交谈着,龙哥猛地放下左手,明显把被秦暮冬打当成了一件丢人的事,十分操气道:“秦暮冬他.妈的就是个神经病,这种人就算是学习好也没什么用,出了社会就是疯狗一条……”
陆星嘉还从未见过如此颠倒黑白推卸责任的人,心里又气又恼,忍无可忍,筷子狠狠地拍在桌子上。
胥飞龙被这动静吓了一跳,抬眼看过来。
面前这小男生看着挺瘦挺乖,骨子里却透出一股狠劲儿,莫名地,就让人不敢惹。
上一次他看到这样的眼神,还是在被秦暮冬打的时候。
秦暮冬是真的冷,也是真的狠,一双冷峻的眸子像是鹰眼,似乎能把人生吞了,他从一开始就知道。
要不是一群朋友起哄说他怕了,他绝对不愿意和秦暮冬扯上关系。
而现在,面前的少年瞪着他,目光灼灼,嘴角勾起轻蔑的笑。
“你是因为伤到脑袋了,所以连条疯狗都考不过?”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胥飞龙的脸色变了变。
他的成绩在一众兄弟中不算突出,甚至这次也是擦着及格线的边过来的,这一直是他隐秘的心结。
被戳中了痛点,胥飞龙张口就要骂,但权衡利弊之后,他笑了笑,语气放缓了:“同学你好,你认识秦暮冬吗?我想你可能对我们有点误会……”
他一直想营造那种仗义大哥的形象,不能留下明显的把柄,至少背后嘲讽同学不算是什么光明磊落的事。
话还没说完,便看到秦暮冬端着两小碟红烧排骨朝这边走来。
气氛瞬间凝滞下来,桌上的四个人都同一时间噤了声。
陆星嘉更是连身体都僵硬.了,直直地盯着秦暮冬的动作。
小碟子被摆放在陆星嘉面前,秦暮冬淡然坐下。
他对无关紧要的人向来不甚在意,甚至没有注意到旁边坐着的那三个人。
陆星嘉欲言又止,秦暮冬拿筷子不轻不重地敲了下碗边,吩咐道:“快吃,一会上课了。”
瘦高男生疯狂给同伴使眼色,用唇语道:“怎么办???”
表情夸张至极,兼具肢体动作。
另一个人也用唇语回他:“我怎么知道!!!”
如此动作,反倒终于引起了秦暮冬的注意。
他无意识地抬头,待看清身边坐着的三个人是谁,表情冷漠下来,脸一点点白了。
血液冲上脑门,男生讽刺的话不断在脑海里回荡。
“对,我是骗了你,那又怎么样呢?”
“你不会以为真有人愿意和你做朋友吧?”
“就你那幅死人脸的样子,谁会喜欢你啊,别做梦了。”
……
昏黄的天、鲜艳的血、令人作呕的感觉,逃不掉,又密密麻麻缠上他。
手指蓦然收紧了,指甲几乎要嵌入血肉。
陆星嘉……怎么会和他们在一起?
看到秦暮冬的表情,陆星嘉马上反应过来,一把抓住他冰凉的手,急切又慌乱地解释:“你认识他们吗?我刚刚听他们在说你坏话,没忍住骂了他们两句。”
“你别理他们,你看我,我是嘉嘉啊!”
温热的触感从手腕处的皮肤传来,秦暮冬痛苦地阖上双眼,剧烈地喘息着,耳边尽是山崩海啸一般的耳鸣声。
看到两人这副模样,胥飞龙反倒淡定下来。
他见过秦暮冬发疯的样子,真觉得他是疯子,也就不相信会有人愿意和他作朋友。
他想,面前这个瘦瘦的少年大概马上就会害怕,不愿意再和秦暮冬扯上任何关系。
他甚至嘴角勾起一点笑容,添油加醋道:“原来你是秦暮冬的朋友啊,好巧,认识一下吧,我叫胥飞龙,也是他初中时的朋友。”
还特意加重了“朋友”这两个字。
“你可能对我们有点误会,”他单手插进裤兜,笑得近乎和善,“我不是那种背后说别人坏话的人,我们初中时关系很好,结果有一天,秦暮冬无缘无故地打了我,把我的脑袋都开了瓢。”
“秦暮冬这个人可能天生有点暴力倾向,你和他相处可要注意了,小心哪天也和我一样,被他背后捅了一刀都不知道。”
秦暮冬蓦地睁眼,眼底是浓郁的痛苦与狠意。
他伸手要抄起桌上的盘子,陆星嘉先他一步,站起身,挡在他面前。
“我是他的朋友,但你不是。”
陆星嘉一字一句道,“人、渣。”
他没再理会那三人,拉起秦暮冬重新找了一个距离他们最远的位置坐在,又把桌上的饭碗都端过来。
做完这一切,秦暮冬还呆怔地坐着,漆黑的眸子如同一滩沉寂已久的死水。
陆星嘉轻叹口气,在他身边坐下。
“吃饭吧……”
他故意放缓了嗓音,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但话还没说话,就被秦暮冬狠狠地抓住了手腕。
听到陆星嘉声音的瞬间,秦暮冬积攒已久的情绪终于爆发崩溃。
他的整只手都在抖,手臂上的青筋凸起,指尖因为用力而失去血色变得苍白,握得陆星嘉手腕生疼。
几乎要把他嵌入骨血之中。
“嘉嘉,”他的声音是那么的沙哑,声带颤抖着,每个字都像是被砂粒刮擦过。
“我真的,把他当过朋友。”
陆星嘉怔了一下,愤怒蓦然化为丝丝缕缕的疼痛,蛰得他五脏六腑俱疼。
他听懂了,听懂了秦暮冬话中的深意,却又无比愤恨自己的迟钝,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发现这段故事。
因为真把他当做朋友,所以得知那人接近自己的目的时,才会那么失控和绝望。
陆星嘉像是濒死的鱼,胸口还压上了一块大石,他剧烈地喘息着,拼命想要在这压抑中寻求一点新鲜的氧气,却根本喘不过气来。
他知道,这不过是秦暮冬所经历痛苦的千万分之一。
秦暮冬以为自己遇到了光,后来发现那不过是臭水沟里臭鱼的鳞片。
所以才会那么抗拒光的到来。
作者有话说:
昨天晚了所以今天早一点,之后还是每晚八点呀~
第34章 排骨没凉
陆星嘉紧紧盯着那只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变形的手掌,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想拿出看家底的脏话把那些人渣痛骂一顿。
想告诉秦暮冬他很好,是那些人配不上他。
也想告诉他自己和那些人不一样,不会离他而去。
可是语言的力量太苍白,太无力,也太高高在上了。
人们常说感同身受,可实际上,大部分都是蜻蜓点水一般的怜悯施舍。
秦暮冬手还紧紧握住陆星嘉的手腕,力气大到几乎要把他的骨头捏碎。
指尖因为缺血而泛起白色,陆星嘉努力张开手掌,手腕转动半圈,反手握住秦暮冬的小臂。
这个动作有些艰难,手腕几乎被扭成了一个几乎不可能的弧度,但陆星嘉还是收紧了手,紧紧握着,不愿意松开。
秦暮冬的手臂僵硬.了,下意识地想要抽回,陆星嘉不许,白皙的手就扣在他的手腕上。
于是秦暮冬便再没了动作,不拒绝,也不反抗。
喧闹的学生食堂不时传来喧闹声,打饭阿姨的吆喝声,锅碗瓢盆摔在地上的尖锐声。
人来人往的餐桌旁,两个少年互相握住彼此的手腕,都是那么用力。
彼此的体温透过皮肤传递,又流经血液回到那颗跳动着的心脏。
陆星嘉把红烧排骨胡乱地塞进嘴里,酸甜软糯的口感下满是酸涩的苦意。
吃完饭,他拉着秦暮冬跑上楼顶,他们两个翘掉了下午的课,就并肩坐在房顶上,陆星嘉陪着他,但谁都不说话。
天气很好,蓝色的天幕一望无际,大片的云朵缓慢移动,时间的流逝只能按照不时响起的铃声来分辨。
一节课过去,两节课过去,三节课过去。
周围安静得只能听到风声,然后秦暮冬开了口。
说他曾经真的把那个人当朋友,给他补习,帮他带早餐,说他们曾经有过的快乐回忆。
说他不是没感觉到过那个人的怪异,听到过一些闲话,但仍不顾一切地相信他。
说那天亲耳听到那人说,他和他做朋友仅仅是因为和朋友打了赌,他其实早就受不了他了,觉得他有病、恶心。
说他挥动拳头,朝那人的脑袋上砸去。
……
陆星嘉就在一旁安静地他讲述,做一个沉默的倾听者。
秦暮冬不需要同情,也不需要安慰,他不过是想要与过去伤痕累累的自己和解。
于是陆星嘉便陪他一起。
等他讲完之后,又是良久的沉默。但谁都没有在意。
他们继续并肩坐着,不言不语。
下午第四节 下课铃打响了,到了吃完饭的时间。
校园里再次热闹起来,三三两两的学生朝食堂走去。
天擦了黑,晚风徐徐地吹来,陆星嘉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
“回去吗?”他问。
秦暮冬“嗯”了声,也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