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帕子给我,”贺长洲道,“你下去吧。”
江德海犹豫道:“您是将军,这活儿怎么能让您干。”
贺长洲低低一笑,“别说将军,就是丞相也是皇上的奴才。更何况,是皇上让我黏着他的。”
江德海被“丞相也是皇上的奴才”这句话给吓着了。理是这个理,但那位萧大人可不是寻常的丞相。普天之下,大概也只有贺小将军敢说这等话了。
“将军说的是,”江德海干笑道,“奴才就在外头候着,有事您唤声便是。”
贺长洲点点头,“去吧。”
赵栖已经完全睡死了过去。贺长洲随意给他擦了两把脸,自以为控制好了力度,其实是糊了赵栖一脸,把他脸颊都擦红了。即使是这样,赵栖也没有醒的迹象,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嘴里嘟囔了一句什么。
贺长洲替他盖好被子,看了他一会儿,伸手拨了拨那乖巧垂着的睫毛,心道这小昏君未免可爱过了头。只可惜,再如何可爱在萧世卿眼中也不过是一件可以随意利用的物件。
那夜,小昏君醉酒,贺长洲把他抱回雍华宫,之后又去了趟勤政殿——萧丞相在那里等他。
“断脉舫的势力盘踞中原已久,时不时冒出来翻点风浪,虽然不痛不痒,但本相已经没耐心和他们周旋。”
贺长洲问:“丞相欲如何?”
“皇上和太后月底将出宫前往沐阳寺,并在寺中小住几日。”萧世卿淡淡道,“这个消息,断脉舫的人大概已经知道了。皇上太后难得出宫一次,他们必定会有所行动。”
贺长洲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你要引蛇出洞?”
萧世卿低头看着奏本,不置可否。
贺长洲难以置信道:“那可是太后和皇上,你竟拿他们的安危做赌注?”
“本相不做没把握的事。”
“那你不怕万一么?”
萧世卿抬眸,“没有万一。”
“皇上就算了,太后对萧家恩重如山,你居然也忍心?”
萧世卿漫不经心道:“究竟是太后对萧家恩重如山,还是萧家对太后恩重如山?”
贺长洲语塞,“丞相这话实在凉薄,若是让太后听见了……”
“你以为她心里没数么,”萧世卿打断他,“本相和太后,心照不宣。”
贺长洲无言以对。
萧世卿继续道:“据密探所报,断脉舫的巢穴就在京郊附近的一处隐秘之地,而且他们有意生擒赵栖,以此来威胁本相和太后。到时候只要跟着他们,自然能将其一网打尽。”
“到时候……”贺长洲道,“到什么时候?到皇上落到他们手上之后?”
萧世卿漠然,“你若不愿,本相可将此事交予旁人去做。不过,本相依稀记得,贺小将军的亲叔叔,就是死在断脉舫之人的手上,贺小将军不想替他们报仇么?”
贺长洲深吸一口气,“好,我听丞相的。”
……
贺长洲给自己倒了杯茶,一盏茶还没饮完,就听到江德海刻意压低的声音:“贺小将军,有一位姓许的副将说有要事禀告您。”
贺长洲打开房门,那位许副将就站在门口,见他来了跪地行礼:“小将军。”
“什么事?”
许副将:“末将在太后厢房外抓获了一个鬼鬼祟祟的扫地僧,末将怀疑他是断脉舫的人。”
江德海受到了惊吓:“断脉舫?是不是那些个要复陈的前朝余孽?”
“嗯,”贺长洲面色凝重,“太后现在在哪?”
许副将:“太后还在前殿礼佛。”
贺长洲沉吟片刻,“看来这沐阳寺并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
“怎会如此!”江德海急道,“太后和皇上来之前,小将军不是已经将寺中的人和物都排查了一遍么?”
“只怕是有漏网之鱼。”贺长洲道,“那扫地僧呢?我要亲自审问他。”
许副将:“末将将其关在一处空厢房内,小将军请随末将来。”
贺长洲:“带路。”
“唉,将军留步……”江德海拦住他,“您走了,皇上这咋办啊!”
贺长洲道:“我会再调可靠之人前来保护皇上,公公放心。”
“可是皇上只相信小将军一人啊!”
贺长洲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如果不尽快通过可疑之人查清真相,皇上和太后的安危更无法护全。这些人都是我的亲信,我信得过他们。”
江德海拦不住,眼睁睁地看着贺长洲急匆匆地走了。他推开房门看了眼里头,皇上依旧呼呼睡着。
深夜的寺庙比白日还要寂静空旷,几名穿着盔甲的大内侍卫整队走来,对值守的同僚道:“换班了,后半夜这里交给我们,你们回去睡吧。”
守在厢房门口的江德海抓住其中一个侍卫,问:“贺小将军那有消息了么?”
那个侍卫摇摇头,“还没呢。公公也累了吧,赶紧去歇上一歇,这里有我们呢。”
“不行,我得在这守——”江德海话没说完,忽觉后脑勺一阵剧痛,他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怎么不干脆杀了他?”另一个侍卫问。
“留着他的命给姓萧的奸臣报信。别在这废话了,赶紧进去把人带走。”
一行人推门而入,扛起床上的狗皇帝就撤。
赵栖睡觉的时候也不老实,滚过来滚过去,厢房里的床不比龙床,滚着滚着就到了床的边缘。
萧世卿进屋的时候,赵栖半个身子都悬在床外,稍微动一动就会掉下去。
萧世卿眼眸微暗,疾步走到床边,恰好赵栖翻了个身,整个人从床上坠了下来——
这么大的动静猪也醒了,赵栖睁开眼,看到眼前放大的俊美容颜,还以为自己在做梦。他用手背揉了揉眼睛,不太确定地问:“……丞相?”
“嗯。”
赵栖很懵逼,他怎么会在萧世卿的怀里醒来?等等,他不是在沐阳寺吗?
赵栖眨眨眼,“丞相怎么来了?”
萧世卿冷着一张脸,“护驾。”
“啊?”赵栖莫名其妙,“朕不是有贺小将军护驾么。”
萧世卿嘴角扬起嘲讽的笑容,“他不行。”
赵栖:“……”他不行你行喽?
作者有话要说: 小皇帝:朕心疼老婆,以后只要两个孩子。
第12章
面对一脸怀疑的赵栖,萧世卿从容不迫道:“不信?”
赵栖正要摇头,见萧世卿脸色沉了下来,立马改口:“丞相都这么说了,那朕当然只能选择相信你啦。”
萧世卿笑了下,“皇上似乎很勉强。”
赵栖忍不住说了大实话:“毕竟丞相没小将军能打啊。”
“贺长洲乃大靖数一数二的高手,确实能打。”萧世卿悠悠道,“可再是能打,不在皇上身边,又有何用?”
赵栖睁大眼睛,“他不在朕身边?可朕明明让他黏着朕的啊。”
“皇上可以去看看他在不在。”
“好的,”赵栖在萧世卿怀里动了动,试探道,“那……丞相可以放开朕了么?”
话音刚落,萧世卿便毫不留恋地抽身而去。
赵栖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清了清嗓子,唤道:“长洲?”
萧世卿墨眉微挑。
“真的不在啊……”赵栖道,“老江?”
江德海也不在?这人都到哪去了,怎么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
赵栖看看四周,总觉得哪里不太对,思索了半天,道:“这间厢房好像不是朕之前睡的那间啊。”
“确实。”
赵栖愣愣的,大眼睛里写满了不解,“求一个解释?”
萧世卿眼眸微动。若是在以前,他绝不会有闲情逸致向赵栖解释自己做事的理由。现在,他直视着赵栖的眼睛,仍然不想解释。
他能怎么解释?为了找到断脉舫在京中的巢穴,我把你当成诱饵,以便引蛇出洞?
诚然,他的计策万无一失,他早备下了和赵栖年纪身形相似的替身,整个沐阳寺在他的掌握之中,断脉舫余孽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可有一句话贺长洲说对了,他的的确确利用了小皇帝和太后。
萧世卿稍作犹豫,沉声道:“臣这么做自然有臣的道理。”
“哦……”赵栖知道他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便换了个问题,“那长洲去哪了?”
“在忙。”
“忙什——”
萧世卿凉凉道:“皇上问这么多,是离了贺长洲就没法活了么。”
赵栖被怼得莫名其妙,再好的脾气也怒了:“丞相何出此言?贺长洲是朕的人,朕问问都不行了?”
“不行。”萧世卿果决道,“离天亮尚早,皇上继续睡罢。”
赵栖气鼓鼓,“朕就不睡,丞相能拿朕怎么样?”
“怎么样?”萧世卿慢条斯理道,“皇上真的想知道?”
对上萧世卿的目光,赵栖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瞬间没了,“朕突然觉得有点困……”
萧世卿满意地点点头,“上床去睡,别再掉下床。”
沐阳寺的正殿内,温太后正与圆通大师秉烛夜谈,探讨佛缘。提及独子,温太后喜中带忧:“自从皇上的病好了,哀家心中的大石总算是落地了,可是……”
圆通大师:“太后有何顾虑,还请说与老衲,老衲定竭尽全力为太后分忧。”
温太后看了眼窗外悬在空中的明月,道:“哀家之忧,其一是皇上。皇上身子是好了,但他却像换了个人似的。”
圆通大师:“敢问太后,皇上之变,是好是坏?”
“当然是好。过去,皇上爱酒爱色;现在,他爱吃爱睡。过去他整日钻研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在后宫里养了一堆来路不明的美人;现在他一个月都去不了后宫一次,除了来陪哀家,就自个儿待在雍华宫无所事事,吃了睡,睡了吃……”温太后压低声音,“大师,皇上会不会着了什么道啊?”
圆通大师浅笑道:“即便是,也是好道。皇上之变利母利子,利国利民,此乃大靖之幸,太后又何必追究其中的缘由呢?”
温太后轻叹道:“大师说的极是。哀家只是怕,他的变会让某些人生疑啊。”
“看来太后之忧,其二便是这‘某些人’了。”
温太后点点头,“当初,先帝病重,为了江山社稷提前选立太子,萧家肯站在哀家和皇上这头,表上面是因为哀家同他们交好,实际上是因为哀家和皇上更好拿捏。若现在龙椅上坐着的是赵桐,他萧世卿还能大权在握,一手遮天?”
圆通大师道:“太后,皇上早已过了亲政的年纪,又蒙此变,想来是天意,要将我朝的江山于此刻交于皇上手中。”
温太后苦笑了一声,“哀家何尝不想让他做一个真真正正的皇帝。可一来皇上对朝政之事向来一窍不通,兴致缺缺;二来,萧世卿断然不会同意皇上亲政。”
圆通大师拿着佛珠的手微微一顿,“太后,依老衲之见,此事或许有转机,但务必循循渐进,切不可操之过急。”
温太后眼睛一亮,“大师的意思是……”
话未说完,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温太后站起身,问:“发生何事了?”
一名侍卫答:“回太后,这只是禁军的调动轮守。”
温太后怀疑道:“寻常的调动轮守怎会有如此大的动静——贺小将军呢?”
侍卫面露难色,“将军他……”
温太后察觉事态不对,厉声道:“贺长洲在何处?哀家不是让他护着皇上的么?!”
“贺小将军另有要事要办,”萧世卿缓步走来,向温太后行礼,“见过太后。”
温太后瞳孔骤然一缩,“丞相?哀家不是让你留在朝中坐镇么,你怎会在沐阳寺?”
萧世卿淡然道:“臣接到一份密报,得知断脉舫的余孽藏匿在沐阳山中,试图对皇上太后不利,故前来护驾。”
“断脉舫?”温太后大惊失色,“栖儿呢?他可还安好?”
萧世卿道:“皇上睡着,什么都不知道;贺小将军正带领精锐人马捉拿刺客。”
温太后心下稍安,看到萧世卿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道:“看哀家慌成什么样子了,哪像丞相那般临危不乱。”
萧世卿轻一颔首,“太后谬赞。”
“不过,皇上亲点了贺小将军在御前护驾,丞相擅自将其调走,是否不太妥当?”
萧世卿笑了一下,“莫非太后也认为,只有贺小将军能护住皇上?”
温太后有些意外,萧世卿这问题问的没有缘由,实在不像他往日的作风。
“太后放心,皇上有臣护着,自是比在贺长洲身边安全百倍。”
“阿弥陀佛,”圆通大师道,“丞相大人,老衲有一事不解。”
“说。”
“早在皇上太后定下上山之日时,丞相就派了人将沐阳山上上下下搜查彻底,之后更是禁山封山,外头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敢问丞相,断脉舫的人是如何混进山中的?”
萧世卿似笑非笑道:“主持的意思是,是本相失职了?”
“阿弥陀佛,”圆通大师敛目道,“老衲就事论事,还请丞相大人莫要多想。”
“太后,要问断脉舫的人是如何上山的,臣确实不知。”萧世卿扫了圆通大师一眼,云淡风轻道,“或许,是寺中有弟子早就暗投了前朝余孽也未可知。然无论如何,臣都有失察之罪。”
圆通大师一开口,温太后就猜到了他的意图,现在萧世卿承认失职,这难道就是圆通大师口中的“转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