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文站着等身体慢慢恢复正常,将剩的水和巧克力全扔进垃圾桶里。
二十五年了,他还是头回因为这个病而感到这么难受。
邢文拿手背擦干嘴边的水,一个人慢慢往美术馆走去,负责接应的小策划苏喜就站在门口等他。
“邢老师!”苏喜笑着挥手,“怎么就你一个人啊,穆先生呢?”
“他…有点儿事。”邢文皱了皱眉。
“这样…那实在太可惜了。”苏喜说,“要能和他一起看多好。”
邢文没应声,苏喜没再说别的,安安静静带着他进美术馆里去,沿路一直有通往摄影展的指引及宣传海报。
“邢老师慢慢看,我就不陪了。”到展厅门口的时候,苏喜很自觉地说,“有什么布置得不满意的地方,可以随时联系我。”
“谢谢。”邢文点头,迈步进入展厅。
一条长廊蜿蜒曲折,给布置成了文艺而清新的模样,一幅幅摄影作品沿着长廊排列。
邢文抬眼望过去,不敢置信地站在了原地——
展厅里的所有作品,全是他初中到大学那段时间亲手拍摄的。
晨曦小县城的日出、蝴蝶停歇的一截潮湿木桩、电线杆分割的雾霭沉沉的灰色天空……
还有挂在展厅最显眼位置上的那副。
一眼就能看出用的相机不大好,连焦距都没调清楚,像是人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匆忙抓怕。
大概像是学校操场,黄昏的颜色浓墨重彩地涂抹在画面上,让作为背景的一切都显得虚无而没有意义。
镜头里就那么一个穿着校服的人,在没有足够光线的情况下,只能拍出侧脸的轮廓。
邢文回忆了一下,这张大概是高考完那天拍的,那个时候他十八岁。
镜头底下的穆琛也十八岁。
作者有话要说: 不慌,就是个小吵。
往后就一切顺风顺水了√
第13章
穆琛挂着蓝牙耳机,脸被风刮得有点儿疼?
“顺着之前那个偷钱包的…叫啥强的,没查出什么。”章程斌的声音从耳机里传出来,“他就是被雇用的,雇他的那个魏权也是被人雇用,再往上就查无此人了。”
“嗯…”穆琛不意外,吸了吸鼻子。
“哎不是,你哭什么?”章程斌懵了。
“哭毛,我感冒了。”穆琛一咳嗽眼泪就真给呛出来了,“你说,有没人感冒病死的?我死了是不真醒不过来了?”
“你在说什么鬼?”章程斌没听懂,因为这不是原来那个世界的章程斌。
“没什么。”穆琛像泄了气,继续往前走。
他现在眼下思路就两个:将邢文从梦中唤醒的契机,要么是解决这个莫名其妙的恶搞短信事件,要么就是实现邢文的摄影梦想。
然而在给暴躁邢文吼了那一嗓子以后,穆琛情不自禁地想耍脾气。
邢文这事儿他不管了,谁管谁憨憨。
“虽然从啥强那儿没查出什么,但是从你给的另一条线索,倒是查出了点儿有意思的…”章程斌说。
“...什么?”穆琛反射性就问了。
那天他在纸厂废楼上拿望远镜瞭望,确实看见某户还算可疑的人家——
“那栋楼虽然归纸厂管辖,但现在作为廉租房外租。住那屋的就一个人,叫付兴刚。”章程斌翻了翻手里的资料,“三十七岁了还没有老婆,皮肤又瘦又黄…”
“说重点!”穆琛吼。
“哦,重点。”章程斌说,“据邻居反映此人经常夜半出门,偶尔精神恍惚像磕了药,然后重点来了!你快看他的照片——”
叮咚一声,穆琛手机微信收到了来自章程斌的新消息。
穆琛配合地点开来,照片里的付兴刚确实又瘦又黄,嘴尖眼细长,但也见不得有什么特别:“看了,这怎么了?”
耳机里的章程斌瞬间笑出鹅叫:“像不像小夫!”
“什么小夫?”穆琛皱眉。
“哆啦A梦的小夫啊!”章程斌大笑。
穆琛:“…………”
风稍微小了点儿,穆琛原地站定,觉得头晕得更厉害了,准备这就打电话喊陈司机接他回家。
手机屏幕还停留在付兴刚的照片上,穆琛继续往前走,突然察觉到身后有脚步声。
刚风大没注意听,其实对方可能紧跟了他一路。
穆琛略微有点儿发怵,但还是维持着毫无戒备的步调走了下去。
“有人跟着我。”穆琛低声说。
“啊?你确定?”章程斌一听就慌。
“确定。”穆琛有点儿喘气,他停对方也停,他走对方跟着走,简直就像个影子。
章程斌赶紧叭叭叭地给他指路逃生,穆琛头晕得很,带着身后的人绕圈子,往人多点儿的方向走。
这一带全是居民楼,甚至能听见小区里孩子玩乐的声音,按理说不会出事,穆琛实在没想明白对方跟着他做什么。
“喂,说句话啊,还活着吗?”章程斌问。
“嗯。”穆琛穿梭在冬日广场舞大妈群里,一步步往阶梯上爬。
对方把他跟丢了,站在人群里四下寻找,而穆琛正从高处往下俯瞰。
不是小夫,但这个人右手手腕内侧像有个纹身,跟小夫的挺像…
穆琛气喘得像即将报废的老式电脑主机,身上又冷又烫的,特艰难地将手机摸出来比对。
视线模糊了,广场舞的音乐声像一下子被一只手迅速调小。
穆琛勉强沿着另一条路下去,想往个人不那么吵闹的地方走。
阶梯的正面是热闹的广场,另一面空荡荡的草坪却特别冷清,简直就像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你还是赶紧回家吧,万一出什么事儿…”跟章程斌的通话还没挂断。
穆琛步伐沉重地走着,远远看见个高大的背影,穆琛停步了。
远处唯一的光源是小区里的一盏照明灯,背影侧过身来,侧脸轮廓英俊。
穆琛突然想起来,高考完那天,他在操场上像看过一样的…
“穆琛?”章程斌喊他。
“我死了。”穆琛说完,就失去了意识。
-
邢文听见动静回过头,先是看见了愣愣看着自己的穆琛,然后眼睁睁地看着穆琛原地跪下——
好像不是跪下,那是晕了。
邢文就懵了半秒,赶紧过去托住穆琛两边胳膊,试图将人从地上拽起来。
然而烫手且沉,邢文探手到穆琛侧颈一摸,知道这肯定烧得不低。
这儿出去就是他将穆琛扔下的那段路,邢文将车停在了原地,打不通穆琛电话联系不上,只能随处走走。
幸好及时碰上了。
邢文咬咬牙,在肩上扛煤气与胳膊底下夹篮球和使用杠杆一类的姿势间,选择了搂腰拖抱。
穆琛虽然不健壮,但人也过一米八了,在这种完全烧晕的状态下沉得像块钢板。
幸亏车就停在外边,邢文废了点儿劲将人弄上车,快速往家的方向开——
路上邢文给家里的私人医生打了电话,到家的时候一排的医生护士已经在门口等候,扛着担架、氧气瓶,还有复原心跳的电复律机。
邢文:“……”
“快快快担架赶紧的!”打头的医生一声令下,眼看着所有人全行动起来。
“全都撤回去。”邢文头疼得不行,点了点看着靠谱些儿的老医生,“你留下就够了。”
……
穆琛就是普通的感冒发烧,留下的老医生仔细听过心肺,开了点儿药。
“他…不严重吧?”邢文问。
穆琛挨过退烧针躺在床上,人安安静静睡着,脸色看着比平时还要白。
邢文一想到是自己把人赶下车吹冷风的,就觉得心里不大过意得去。
“不严重,感冒发烧很正常,尽管放心就好。”老医生说。
“但他烧晕过去了。”邢文现在已经开始思考穆琛会不会烧傻。
“嗯…体质弱嘛。”老医生起身,“缺乏锻炼,平时应该多做运动。”
邢文这才稍微放心,认同地点了个头,弱狐狸看着确实身子不大坚实,之前逃粉丝跑两下就喘上了。
“啊,床上运动不算的。”老医生笑。
“……”邢文像给噎着了,好半晌才说:“知道。”
这都一把年纪了,怎么还开黄腔呢。
邢文勉强笑着把老医生送走,回房里看了穆琛一眼,给他掖了掖被子,抬手熄灯。
房间陷入一片漆黑,邢文转身要出去,衣角突然被一只手给拉住了。
穆琛侧躺着,拉着他没松手。
“你干嘛?”邢文回头看他。
“疼死了。”穆琛声音都是沙哑的。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猜猜穆琛哪里疼!
第14章
穆琛头还晕着,行动艰难地手往后边摸了摸。
“啊,”邢文了然地点了个头,“刚医生过来,给你打退烧针了。”
在熄了灯的漆黑房间里,穆琛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十分怪异。
“你…”穆琛好半晌才开口,“我裤子…你看了?”
邢文原本还觉得没什么,但就冲穆琛这个又惊又俱的反应,他还是没忍住笑出来了。
“嗯,我扒的。”邢文说,“你纹身挺少女的。”
“那是胎记!”穆琛当即就爆炸了,“你他妈把纹身纹在屁…上啊!”
邢文笑得不行:“我哪儿知道胎记能长成心形啊。”
“胎记长成狗头的都有!”穆琛吼完了就开始咳嗽,整个人咳得坐了起来。
“……”邢文看了他一会儿,突然意识到什么不对:“那个胎记,你没给我看过?”
他俩是一对新婚夫夫,怎么说应该早看了个干净……
“…没有。”穆琛默默躺回去,脸往另一边微侧,“你忘了吗,你特喜欢…正面上…我。”
邢文身形一僵,穆琛内心则是崩溃的,但他选择接着往下编:“看着脸…嗯特别有感觉,而且就是那个…特别有…深度。”
穆琛说到这儿为了增加说服力,将脸转了过来,结果俩人都能从对方眼里读到一抹尴尬。
“...换个话题吧。”邢文说。
“嗯。”穆琛应了一声,将右手手背搭在额头上,沉默了。
“还烧不烧?”邢文视线扫过穆琛那挺有棱角的胳膊肘,“今天对不起,把你赶下车了。我血糖低的时候脾气特别爆,初中的时候…还把人课桌从三楼掀下去过。”
是,从那以后学校人都特怕他。
“那我该庆幸你没亲手把我扔下车。”穆琛笑了,将身子侧向他这边,“你饿不饿?我快饿死了。”
今晚他俩原本是打算开车出去吃的,结果一吵一折腾就误饭点了。
邢文想了想,说“你等会儿”,径直出去了。
他下楼去不过半小时,就端了两碗热腾腾的粥上来,推开门的时候穆琛正好趴着玩手机,兴许是屁股疼。
房里灯没开,手机屏幕的光照得穆琛脸发亮。
“不怕瞎眼啊?”邢文抬手将房里小灯摸亮。
“都嫁给你了。”穆琛将手机往枕头底下一塞,坐起来,“煮了什么?”
“没什么,就是普通的瘦肉粥。”邢文在底下已经拿冷水放凉过,直接给穆琛端过去。
穆琛没接,看了他一眼。
“干嘛?我在这儿花钱装个机械臂也不会喂你。”邢文说。
“没有,”穆琛接过了,“我在想你挺适合当老公的。”
“啊?”邢文差点儿就把另一碗掀了。
穆琛端着碗笑起来,粥在碗里颠了颠。邢文反应过来对方是开玩笑,拉过椅子坐下了。
瘦肉粥煮得挺清淡,但味儿很鲜香,热度刚刚好的状态喝下肚有种让人愉悦的饱足感。
邢文喝了几口看穆琛一眼,穆琛端着碗一勺勺地喝,垂着眼特安静,连汤匙碰碗的声儿都没有。
跟当老板的穆琛一个样,吃喝都不说话,浑身上下一种富贵人家的气质。
但难以掩盖他饿慌了的事实,没五分钟,邢文眼看着穆琛将粥喝见了底,搁下汤匙一扫他。
“没了,”邢文接过空碗,“我这儿还两口…”
“家里已经这么困难了吗。”穆琛渴望的视线默默从邢文碗里那“两口”移开。
邢文估摸了一下,他来这个世界已经一周,除了老爸老妈来住的那天,他确实没见过穆琛吃什么…
破案了,就是这人把家里冰箱给掏空的。
“对了,”邢文将剩的两口粥喝掉,将空碗汤匙收拾到一起,“巴萨的工作,我决定试试。”
穆琛看着他,挺意外的,“我以为你要推掉了。”
“既然改变不了事实,只能适应。”邢文说,“就是拍出来恐怕得让大家失望了,可能得提前多花点儿功夫准备,找合适的相机、镜头、构图角度…”
“干脆拿我练手吧,我陪你。”穆琛脱口而出以后,他俩都懵了懵。
“你认真的?”邢文看着他。
有个人可以拿来练手确实事半功倍,但估计他这辈子都没想过,有一天能拿穆狐狸到自己镜头底下摆弄。
“有星闻老...旗下第一的时装模特给你当素材...”穆琛笑,“还愁拍不好别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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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周五,《变焦情诗》摄影展正式开展。
天儿挺冷的,但排队看展的人特别多,完全超出了邢文的想象。
一想到这些人提前两三个星期预约,就来看他以前零零碎碎拍的东西,邢文内心深处还是不大好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