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笙微微扯出一个弧度,看着下面一张张好似要将他千刀万剐的脸,他这几日可谓不见天日受尽折磨,今日见到这么多人脸反倒心情不错,所以扯开沙哑至极的嗓音,讽刺道:“我这一生做过那么多事,你又问的是哪桩?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家伙,就算我今日死在这里,以后这江湖也会冒出千千万万的‘魔头荀笙’,只要江湖还在,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家伙还在,魔头就杀不完,杀不完——!”
有人似乎被戳到了痛点,表情一瞬间有些扭曲,然后大吼道:“这种畜生,还留着命作甚!杀了他!”
一呼百应,全场不断回响“杀了他”三字。
作者有话要说: 果然还是写了(中),原先以为能写完心情还特别好,但突然发生一些事心情变得特别糟糕,等我调整一下明天写完大婚,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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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良辰吉日(下)
在满是“杀了他”的讨伐声中, 一个世家长者站出来:“诸位,现在都说曾经那些事是荀笙做的, 荀笙更没有反驳, 但事实真相真是如此吗?”用真气包裹的声音格外响亮,说到一半时周围顿时安静下来,每个字更是清晰地回响在演武场。
此人是南熵李氏家族的族长,亦是此次世家长者中最年长最有话语权的人。
荀箫看向那人:“你此话何意?”
李族长听着荀箫毫不敬畏的语气, 皱了皱眉,厉色道:“吾就是怕你这样同样刀剑染血的人,为了洗脱自己的罪名,把所有罪都放到自己义兄身上。而有人‘情深义重’包庇之。“谁都听得出的言外之意。
颜旭之刚要开口,荀笙却先一步嘲讽着笑起来:“哈哈哈。”
荀笙微微抬起头, 凝视荀箫的眼神别有深意,声音虚弱无比,却又一字一顿说得清晰分明:“荀箫, 你瞧瞧,这些人是不是道貌盎然?你亲手把我这个魔头抓住, 他们却还不相信你, 认为是你逼迫我的。说起来,你我从未互相逼迫过彼此, 以前我杀那些人, 你从来都是冷漠地看着。怎么,现在因为颜旭之变得有情有义起来了?”他又侧头看向颜旭之,“颜旭之, 你到底……”
话未说完,一瞬间,一股真气压制压得荀笙肺腑翻腾,直接断了声音。
荀笙胸口起伏,吐出一口血时即将倒下,荀箫一把扯住荀笙的头发。荀笙整个人往后倒去,寒霜从荀笙的背后出现在身前,横在荀笙的脖颈前。
荀箫双手负后,真气控制着剑,剑光森寒,好似立即要将荀笙的脑袋斩落剑下。
“我说过一次的话不想再重复一遍。”荀箫冷声道。
有人自然想到了当初在洞穴内,荀箫在他们面前低头下跪,却又一怒为颜旭之的事。
“诸位,荀笙刚才说你们道貌盎然,我还不以为然,现在却有些为这江湖的安稳担忧呐。”在他人眼里,颜旭之好似和荀箫一唱一和一般,冷嘲热讽的话语让人不忿。
只见犹如神人的白衣男子继续悠然道:“我还记得,一个半月前,诸位中有大半都同意慕容煜和我们签下生死契,那时候可不见你们如此吹毛求疵,现在魔头就在这里,你们睁着眼还要找别的魔头?我看眼睛长在你们身上就是浪费,应该捐给更需要的人。”
猝不及防的,一连串“噗嗤”的笑声从巽风观那边响起,再看是一些弟子抬袖捂脸忍不住笑起来。
当颜荀二人被阴阳怪气的指责,巽风观门人都是憋着一把火,但因为地位问题,又都不能说话,愤愤不平中听到颜旭之的嘲讽,笑出来时心中给小师叔叫好。
他们以前还觉得颜旭之可能是被邪魔外道的荀箫迷惑了,虽然表面努力表现出小师叔说什么我们就听什么的态度,但暗地里对荀箫还是存着一分警惕和戒备,以及极大的恐惧。
但经过这段时间相处,他们已经不再拿曾经的眼光看荀箫。
现在谁要是再说荀箫一声不好,就相当于说师叔母不好,怎么都要群起愤之。
一个笑个个都开始笑,巽风观这样的反应更是让一些人气愤,有人正要怒骂出声,一阵无比强大的真气倏然而至。
额头冒出冷汗,两腿颤颤发抖,刚刚走出来,一个字还没说出来,身为绝顶前期高手的东方族长突然感受到自己的弱小。
他看向演武台,这才想起颜旭之的实力。
现在所有人都不是颜旭之的对手。
荀箫说过自己要一个以后和平安,李氏族长自认对方和颜旭之绝不会动手,破坏好不容易达成的结果,这也是他有底气说话的原因,可当切身面对超绝的实力,心中的畏惧又层层浮现。
“诸位掌门和族长,有一事你们可能还不知。十天前,荀箫踏入绝世期。”一直身处角落的时玉韵觉得是时候站出来,讥讽李氏族长损人不利己的行径,“南熵李氏,你们一族若是想和两个绝世高手为敌,莫要拉着所有人陪葬,或者说,其他掌门和族长,亦是觉得李族长说的没错?”
一石激起千层浪。
“我自始至终都认为荀笙,也就是杀荀邵该死。”
“吾亦是。”
一些人自行站队。
荀箫向前一步,他环顾在场的所有人,扫过一张张变色的脸,只觉得讽刺。
他沉声道:“你们要是认为,荀笙以前那些罪孽是我口说无凭,我无话可说。但你们是否忘了,当初魔头杀荀邵杀了多少人,那四个被害的青年才俊尸骨可寒?”
“尸骨可寒”四个字让人不禁打了个寒噤。
一时间,演武场鸦雀无声。
就在这时 ,因为身体欠佳一直坐着没出声的张鸿虎站起身。
身为巽风观掌门,张鸿虎身处最中央,一站起来格外显眼,他郑重道:“我巽风观如今有两个绝世高手坐镇,是我派荣幸啊,要是诸位掌门或族长有不服气的,不如切磋试试?”
……张鸿虎有你这么添乱的吗?
“是啊,若是不服,我和荀箫随时恭候。”颜旭之话音落下,荀箫运转真气,极有默契。
真气压制滚滚而来,让一些人差点跪趴在地上,而这真气来得快消失得也快。
显然是荀箫给的下马威。
即使荀箫现在转了性,但曾经冷酷无情却是真。
一想到荀箫已经是无敌的绝世高手,加上颜旭之……
做出头鸟的几个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好在这时终于有人听到他们无声的呼救,出声来缓解这尴尬的气氛,语气里压抑不住的愤怒:“一刀杀了杀荀邵?也太便宜他了吧?”
此人是当初被害的四俊杰中的一人之长辈,他飞身来到演武台上,一剑直指荀笙的喉咙:“我家中的小辈,当初亦是被我寄托了大希望的,结果却被这魔头吸取全部内力变成人干,他立马死了也不能解我心头之恨。”
颜旭之和荀箫相视一眼,后退离开演武台。
之后便见那位长辈一点点凌迟着荀笙。
起初,荀笙一声不吭,到后来竟是发出诡异的笑声。
接二连三的,那些曾经被杀荀邵害死过弟子的纷纷上阵,其中包括陆元豹。
荀箫收起银霜,和颜旭之离开演武台。
他们回到台下,站在张鸿虎两边,看着荀笙被一群充斥恨意的人围聚起来。
直到笑声渐渐消失,一道道人影从演武台上离去,最终只剩下一团血肉模糊的人体时,还剩下来的完好眼睛直直地望着荀箫这里。
但这一步,荀笙死不了却也不觉得痛苦了。
他这一生,得到过什么?
没有。
本该属于自己的亲情之爱,从荀箫诞生的那一刻起就被荀箫毁灭,而当他没有狠下心杀死荀箫,不过是让他走失时,错误便被不断放大,直至有了现在的局面。
再有怀孕生子丹不仅没给荀箫带去痛苦,更让他找到此生挚爱,皆是可笑至极。
荀笙至死都不后悔曾经做过的一切,如今唯一的怨憎恨依然是凭什么是他荀箫得到幸福?!
——荀箫,我诅咒你,此生……
荀笙的嘴唇上下开合,说到一半的话被一道剑光打断。
白日里闪过的漆黑剑光不是颜旭之手里的夜芒又是什么。
颜旭之压根不想知道荀箫完整的话是什么,刚才一看到“诅咒”两字的唇语,忍无可忍无须再忍,颜旭之直接出剑割下了荀笙的头颅。
头颅咕噜噜地滚落到地上,只是更惹人厌恶。
颜旭之扭头看向荀箫:“你我将一生平安喜乐,顺遂无忧。”
两人长袖的手紧握在一起。
荀箫弯起眉眼,与过去全然不同的冰冷霜寒,让人如沐春风。
由魔头荀笙卷起的长达十数年的部分腥风血雨,这一天,终于落下帷幕。
魔头已除,生死契的解药也已交给颜旭之,有些人觉得继续留在巽风观还要面对颜荀二人的威压,只是更加颜面无光,准备走人。
张鸿虎像是知道他们要说什么一般,露出友善的表情,却是振振有词道:“诸位掌门和族长,当年我认为荀箫是杀害我弟子莫温疏的仇人,骂过各种污言秽语,今日有你们的见证,我张鸿虎真心实意对荀箫致歉,望祈恕罪,请原谅则个。”
说着,张鸿虎就要深深作辑,荀箫连忙扶起张鸿虎,摇头道:“师父,无妨。”
“不知诸位,作何想法?”颜旭之微微一笑,传音给在场的每个掌门和族长。
颜旭之之前的好脾气仿佛只是过眼浮云,看似温柔的提问,传音里却满是恐吓。
即使再不情愿,这一刻,数十个门派掌门和世家族长,都只能忍着一一给荀箫道歉。
荀箫并没有对待张鸿虎那样对待他们,只是淡淡地看着他们,最后说了一声:“以后江湖,只有荀箫,再无魔头荀箫。”
张鸿虎接着言辞恳切道:“诸位不愧都是正道魁首,爱憎分明。各位掌门和族长以及子弟既然来到巽风观,也别急着走,相信大家都曾收到过请帖,都知道五日后,是我徒弟旭之和荀箫的大婚之日,请务必留在巽风观参加完他们的大婚再走。两个绝世高手的结合,亦是一庄江湖美谈,不是吗?”
不愧是张鸿虎……
有人暗自称奇张鸿虎的厚脸皮,本想拒绝却在对上颜荀二人的目光后,只能挺直腰杆地被动接受了张鸿虎的提议。
“说起来,上次张掌门发来的请帖上面的字着实有碍观瞻,我还以为你并不想请我等来呢。”无法直接拒绝,只能阴阳怪气地说话。
张鸿虎佯装诧异,然后瞪了一眼颜旭之:“旭之,都说让你好好练字了。这下出糗了吧,一腔热情却被认作是虚情假意。”
各门各派面面相觑,再听颜旭之理直气壮道:“我的天赋大概都在练武上了。”
???
那么丑的字竟然真是颜旭之写的?!
……
接下来的五日,是巽风观这段日子最热闹的几日。
而之前属于慕容煜和夏侯义的门客院落就此挤满人,慕容煜终于有理由腾出空房给他人住,再搬到夏侯义的房间去,准备贯彻从头粘到晚的原则。
只要夏侯义拒绝,慕容煜就像个受委屈的孩子一样掉眼泪。
夏侯义看着慕容煜哭,觉得自己才是那个想哭的,他擦了擦急出来的眼泪,急中生智,无奈之下约法三章才安抚了慕容煜。
陆元豹从张鸿虎那里打听到慕容煜的情况,得知慕容煜怀孕后又有些疯病症状后,震惊之余,满心叹息,却在看到慕容煜脸上没有阴霾的笑容后,没有留下来,带着酸涩转身离开。
他忽然想,要是慕容煜一辈子这样,也不错。
再说时玉韵那边。
六天前,许宿经受过炎狱草的考验,昏昏沉沉了五天,昨日终于醒过来,听到时玉韵声音后,唤了一声师父。
当时,时玉韵以为许宿记忆没有受损,正高兴,却听许宿说起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
之后详细问下来,时玉韵发现许宿的记忆真的有损,他记得许家的事,记得时玉韵和碧羽苑,却独独忘了和颜旭之相关的一切记忆。
当天,处理好荀笙的问题后,颜荀二人来到药园,药元思把制作好的金疮药交给颜旭之,然后告知了颜旭之许宿的情况。
听闻这件事后,颜旭之觉得可能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毕竟许宿追逐原主两辈子,这次失忆或许才是对方的新生。
他不想再打扰到对方,告辞后就要离开,忽听屋内的人问道:“这位公子,请先不要走,我、我认识你吗?”伴随着踉跄的脚步声,身形瘦削的许宿面色憔悴,出现在门边。
许宿刚才听到有些熟悉的声音,却怎么也想不起是谁。
师父告诉他,他是因为被荀笙废去武功,需要神医救治才被带到药元思这里的。可他总觉得有些说不通,他记得上辈子自己郁结于心而死,却想不起为何郁结。而到了这辈子,他更不明白自己为何要执着拜殷目盲为师,不明白为何要帮荀笙这个魔头。
这一切中少了最重要的一环,可他就是怎么也记不起。
如今听到这个声音,许宿觉得熟悉至极,仿佛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焦急地询问。
时玉韵跟在许宿后面,指甲深陷门框,一言不发。
颜旭之语气温和道:“你我不曾相识。不过我听药神医说起过你的一些事,所以也有一些话想说,许公子,人生在世,能有第二次重来的机会实乃幸事,而这一次人生的幸与不幸,希望你好好抉择。”语毕,他便拉着荀箫离开了药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