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清野话说到一半,许相臣就已经呆住了,一瞬间羞愧地只恨不得把脑袋钻进地缝里,张清野既然能够对他说出这样一席话,就明明白白地表示着他现在是清醒的,有着完全清醒的成人思维和小孩的身体,而许相臣方才竟然还在他面前自称了爸爸……
他竟然让那个不苟言笑的张清野叫自己爸爸……
颇有些难堪地咳嗽了两声,许相臣一时半会儿都说不出话来,倒是张清野泰然自若地盯着许相臣的脸,又道:“你用的那张技能卡,是给农作物用的。”
“在我身上的作用可能不那么稳定。”
许相臣只好点头表示了解,好在这时候邻居王阿姨敲响了大门,将这一室的尴尬打破了,许相臣手忙脚乱过去开门,想要逃离面前人坦坦荡荡的视线,一刻不想多留。
可就在他背后,张清野扯了扯自己的小衣服,原本平静的面容上,狡黠地勾了勾嘴角。
这两天以来所有的记忆他都记得,两人之间的一点一滴,那些尴尬早在昨天晚上清醒地一瞬间张清野就消化掉了,反而是观察起许相臣的反应,让他觉得有点开心。
这个人明显是很在乎他的,无条件的,纯粹的向往和爱意。
“你们家怎么这么臭啊?来人掏厕所了?”
“没有。应该是腌的萝卜臭了,您有什么事吗?”
许相臣勉强应付,王大婶虽然疑惑,好在也没有多问,拉着许相臣往屋里走了两步,她分明年纪没有多大,却因为日夜操劳,饱经风霜的脸上,满面都是喜庆:“大好事,大好事。”
进到屋里看见张清野,大婶还摸了摸他的脑袋,后者面无表情,听着她开口:“昨天晚上,孩子她爸回来看我了!”
许相臣一时没反应过来昨天晚上大婶说男主人已经去世了的事情,坐在桌边愣愣问了一声:“啊?什么意思?”
“他回来看我了呀!傻小伙子。”王大婶小心翼翼从怀里掏出一张画纸,那一瞬间臭气熏天,比许相臣家里的味道还要更加浓郁三分:“他昨天回来了,就站在我床头,一边哭一边和我说很想我,这是我们年轻时候找村里一个老头画的画,我一直留着,他昨天看见了,就一直捏在手里哭,不是我在做梦,这上头还有眼泪呢!”
许相臣皱着眉头伸手把那画接过来,果不其然,在上头看见了十分清晰的一片水渍,就和他小时候同爸妈吵架以后滴在日记本上的眼泪形状一模一样,一看就是哭的,好在男主人的脸还没被打湿,能够看清容貌,这一张画上两人正值青春,画面十分细致,让许相臣也不得不感叹这画师技艺精湛。
王大婶当初也是个美人,不像现在日夜操劳的疲惫感,是很有朝气的,男主人则有八分帅气,两分俏皮,模样特殊好看,许相臣一眼就注意到了男主人的牙齿,他的牙齿是不那么整齐的,有一小块外凸,但这也并不影响他整体的样貌,反而正是这一点不整齐给他增添了两分灵气,在画师笔下十分精湛。
王婶又叹了口气:“他年轻的时候就很爱哭,别人都不知道,看他这样子笑嘻嘻的,其实泪窝可浅呢,人又重情义……”
许相臣好生安慰了大婶两句,不一会儿王大婶家的小哑巴也进来了,小姑娘穿着粉色的裙子,身后还跟着四个小孩,都比她大,其中一个牵着王娜的手,象征性地敲了敲许相臣家破败的木门板。
少年人高声叫道:“方便进来吗?王婶,娜娜找你。”
这孩子倒是挺有礼貌的,许相臣把这一行人都请了进来,除了小娜以外四个孩子,大的有十四五岁,小的也有十二岁大了,待到认真看清这几人的脸,许相臣不由得愣了愣。
他在这其中看到了最熟悉的一张脸,属于哪个年纪最大的孩子,十五岁的陆丰理已经有成年男人的肩膀高了,不管见了谁都是一副不耐烦,他此时跟在一个比他稍微矮一点的男孩后头,一张脸就像吃了屎似得臭。
等人群都出去了,许相臣才和他说上话:“你怎么也来游戏里头了?而且怎么这么多天都没看见你。”
陆丰理冷哼一声:“我哪知道怎么回事?!我爸开车开到一半,突然跳出来个什么东西,说我兄弟叫我去参加游戏,我可去他妈的那一张白脸吓得我回手就给了她一拳。”
许相臣满脸不敢置信,他居然伸手打了女鬼?赶紧问道:“然后呢?她伤害你没有?”
“然后她问我要不要厕纸。”陆丰理一脸不耐烦:“我咋知道怎么回事,就说要,下一刻就进来了。”
许相臣满面惊异:“她为什么要问这种问题?!”还是在被陆丰理打过一拳以后,实在有点莫名其妙的,让人摸不到头脑。
两人自然谁都想不清楚,这时候一直安静坐在床边的张清野开口了:“要和怨灵达成契约,必须要玩家本人的同意,你口头上答应了,也就完成了契约,自然就进来了。”
怪不得!
许相臣一阵懊恼,自己没有经验,在那女鬼一顿恐吓过后,为了保命本能地就相信了她,现在听张清野一说才明白过来,不由得有了两分后悔,另外一边陆丰理就更难受了,他当初不过是随口乱回答了一句,就直接被人拉到了这要命的游戏里,实在是倒霉透顶。
许相臣兀自顺了两口气,才开口问陆丰理:“你来的这几天都住在哪里?我一直没看见你的人影,对村民的离奇失踪有头绪了吗?”
“没头绪。”陆丰理随手抓起许相臣放在桌边的南瓜饼嚼起来:“我在这场游戏里是个孤儿的设定,这几天一直住在刚才一起来的那个男孩家里,真是日了!我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游戏,强行把我拉进来就算了,他妈半夜还闹鬼!那老头子提着锄头要把我脑子撬开,这几天吓得我没有一个晚上睡得好的。”
看来不止他们这里出现了灵异的情况,许相臣想象了一下半夜醒来看见门口站着一位骨瘦嶙峋的老人,他手中还提着一把锄头,一下一下敲击着向自己靠近,直到把脑袋刨开,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也能够理解为什么陆丰理会这么暴躁了。
不过陆丰理显然是没想要许相臣理科不理解,他兀自在屋里转了两圈,这才堂堂正正把视线落在张清野身上:“他在这里头是你儿子?”
许相臣点了点头:“我进到埋骨之城以后没有去处,他把我带回去了,然后也被女鬼给缠上拉了进来。”
陆丰理有点不屑于许相臣的说辞,直接拆穿了张清野:“你应该不是第一次进游戏吧?你家不是就在埋骨之城?”
陆丰理是调查过张清野的。早在他最开始接近许相臣时,陆丰理就已经找人跟踪过他,张清野参加游戏这么多年,埋骨之城有很多老玩家都认识他,要弄清楚他的背景其实很简单。
不过他到底还是没有继续往下说。
看在许相臣的面子上,他还不想把事情搞得那么难看,在游戏中他和许相臣两人都没有经验,如今唯一能够依托的也只有这个年纪尚幼的张清野,现在撕破脸,没有任何好处。
许相臣有点疑惑地看了看两个人,虽然张清野并没有和他说过太多关于游戏的事,他也能感觉出来这人应该不是第一次了,不管是对游戏的熟练度还是技能卡的熟练来看,都显示着张清野都是经验丰富的老玩家,许相臣对此倒是没有什么多余的看法,如果非要说起来,甚至有一点点心疼,一想到张清野已经不是第一次来过这么恐怖的世界,加上前几天他作为小孩时候的表现,许相臣就觉得心口有点闷闷的。
“我今天不走了。”陆丰理神色疲惫道:“回他家睡不好觉,那老头子死了那么久,这个傻儿子还不知道,还在等他回来,就我一个人担惊受怕。”
许相臣心想,在这恐怕你也睡不好,但他没说,反而问道:“什么意思?你床头那个死人是跟你一起那个男孩的父亲?”
“那人叫秦恩。”陆丰理解释道:“他爹和他说要去村外找他娘带回来,结果去了很多年都没回来,其实人就死后院了啊!我看的清清楚楚的,天天晚上从后院往屋里跑,那死相太吓人了,两边胳膊全被人截断了半截,末端绑上了锄头,瘦的像个刀螂,我去偷偷看过尸体,都烂的没边了!他居然还在等,简直就是个呆子。”
作者有话要说: 想吃南瓜饼
第47章 痛失爱父
许相臣觉得自己应该已经从这纷乱的线索之中抓到了一点头绪, 一晃神的功夫,总觉得还是差了一点什么, 他也说不上来, 三人忙里忙外把尸体溶解掩埋, 结束以后已经接近到了晚上。
陆丰理呸的一声,他今天跟着许相臣两人收拾烂肉,已经不止吐了一回,一张脸上惨白惨白的, 浑身软趴趴,一回到屋子里头倒头就眯上了眼睛,嘴里还不忘吐槽:“我真的服了,这也太臭了, 不行了我要回去,我要回秦恩家吃饭。”
说了半天也没动地方。
另外两人显然也好不到哪去, 处理尸体需要极其强大的心理素质,尤其是烂到这种程度的尸体, 即便许相臣在游戏里再有天赋,也真的做不到面不改色,晚饭勉强炒了两个青菜,陆丰理则是睡了一觉,隔壁大婶又拿来了一点自家腌的咸菜, 麻麻辣辣挺爽口,三人胃口不好,也好歹吃进了一点。
“那边是次卧, 你今天就住那吧。”晚饭后许相臣和张清野一起收拾桌子,对陆丰理道:“虽然平时是小孩子住的,床也并不小,你住得下。”
陆丰理半天没动,憋的脸都青了,才说出一句:“他在游戏里面有经验。你却让我自己睡?”
话一出口,许相臣才微微一想,他说的好像也对,房子里到底有什么东西谁都不清楚,把陆丰理一个人毫无游戏经验地放在次卧还是太危险了,不过若是让他把张清野独自放过去,他也觉得放心不下,三人纠结沉默熬到了九点多钟,家家户户都休息了,才终于下了决心,三人住一起,两人睡床,一个打地铺。
许相臣自觉地睡了地铺,一个是自己捡的便宜儿子,一个是从小到大都没吃过苦,却因为自己一时失言也被连累拉进游戏里的兄弟,哪一个许相臣都舍不得,他收拾收拾屋子,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往床铺底下垫,整理好了地铺也没比床矮多少了,一进屋倒头就睡,原本还在客厅纠结的两人面面相觑,屋里人却已经打起了鼾。
“你上去吧。”最后还是陆丰理快走两步,拽着许相臣的胳膊把人丢到床上,向来养尊处优大少爷似得陆丰理居然也有主动要睡地铺的时候,许相臣嘴巴惊讶地能放下两个鸡蛋,迎着对方疑惑的眼神,陆丰理一脸嫌弃地看了张清野一眼:“我怕他半夜尿床。”
张清野:“……”
这就没有办法了。
“既然这样,你们好好休息。”既然陆丰理嫌弃张清野,许相臣也不多说,屋子检查过一遍,门锁紧,把被子一蒙:“咱们轮流守夜,你白天睡了,不困的话就你先守着。”
陆丰理答应下来,屋里也不熄蜡烛,摇晃地光亮底下,他闲的无聊,从系统里阅读起了玩家手册,又把木石村的游戏规则仔仔细细读了两遍,也依旧没想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三个小时过的也快,他慢慢也有点犯困,十二点到夜里三四点这一段时间,应该是游戏中最高危的时段了,这一段时间自然是张清野来守夜是最好。
通过这几天的相处,床上两个人已经习惯了和对方睡在一起,也基本没有什么别扭的,他原本睡着,睡到一半没了意识,又自动搂住了许相臣的腰,许相臣胳膊一揽,跟个爹似得把小孩抱在怀里,张清野这一觉睡得十分温暖,他越温暖,地板就越显得冷,时间一到,陆丰理急不可耐一巴掌拍在了张清野的脑门,小额头霎时红了一片:“快给我起来!”
张清野愣愣坐起身,已经十二点了,空气里渐渐有了味道,从梦中惊醒一时间搞不清情况,他被人吵了休息,显然还是有点不开心,皱着眉头。
许相臣本来睡得也不深,迷迷糊糊翻了个面,对陆丰理道:“你别吼他。”随即又睡了过去,后者看着他的后脑勺,磨了磨牙,地铺比床稍微矮了一点,躺着往上看一点,刚好能看见许相臣的后脑勺,也不知道到底在想什么,半个小时,陆丰理一直瞪着眼睛也没有睡意。
可能是地上太凉了,也可能是有点生气,烛光被他的后背挡住,面前便投下一片阴影,过了许久陆丰理才低了低脑袋,不再把视线停留在那人身上。
没有道理可讲,明明是他先来的,张清野却那么轻易地占据了许相臣心里好像更重要的一块位置。
或许他应该问问的,这么多年了,自己是不是真的还没有张清野一个新来的更重要,思来想去又觉得这问题实在有点矫情,恐怕他也能猜出来许相臣会怎么说,许相臣会说,他和张清野是不同的,他对他们两个的感情并不是同一种,陆丰理很明白,他可以是许相臣的兄弟,更深了说,他甚至可以是许相臣的家人,他们之间有那么多那么多羁绊,可许相臣到底还是不爱他,就像他没办法将张清野看成家人一样,许相臣也没办法将陆丰理当成爱人来看。
所以他很清楚,问了一次也好问十次也罢,都不会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如此一来,连开口的理由也失去了。
陆丰理叹了口气,又深吸了一口,来回翻了翻身,蜡烛灯芯越来越长,逐渐地也越来越昏暗,他心中苦闷,但又没有什么好纠结的,事情都摆好了,他也没得选,过了十二点,白天睡得那几个小时不顶用了,陆丰理感觉到了无法抑制的困顿,眼睛一点点要合上,头也微微往下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