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严璋倒不是很担心自己的那张法院传票,那些录音可以让他丢了监护权,但是再严重的罪名,那点儿证据也不是很够。
他也是后来才意识到夏思乔在虚晃他,也正是因为这件事,他才恍然发现从没看在眼里的大儿子已经彻底的脱离了他的掌控。
他不能再让夏桀以那样不体面的罪名进监狱。
…
夏思乔盯着脚尖看了会儿,忽然笑了,再抬眼的时候眼底是不加掩饰的憎恶。
“在你眼里强/奸是一点儿错误吗?夏严璋,我猜你最近肯定拉下脸来托了很多关系,结果因为他犯的事儿太严重了收效甚微,你没办法了才把主意打到我同学的厅长舅舅身上。”
“你托关系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你的好儿子夏桀毁了别人的一生啊?”
夏思乔的录音确实无法再给夏严璋定更严重的罪名,但夏严璋要面子,一定不想别人知道。
他原本准备给夏严璋两个选择:联系媒体曝光这件事,豫淮中学的事情沾上就是热话题,夏严璋不可能摘的清自己,最后闹到江北人尽皆知是肯定的;或者让他最疼爱的小儿子自己去自首,当初和赵之寰在那件事上做的手脚,让他们得到应有的惩罚。
他厌恶赵之寰,也永远无法原谅他曾经做过的事情,因为那个无辜的生命他可以不再追究他,但这不代表别人加诛在赵之寰身上的伤害就是理所应当。
“而且。”夏思乔冷眼看他。“你这么担心夏桀,其实是怕他以强/奸罪进了监狱,大家全知道了,太给你丢人了吧。”
拐角外是个风口,依稀可以听到呼啸的风声。
夏严璋僵了下。
“你走吧。”夏思乔对夏严璋的反应一点都不意外。“你要是非想让我找我同学说什么,我只会请他帮忙,该怎么判怎么判,让你之前丢掉面子托人的努力也打了水漂。”
夏严璋想发火,张嘴的时候看到夏思乔似笑非笑的神色忽然又换了语气:“乔乔,他毕竟是你亲弟弟,你跟他有再大的矛盾,对外你们都应该一条心的。”
“哦。”夏思乔点头。“所以他可以联合外人把我弄进豫淮中学,我还要不顾公平与正义,反倒去帮一个强/奸犯。”
夏思乔笑了,笑意淡薄,琥珀色的眼眸微眯,流露出讽刺和厌恶。“夏桀会有今天,跟你的言传身教脱不了干系,与其担心你的面子,你不如好好想想,该怎么教他做人。”
……
夏严璋转过拐角的时候脸色难看极了,低着脑袋掩盖住眼底阴郁的神色。
被人叫住抬眸的一瞬间都没有藏住自己的恶意。
看到是谁的时候夏严璋猛然变换神色,笑得熟稔又亲切。“你不是乔乔的同学吗?叫叔叔有什么事儿啊?”
“叔叔您好。”贺裴看起来斯文又优雅,周身矜贵的气质不是一朝一夕能渲染出来的,正是夏严璋一直向往的阶层。
他靠在窗边,背着窗外的天光,神色散淡,轻推了下眼镜,金属质感的细丝眼镜让他看起来冷淡又难以巴结。
夏严璋好脾气地笑着,等着这个对自己大儿子明显有几分意思的小少爷继续说话。
“您是不是挺纳闷,为什么钱花出去不少,夏桀的事情却一点儿进展都没有,甚至还更严重了。最近生意也不好做,谈好了的单全都飞了,账面上流动资金快撑不下去了吧?”
贺裴每说一句话,夏严璋的笑就干了一分,到最后笑得几乎比哭还难看。
“你什么意思…”夏严璋几乎是强扯起嘴角让自己保持笑意。
楼道里人流熙攘,空气带着融雪时分特有的潮湿和阴冷。
“我的意思是。”贺裴微抬下颌,掀起眼皮看他。“你再出现,给乔乔添堵的话…你儿子的罪只会往最严重了判,你的生意,虽然本来也保不住了,但是原本还可以给你们一家三口留口饭吃。”
贺裴慢条斯理地抚了下袖口,抬脚往前走。“你自己考虑吧。”
…
夏思乔跨坐在台阶上垂着脑袋呆了一会儿,闻到熟悉的信息素才缓缓抬起头。
他眼皮半抬不抬地看着眼前的手。
手指修长,腕骨突出一点,线条流畅优美。
“干嘛?”夏思乔问。
“带你去开家长会。”贺裴晃了晃手腕。“老严不是让你给大家分享一下学习经验吗?”
…
夏思乔顿了下,抓住那只手,借力站了起来后往台阶下走,语调里有几分散漫的味道:“有裴神在,我这个弟弟哪有儿发言权啊…”
拐角旁边就是10班,周岩刚从后门里走出来就瞅见这两尊杀神,前一天晚上惨绝人寰的回忆还历历在目,他眼梢狠狠跳了下。
对上夏思乔带着点儿调侃的眼神周岩以为这俩人又想杀个回马枪,对他们俩的残忍程度又有了新认知,他迅速闭着眼转身假装没看见这俩人,“框”地一下撞上门沿儿,愣是龇着牙没出声,艰难地挪步进了安全区。
…
回到1班的时候人已经基本坐齐了,过道上是一溜儿学生自己搬着坐的椅子,严老师正在往电脑里插U盘,夏思乔垂着眼坐回了自己座位上。
贺裴忽然把椅子拉到夏思乔身边,拍了拍他。
“怎么了?”夏思乔微侧头抬眼看他。
“你坐这来。”贺裴指了指过道。
“不去。”夏思乔扭回头去。
贺裴抿了抿唇,忽然弯腰,直接拽着夏思乔的椅子腿,把他连人带椅子拽到了过道上。
又把空椅子抬起放到桌前。
自己坐了上去。
他这一番动作动静不小,不少人都朝这看过来,刘妍晚就坐在后面看他胡闹,夏思乔脸有点儿热,瞪着眼低声凶他:“你瞎折腾什么呢。”
…
“没瞎折腾。”贺裴揉了揉他凉滑的发顶,尾音微拖有点儿懒散的意味,清透的黑眸却含着几分珍视和郑重。“我给你开家长会。”
…
夏思乔僵下了。
午后阳光懒懒地斜照进教室,贺裴的半边脸被阳光笼罩出一点儿淡金色的光圈,面容清俊,目如点漆。
“以后的家长会,我都坐在这里。”
他说。
…
心尖上好像涌起无数酸涩的气泡,缓缓地将夏思乔漫没,心底里又滋生出什么陌生而微甜的欢喜,根系缓缓地蔓延,一点点地茁壮。
夏思乔揉了揉发酸的鼻尖,罕见地乖巧起来,没有跟他对着干。
没过多久教室就安静下来,只剩严老师分析着期末成绩,贺裴好像真的像那么回事儿似的,对着夏思乔的成绩单看了又看,还拿出卷子把他马虎的地方圈上。
夏思乔拿起手机不知道编辑了什么,不多时贺裴兜里传来震动。
【chaos】:实习生,要不要工资?
贺裴眸光颤了下。
夏思乔等了会儿还没得到回应。
他咬了下嘴唇。
教室里氛围严肃,严老师正滔滔不绝说着什么。
夏思乔红着耳根,以桌洞为掩护,抓住了贺裴的手。
手指温柔而青涩地穿插进贺裴指缝。
他们十指相扣。
第77章
贺裴半阖着眸, 浓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小片阴影
他在看两个人手指缠握的地方。
明明出拳的时候又快又狠辣,手指却细腻修长, 指甲盖莹润淡粉, 被修剪得很整齐。
他喜欢的少年,主动向自己走出了第一步,别扭又霸道地向自己示好。
这个认知像把刷子, 绒羽柔软,又带着细密的小倒刺, 刮得贺裴心口又痒又疼。
他把自己伪装得那么坚硬, 却又那么柔软,容易被感动, 被满足。
贺裴轻叹一声, 手指微微用力,将他莽撞又直白的心意握紧。
“乔乔。”贺裴向夏思乔方向倾身, 语调温柔又缱绻,低声在他耳边说:“我很高兴。”
好在他们这里是挨着窗边不起眼的一隅, 投影仪上正播放着历年的分数段和高考去向,家长正急匆匆地记着, 一点儿不敢分心,除了刘妍晚没人注意到两个低声耳语的少年。
夏思乔耳尖发麻,脑海中有什么浮浮沉沉, 像踩在绵软的云端。
过了一会儿, 想到贺裴母亲就坐在后面, 他欲盖弥彰地露出探讨问题的神色, 低声说:“我也觉得这道题不该出错。”
说话间他借势凑到桌边,抓起铅笔,用一只右手扭扭歪歪却认真地在卷子背面写着:你给我注意点分寸,不要什么场合都骚。
眉心微折,眸光却剔透,带着一点纵容的笑意,推到贺裴眼前。
这句话夏思乔之前也说过,然后被贺裴亲得委屈的哭了。
再次重复这句话,语境却好像不一样了。
贺裴晃了晃两人交握的双手,用左手写道。
——好,你管管我。
左手写出来的字比不上右手,却横平竖直,透露着坦率而炙热的心意。
心口的热意还没来得及冷却,就又席卷全身,夏思乔头脑发空地瞪着那五个字看了一会儿,才心口不一地使劲儿夹了夹贺裴手指。
…
他低声嘀咕。
“谁让你左手写字都比我好看了…”
*
江北的疗养院已经联系好了,寒假第一天夏思乔就去了津西,刚走到医院的大门就看到楚爷爷在里面张望的身影。
楚爷爷自从见过了他,就一直听他的话,没有再出去乱跑,就是视频的时候总是舍不得挂断,还跟医护人员学会了怎么截屏,夏思乔经常听到楚爷爷偷偷截屏的声音。
楚爷爷像个小孩子一样跑到夏思乔跟前:“乔乔!你回来了!”
楚爷爷大多时候都把他当作楚岁安,只有少部分时候认出他是谁。夏思乔若无其事地冲楚爷爷笑了笑,顺着楚爷爷的力道被拉进疗养病房。
进门的瞬间夏思乔窒息了片刻。
顾炀懒洋洋坐在沙发上,神色悠然又散漫地…正罩着一个浴帽?
闻味道好像在染发。
他倒一点儿不在意,微挑的眼尾轻折,笑意盈盈地跟夏思乔打了个招呼,看起来妖孽又惑人。
“你是…终于混不下去决定改头换面了?”夏思乔咽了咽口水,眼神飘忽没敢再看他,怕忍不住笑出来。
“你问他。”顾炀抬起下颌冲着楚爷爷。
楚爷爷看见顾炀就爱跟他拌嘴,“哼”了一声,数落道:“小年轻一点儿好不学,把头发染得五颜六色,你再染我非给你一鞋底子不可。”
想到自己刚穿过来的发型,夏思乔扯了扯嘴角,好奇问道:“你染的什么颜色?”
顾炀慢条斯理地抚了抚头顶的浴帽,语气有点被强行染回原型的遗憾。“粉色。”
“……”
“樱花粉。”顾炀补充。
“是不是想问为什么?”顾炀挑眉含笑。
夏思乔看了看楚爷爷瞪着的眼,干巴巴地说:“也不是特别好奇。”
顾炀自顾自点头,热情解释道:“因为粉色显嫩,衬我。”
夏思乔想象了一下顾炀那张会骗人的脸顶着那么一脑袋粉毛,一时间竟然无法反驳他。
“你放屁!”楚爷爷气呼呼地指着顾炀跟夏思乔告状:“他来了就气我,顶着这么一脑袋花毛说祝我老树开花,早点找到第二春!”
“……”
夏思乔是真心实意佩服顾炀气人的本事。
…
因为楚爷爷把他头发折腾得不轻,顾炀第二天来接他们的时候已经修成了圆寸。
他耳骨上戴着精致的黑色的耳钉,衬得皮肤白皙。短飒的发型不仅没有影响他,反而将他五官衬得更加优越,微敛着黑眸靠在车边的时候,俊美的几乎带着压迫性。
下一秒这人模人样的酷哥就破了功。
楚爷爷把手中行李递到顾炀手里,还不忘跟夏思乔指桑骂槐嘲讽他:“现在的年轻人,为了臭美不穿秋裤,将来老寒腿了,就等着瘸腿儿哭吧。”
夏思乔看着顾炀骚包的破洞牛仔裤,眼观鼻鼻观心没说话。
顾炀今天好歹知道做个人没开那辆小可爱出来。上车以后楚爷爷看着眼前流水般划过的景象,想到要离开生活了这么多年的城市,眼底有点无措。
顾炀从后视镜看了一眼,看出他的紧张,打趣他道:“你怕什么,怕你外孙不管你?”
楚爷爷顿了下,下一秒忽然有点茫然,扬了扬握着夏思乔的手说道:“谁是外孙?我都听安安的…”
沉默了片刻。
夏思乔垂着眼低声说:“嗯,您就听我的吧。”
…
疗养院离三中不远,环境清幽,很适合老年人修养生息。
楚爷爷落脚以后顾不上别的,先忙忙碌碌地给夏思乔布置房间,把很多夏思乔小时候没拥有过,现在长大了也不会再玩的玩具堆得热闹繁复。
夏思乔心口微酸。
楚爷爷虽然不完美,甚至大多时候都是糊涂的,却让夏思乔感到温暖,隐隐填充了他一直期待的某种感情。
“发什么呆呢?”顾炀嘴里散漫地叼着烟,并不点燃,正站在椅子上帮楚爷爷往墙上挂画。
“没什么。”夏思乔回神。
阳光懒懒地洒进房间,顾炀极短的发隙流动着细碎光芒,他一边对着水平线一边说:“我明天就要去美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你自己照顾得了这倔老头吗?”
这个疗养院规模比津西的大很多,服务也更好,实际上几乎不需要家属看护,顾炀怕夏思乔把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继续说:“这里有的是专业人士,你最重要的还是学习,别本末倒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