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刚才那一通折腾,他的感冒似乎更严重了,脑子疼得要裂开。
一闭上眼,脑海里就闪过那双无辜又天真的银灰色眼睛。
恨得他牙根发痒,喉咙里像有一千只蚂蚁在密密麻麻地爬。
他想抽烟。
因为身体不适,罗城睡也睡不好,好不容易迷迷糊糊地要睡着了,外面突然响起一阵砸门声。
罗城闹心地睁开眼睛,心跳快得像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谁?”
“是我啊,开门啊!”门外响起杰克焦灼的大嗓门,“林,你快出来,出事了!”
出事了?
罗城心中情不自禁地一喜,套上外套下床开门,“出什么事了?”
杰克蒲扇一样的大手直接抓过他就跑,边跑边说:“塞壬不肯进食,贝奇说得你在场才行。真不可思议,你怎么做到的?我们的塞壬似乎谁都不信!”
“塞壬?”罗城忍不住吐槽,“这么快你们连名字都给他起好了?”
杰克爽朗大笑起来:“哈哈哈,这个名字不是很合适吗?”
罗城被杰克扯着跑到临时观察室,科学家们一个个裹着睡袍,正愁眉苦脸地围观不肯吃东西的人鱼,他一进门,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过来,亮度堪比探照灯。
贝奇急吼吼地过来拉他:“林你快来试试,我们喂他东西他都不吃啊!”
他准备了一大桶新鲜鲑鱼,应该是他们明天的食物,没想到厨房那个吝啬的老吉姆连这个都贡献出来了。
鲑鱼在水桶里挤挤挨挨,罗城拎了一尾出来,分明看到司尘双眼“噌”地一亮,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从窗口把鱼丢进去,司尘从水里挺起上半身,猛地一扬头,尖齿凶悍地叼住了鲑鱼。
旁观的科学家们齐齐:“哇——!”
十几磅的肥硕鲑鱼,没两分钟就被司尘凶残地吞吃干净,一边舔嘴唇一边抬起头,眼神亮闪闪地期待第二条。
罗城:“……”
真的好像他养过的那条狗啊。
于是他扔了一条又一条,接二连三扔了五条鱼,司尘才吃饱,摆着尾巴游回角落里去了。
在罗城喂食的过程中,房间里的其他人一直在激烈地争论着。
“塞壬会说话!现代中文你们知道吗?他绝不是几百几千年的老古董,最多只有几十年!”
“很可能他只是在学习林说话,说明他有很高的智商和模仿能力,这没问题,可你说他生存在近代?老天,你当卫星和航拍技术是瞎的?如果塞壬近百年都活跃在海洋里,怎么可能之前从没有人发现过?”
“生物在冰里冻了那么久怎么可能还活着,你脑子里糊屎了?”
“他可是我们闻所未闻、从没有了解过的生物!”
“诸位,想想看,一条会说中文的,被冻在波弗特海冰层里的人鱼?你们不觉得这听起来像某种邪恶的生化实验吗?”
“嘿!有什么可争的?等冰层年代分析出来不就知道结果了!”
“对、对,莉顿呢?莉顿教授还没出结果?”
“来、来了——”莉顿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手里挥着一份纸质报告,“经过同位素分析,封住塞壬的冰——最多只有八十年!”
众人哗然。
罗城也震惊地去看司尘。
他原本还以为司尘一开口就能说普通话,是灵魂碎片的自带技能。
仔细在脑袋里搜刮了一番,这个世界的背景介绍里,似乎的确没提到他的具体年龄。
科考站站长查理的表情变得极其严肃,沉声说:“这件事得向政/府报告。”
罗城顿时头大:要是司尘被M国政府接手了,以他的身份再下手的机会可就约等于零了!
不要啊!
然而这个发现的性质太严重、意义太重大,不可能以一个小研究员的意志为转移。查理二话不说就出去了,其他人则继续围在观察窗外边,对吃饱喝足开始睡觉的人鱼啧啧称奇。
贝奇站在罗城身边,拍了拍他的肩,遗憾地说:“林,过了今天,塞壬宝宝可就不是我们的了。”
抬头看一眼时钟,不知不觉时间已经到了早上七点。他叹一口气,自己纠正自己:“好吧,可能今天就不是了。”
说着,他唉声叹气地揪着自己稀疏的发顶,抱着“能看一眼是一眼”的残念挤进人群。
罗城捏紧手指。
不行,他决不能被排除出去。
他得利用目前的优势,让所有人知道他是不可或缺的。
当天下午四点,从DC飞来的专机在科考站的停机坪降落,从飞机上下来的人里,除了生物学专家和安保人员,还有政/府代表和实验室赞助商。
当看到那个年轻的赞助商时,罗城整个人都懵了。
青年二十七八岁模样,身材纤细,五官深邃而精致,偏长的棕发用发胶固定成整齐时尚的发型,露出精心修饰过的鬓角。
即使在零下十几度的低温下,他依然坚强地穿着深蓝条纹的0号西装和手工皮鞋,肩上披一件高级定制的羊毛大衣,整个人像来冰天雪地里走秀的。
——浑身散发着精致并且作的气息。
青年的眼神在人群中第一时间锁定了他,脸上骤然绽开惊喜的笑容,步伐优雅地走过来,海蓝色的深邃双眼里闪烁着动人光泽。
勒维斯·罗格里斯走到他面前,伸手一把抱住他的腰。
“我终于找到你了,亲爱的。”青年在他颈边低声说,声音里压抑着激动的颤抖。
罗城:“……”
MMP。
水形物语(四)
勒维斯·罗格里斯是林柘的前男友。
一个,又作,又难缠,并且脑子有病的前男友。
勒维斯和林柘是大学校友,比他低一届,两人在大三时迅速看对眼坠入爱河,本科毕业后,林柘选择继续攻读学业,勒维斯则回去继承了家族产业。
半年前,勒维斯听从家族的安排,和一位门当户对的女性订了婚,却还想同时和林柘保持地下情人的关系。
林柘知道真相后果断选择了分手,但勒维斯仍旧不愿放手,对他纠缠不休。
为了和勒维斯划清界限,林柘开始了一段新的感情,但就在和那男孩确定关系的第二天,勒维斯竟然派人撞断了他的腿。
林柘跑到北极科考站来,有一部分原因也是为了躲勒维斯。
结果这家伙早不来晚不来,怎么偏偏就在他顶替了林柘,做任务的时候来了!
顶着众人八卦目光的洗礼,罗城硬生生把像膏药一样贴在自己怀里的勒维斯撕开。
查理好奇地问:“林,你和小罗格里斯先生认识?”
勒维斯整了整西装,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笑。
罗城强行扯了扯嘴角,说:“大学校友。”
勒维斯笑眯眯地补充:“是很谈得来的好朋友哦。”
啊,真的好烦人。
罗城讨厌可能对任务造成影响的任何不定因素,而勒维斯就是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状况的不定时炸/弹。
勒维斯·罗格里斯的独占欲和掌控欲强到变态,曾经的林柘在和他恋爱的时候,也常常觉得窒息——一得知勒维斯背着他订婚就果断分手,其中也不乏林柘实在受不了这样下去的因素在。
要想留在司尘身边,他就得展示出司尘对他的信任和依赖。
可一旦这点被勒维斯发现,他就根本没可能进入实验室了。
这就他妈是个死循环。
站长查理带领DC来的人去看人鱼,作为科考站唯二的生物学家,罗城和贝奇也在列。
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小罗格里斯先生直接走在了罗城身边,和他挨得极近,声音沉得像蜂蜜,低声说:“好久不见,爱德华,我很想你。”
爱德华是林柘的英文名,罗城被他刻意压得低沉的声线麻得浑身鸡皮疙瘩,往旁边拉开一大段距离:“两个多月而已。”
没办法,他实在看不来这种油头粉面的纤弱美男,哪怕勒维斯和林柘之前没这段渊源,他对这款的男人也是敬谢不敏。
勒维斯立刻又靠过来,抱怨道:“我好冷,你让我靠一下都不行吗?”
罗城面不改色:“那就跑快点,房子里不冷。”
说完往前跨了一大步,拉开和勒维斯的距离。
勒维斯跟牛皮糖似地追上来,委屈地问:“你还认为伊恩的车祸和我有关?”
伊恩就是林柘和勒维斯分手后谈的男朋友,现在还在医院里没出来。
罗城皮笑肉不笑地说:“不,是他倒霉。”
勒维斯装作什么都没听懂地说:“当然,如果是我做的,他断的可不止一条腿。”
再跟这家伙聊下去,罗城担心自己会控制不住把他揍成屎的冲动,只得“呵呵”两声,闭紧嘴巴不再搭理他了。
勒维斯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也不再自讨没趣。
一干人等来到关着司尘的房间前,人鱼正躲在角落里休息。
不大的房间里,灯光将他的模样照得分毫毕现。
熟悉的惊叹声再次响起。
DC来的生物学专家趴在观察窗前,弄出各种动静企图吸引人鱼的注意力,但司尘只是懒洋洋地将眼睛撑开一条缝,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就丝毫不感兴趣地闭上眼睛继续吐泡泡了。
专家对查理说:“站长,它一直这样吗?”
查理愣了愣,说:“不是啊,刚才还挺活泼的……”
接着他恍然大悟,转头看躲在人群后面的罗城,“林,你在后面干什么,快过来!”
罗城真是有一句MMP不知当讲不当讲都好想讲。
勒维斯的眼神都快在他身上烧出一个洞来了。
他只得硬着头皮上前,专家给他让开位置,他屈指叩了叩玻璃窗。
就是这个一点儿都不特殊的声音,让冬眠状在水底躺尸的人鱼一下子睁开了眼睛,飞快游了过来,双手扒着窗台,脸几乎都要挤到玻璃上来。
他欢快地摆动着尾巴,像只急吼吼的小奶狗似地,笨拙地说:“Lin……”
尽管罗城没有把自己的名字告诉他,司尘已经跟着其他科考站成员这么叫他了,因为模仿的是英文发音,语调听起来怪里怪气的。
罗城现在总算懂了一句话,叫做“对比产生美”。
就在一分钟前,他还处心积虑地琢磨着怎么干掉这家伙,但此时,和那个烦人烦到他浑身不舒服的前男友同志比,司尘看起来竟然有了那么一咪咪可爱。
当然,这么一咪咪可爱也只存在了一秒不到,下一秒,该琢磨怎么杀鱼罗城还得继续琢磨。
罗城安静地退到一边。
生物学专家啧啧称奇:“年轻人,你真了不得!可以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的吗?”
还没等罗城开口,贝奇就迫不及待地替他抖了个干干净净:“因为林是塞壬宝宝苏醒之后看到的第一个人,他根本什么都没做!只是站在那里,我们的塞壬宝宝就对他摇尾巴了,简直比小狗还忠诚!”
生物学家:“印随效应?不可思议!”
贝奇拍大腿:“谁说不是呢!”
罗城:“……”
如果勒维斯的目光有热度,他现在已经被烧得灰都不剩了。
确认了人鱼的身体状况还不错之后,就要开始准备将他带回M国。
毫不意外的,司尘完全不配合。
DC方面准备了一个勉强能将他装下的玻璃水缸,司尘一见到那个水缸,就目露凶光,龇出了一口利齿。
麻醉qiang也不管用,因为根本射不进他的皮肤。
再加上他还能发出有次声波伤害的叫声,人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于是最后所有的希望还是放在了罗城身上。
罗城现在已经不奢望勒维斯能同意让他一起回DC实验室了,三下五除二地脱了衣服,翻入水中。
司尘靠上来,冰凉的手抓住罗城的胳膊。
他的指甲长而尖锐,堪比陆地上站在食物链顶端的捕食者,但却小心翼翼地避开了人类脆弱的皮肤。
“你在……”他费劲地说,“热。”
他用额头贴了帖罗城的额头,认真地讲:“……不舒服。”
罗城猝不及防就和司尘来了个姿势亲密的近距离接触,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脸上的微笑差点僵了。
不是心动的感觉,是心脏麻痹的感觉。
罗城顶着一背脊火辣辣的视线,问他:“跟我出去,好不好?”
司尘越过他的肩头看了一眼外头的玻璃水缸,眼神瑟缩了一下,抵触地摇头:“不。”
罗城握住他的手:“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