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看不知道,许文修最多的短信,就是外卖和快递的通知短信,也有零星几条来自手机服务商的节日问候。社交软件确实多些信息,但都是商业性质的卖画买画。而那个发失物招领的网站,更是公事化得堪比企业号。
许文修就像生活在人群中的一棵古木,自在自我地活着,与世界减少接触,也降低世界对他的影响。
看着像是很容易,但那颗不甘寂寞的心最难控制。
可与世无争的许大画家此刻哪有往日半分威风。他双颊烧得红红的,嘴唇发白,额角上全是汗,像只被水打湿的猫。这可怜兮兮的模样,许文修却连一个能端水给他喝的人都没有。
温玉雨忽然间觉得,一个人的生活并不那么美好。同时也明白了那些希望孩子找个伴侣的父母的想法。
“烧多少度了?”温玉雨问。
“41度。过度饥饿,严重脱水,有肠胃疾病。需要尽早送院治疗。”系统等待着温玉雨的决定。
“嗯。”温玉雨点点头,心里有了决定。
事情因他而起,就该由他负起责任。许文修的AI保护系统被修改,他也无法眼睁睁看着许文修死亡。
“你打算救他?”系统乐见其成,温玉雨决定救许文修,总比眼睁睁看着许文修死掉好。
系统拍打着键盘,对温玉雨说:“那我马上给你一个适合的身体。”
它理想中的营救计划很简单,就是温玉雨假装一个送快递的工作人员,在电话中得知许文修生病后,前往许文修家中救出许文修。
系统精确地计算出每一个步骤,等待温玉雨拍板。
“不用。这不是有现成的。”温玉雨的做法比系统想的还要简单粗暴。
直接回到身体之中,温玉雨就拿起了许文修的手机,拨通急救电话,利用系统制模仿许文修的声音求救。医院的工作人员在听到后,立刻派救护车前来救治。
温玉雨知晓那些救护人员进不来许文修设下的电网别墅。温玉雨直接扛着许文修下楼,打开门,把许文修扔到地上,伪装出许文修拨打电话后,到室外等候却病晕的模样。
整个过程比简单还要粗暴。
系统颇为担忧地问:“不怕许文修察觉?”
“怕什么。趁现在赶紧跑啊。”温玉雨翻了个白眼。都这时候了,他是傻了才会等许文修回来继续玩木头人不许动。
小区配套完善,医院就在附近,救护车来得还算快。
几个在公园散步的大爷大妈在救护车尾围观。作为维护小区安全,八卦在第一前线的居委会大妈当仁不让地在看到许文修生病后,跟着上了救护车。
温玉雨目送许文修被抬上担架后,才转身离开。只是刚走了几步,温玉雨就停了下来。
“怎么了?”系统问道。
“我回去拿点东西。”温玉雨转过身,腿刚抬到一半,便没了动作。
门已经被关上了。
外观看似普通的小别墅又变回世上最坚固的堡垒。
“你有什么落屋里了吗?”系统忠实地又排查了一次温玉雨的随身物品,检查不到任何遗失。
“……没什么,记错了。”温玉雨看着那被关上的门,自知他和许文修的交集就到这里了。只是心里依旧有些淡淡的可惜,他还没看到许文修画的那张揉成一团的画,更没认真欣赏过许文修给他画的草稿。
曾经以为还有很多时间,却没想到分别会来得这么快。
温玉雨暗暗叹了一口气,最后装作随意地问:“东西放了吗?”
“放了。和你身体一模一样的人偶,造价两万积分。”系统答。
这人偶不再是障眼法,而是一个仿造温玉雨真实模样制作的人偶。哪怕许文修带它出去写生,也不会再被当作怪人。这也算温玉雨的一点良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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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世界都会给穿越者一个相对合适的身份,让穿越者融入世界之中。
在这个世界里,温玉雨的身份是大学学生。准确地说,是一个大四学期,不需要找工作,也不需要上课,更不需要考研,父母双亡留下一大笔遗产,没有亲戚烦扰,有独立房产的大学学生。
这身份比无业游民要高端,又比任何职业都自由,更带着几分学生气,轻易让任务目标放松警惕。
温玉雨这种老员工,只要任务进度掐准,基本是想玩就玩,想睡就睡,生活无忧。
可自他从许文修的黑窝点逃出来,就回不到那种安逸的生活了。
许文修就像给他下了降头一般,整天整夜地在他世界里晃荡。温玉雨无论做什么都会想到许文修。想得最多的,是他病好了没,有没有人照顾他,过得怎么样?
温玉雨所居住的是近市中心的商品房。
居住这里最大的特色便是邻居冷漠且繁忙。除了部分炒房团和富二代,大部分邻居往往是一早上班,加班至深夜才回来的成功人士。加上温玉雨来这世界也不到半年时间,更是不熟。
近一星期没回来住,连保安都没有把他往失踪人口上想。甚至可以说,保安管的只是进入小区的可疑分子,对业主私生活半点不理。
曾经他觉得这样的生活很棒,却在看见许文修发烧41度后,明白世上终究没有完美。
第22章 担心
“担心他就去看看他憋。”系统对第一百次发呆的宅男温说。身体是回来了,可心神和丢了没有区别。
听到系统的话,温玉雨连忙回过神来,“我想谁了。有谁能想的。没瞧见我正打副本吗?”
视线回到电脑屏幕时,温玉雨才发现自己早就死了,而且聊天框里全是关于他的对话。从一开始的骂骂咧咧,到后来带着关心地问他发生了什么事,可见他真的发呆很久了。
温玉雨扯了个谎,圆了过去。
副本打完,日常清完,各自散去。
温玉雨看着屏幕里繁华热闹的扬州城,却不知道该干什么。
这个游戏活动还是挺多的。而帮会频道里,叫人打架的有,开副本的有,还有几个妹子在找男性角色一起拍照合影。
只是温玉雨已经失去了那份热血。
明知道这个世界早晚要离开,就失去了那种留下回忆的冲动,变得什么都不想管,什么都不想认真。
A了一个又一个游戏的玩家,会变得轻易放弃游戏。
穿越了一个又一个世界的温玉雨,难以再融入世界。
这样的他,在一切尘埃落定后,真的能回到正常人的生活吗?
温玉雨很怀疑。
“系统。”温玉雨问。
“嗯?!智障,你怎么了?”系统被温玉雨突然这么正经的问法吓了一跳。
系统虽然感受不到人类语气上的差别,但它们自成一套数据系统。而且温玉雨的叫法代表了温玉雨的心情变化。
叫辣鸡的时候大多是吐槽,叫球球的时候大多是有求于它,叫亲爱的更是犯错求原谅的渣男温。而叫系统的时候……大多不是什么好时候。
系统对人类的心理问题,一向都是无法处理的。
低情绪让温玉雨直接无视了智障两个字,他满怀心事地问:“那些完成任务的穿越者,最后都怎么了?”
“什么怎么?我们可是合法组织。”系统没理解温玉雨的话,“根据劳务合同,我们不拖欠工资,也不会为了不支付工资做出残害同胞的行为。”
“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温玉雨差点就被带偏了,“我是指,他们都能回到正常的生活吗?”至少,温玉雨承认自己是回不到正常的生活了。
担心系统再次理解错误,温玉雨补充道:“我想问,他们任务后的生活都怎么样?”
“……没有正常生活这个标准。”在高位的世界里,食物充足,娱乐丰富,每个人喜爱的生活都不一样,并没有正常生活这个标准。又或者说,每个人都是正常生活。心理层面上,系统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述,“多次穿越确实对人的心里有一定影响,但是好是坏,因人而异。”
这本身就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的感受。
有些人会从穿越里学到很多东西,明白自己曾经坐井观天的幼稚,成为自己梦寐以求的人;有些人会被无限死亡所影响,回到正常生活很容易冲动做事,极快速度地死去;也有些人就像温玉玉,长期被任务所笼罩,一旦失去任务,失去被需要,就连同生活目标也会迷失,浑浑噩噩,无法回到平静的生活……
“那你们没有做个调查回访之类的吗?”温玉雨有些好奇。
其实他开始怀疑许文修是个完成任务后的穿越者,只是他又无法解释许文修身上的AI保护系统。
从规则上讲,完成任务的穿越者回到普通人行列,不该再和AI有牵扯。这是为了保护AI系统们的数据安全。
系统搜索了一下这个问题,道:“经得穿越者得同意,我们曾经对三位穿越者进行过一次长达一生的跟踪反馈。你若有兴趣,我可以申请权限,放给你看。”
“真的?那赶紧放。”温玉雨催促道。
“得申请权限。”系统对着说风就是雨的温玉雨实在是习惯了。
“要几天?”温玉雨快受不了这个辣鸡系统,什么都得要权限,就跟一个什么都要问妈妈的妈宝男似的。
系统感受到了温玉雨的鄙视,也没好气地回:“一天左右吧。”这还是最快速度。
“申请权限一天,要个许文修的穿越者资料你到现在都给不到我?”温玉雨对系统这种不成正比的效率感到愕然,连带打开保温杯的动作用力过猛,一整瓶水便往另一只手倒去。
温玉雨被烫到后便立刻松开了手,只是保温杯效果特好,水温和刚烧开的温度没有多少分别。温玉雨精心呵护的娇嫩细腻的手,便被烫了个通红。
“擦。我女朋友毁容了。”温玉雨低声咒骂了一声。经历过枪林弹雨的温玉雨并不觉得有多疼,但这是他三百万积分换的身体。这么一烫,把他一块好皮给烫熟了,等同烫掉了三十万积分。
“我给你做个恢复。”系统觉得搜刮积分的机会来了,连忙争取表现。
“算了。”温玉雨对自己的拒绝有了片刻的失神,却又赶忙找借口道:“最近花积分太多了,我还是省着点。”
系统想不明白,辣鸡宿主怎么变了个性子似的。温玉雨真的太反常了。
温玉雨没理系统,给手背冲了会冷水,继续玩游戏。
重复的任务,一个个孤独的玩家,疯狂炫耀的刷屏。
这日子,可真难熬。
温玉雨感到强烈的空虚。
第23章 夕阳下
“许先生,能和您合作真是太荣幸了。这幅《夕阳下》是我这辈子看过最好的画。只要看到这幅画,我内心就不由得生出一股温暖。真的是……原谅我的词穷,除了太棒以外,我真不知道怎么形容。它太美好了,实在是没有词语可以形容……”艺术馆馆长看到画作后,就难以抑制内心的激动,滔滔不绝地夸奖许文修。
作品很简单,不过是一个少年沐浴在夕阳下睡着的画面。青涩的少年看着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躺在摇椅上。一本翻开的书掉在手边,似乎是刚看书看累而睡着了。阳光洒在少年稚嫩且活力的脸上,宛如歇息的小太阳。微风轻拂少年的头发,鸟儿歪着脑袋观察,就连身旁的绿植都伸着枝条,做出想要摸一摸他的模样。这是一个多么深得万物喜爱的少年。
他也曾看过许文修的其他作品,冰冷又高贵,是艺术品中的上乘之作。当时还觉得许文修把一种感觉画到了极致,已经是许文修的艺术巅峰。却没想到这次许文修带来的作品,更为惊艳,并且有了温度。
对于任何一个艺术家,对个人风格的突破,往往是需要机遇。许多人固定了一种风格,就是一辈子。
可见许文修多么受上帝宠爱。
看着眼前年纪还不到三十的许文修,艺术馆馆长不由得又欣慰又嫉妒。
“客气。”许文修没有说太多,回以一个略带疲惫的微笑,让艺术馆馆长思考。
“啊。都怪我。为了赶我们这边的寒假活动,让许先生辛苦了。实在是不好意思。租画的钱稍后就转过去。许先生先回家休息休息。我让司机送许画家。”艺术馆馆长只当许文修最近画画太累了。
画画、音乐、写作这些艺术活动,一旦投入就不眠不休,都是艺术家的常态。
而许文修说话干脆,有礼貌,不卖弄身份,不用别人吹捧奉承,更不拖稿,不拒绝合作。很多人都乐意与许文修合作。
“嗯,谢谢。”许文修确实很疲惫,心的疲惫。
目送许文修离开,艺术馆馆长的助理不由得说了一句,“许画家是不是失恋了?这状态不对啊。而且话也少了好多。”
以前的许画家,虽然也给人一种只可远观不可接近的感觉,但那是艺术家的气度。今天所看到的许画家,总给他一种闲人勿近的疏远感。
“啊!难不成是画中这个少年?”助理马上否定道:“但也不是啊。我们市里没有长这么好看的人吧?有也被挖掘去做明星了。”
艺术馆馆长没有立刻回答。他转头看那张恍若神作的《夕阳下》,心中有了些想法。半是故弄玄虚,半是给自己留余地地说道:“这人啊,终究是逃不了七情六欲。”
如果没有情,艺术将会是冰冷的。可有了欲,人就容易迷失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