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止眼中飞快闪过一丝异样,随即若无其事地上前,禀报最新的消息:“长鹤门前日被袭,损失惨重,阴州分舵舵主赵长河一家更是被灭满门。疑为承天阁暗楼所为。赵长河膝下有一子本在青州学艺,昨日被人追杀险些身死,后来被天山白二公子所救……”
薛浦深从头到尾不见惊诧,直到听见白二公子时才一顿,冷冷看了林止一眼。
林止恍若未觉:“听闻那日的杀手实力高强,看来承天阁是铁了心要斩草除根了。幸而有白少侠出手。听说这位公子自幼得天山与两仪门悉心栽培,醉心武学不问世事,不想小小年纪就这般厉害……”
薛浦深捏着纸张的手微微用力,厌烦道:“你什么时候学的市井说书那一套?”
林止深知见好就收的道理,闻言立刻弯腰笑道:“是,小的下次一定改正。公子若没有其他吩咐,小的就下去了。”
眼睛一转,他瞥见了软塌旁懒洋洋的小狸猫,朝它勾了勾手。
小狸猫瞥他一眼,耳朵轻轻一颤,假装自己没有看见。
林止在心里暗暗嘀咕一声“小没良心的”。
之前他找它找的筋疲力尽,不想它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跑进了公子的书房里,还就此窝着不走了。
公子不仅没有意见,还难得不嫌麻烦地为它准备食水,一点也不像记忆里不喜欢这类小东西的样子。
真是人不如猫啊……
林止走后,薛浦深放下手中书籍,目光复杂地出了好一会儿神。
天山……两仪门……
他的神情渐渐变得冷硬。明明他已经不想去争了,这些人为什么永远不懂得适可而止?
003从小几间探出头看了他一眼,没发现什么,就又缩回去和自己的尾巴玩了起来。
薛浦深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缓和下来。
——这是唯一一只不拒绝他靠近的动物。
都说动物有灵,薛浦深自认自己绝非大奸大恶之辈,却似乎生来就不受这些小生灵喜爱,就连小孩子乃至同龄人里,除了跳脱的师弟宗扬和奉命而来的林止外,其他人都不太敢接近他。
没人知道,薛浦深其实很喜欢这些小动物。少年时被师姐师妹们邀请去投喂鸽子、野猫之类的活动,他从来没有拒绝过。
但也没有例外地,都是期待地去,黑着脸回来。
小狸猫玩得累了,有些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小哈欠。
薛浦深伸出手抚摸它柔软的毛发,没有得到理会,当他想要进一步抱起它的时候,003轻盈地一跃,躲开了。
——在找到新的铲屎官之后,003找回了猫的另一重本性,高冷。
而薛浦深被避开后并没有多么生气。他重新拾起医书,沉默了许久,一页也没有翻动过。
片刻后,他起身去取了另一册藏在书柜夹缝里的书,放在膝上没有打开,就那样静静地看着。
那是一册剑谱,被主人珍惜地收藏着,却依然可以看出翻阅的痕迹——那是无数次摩挲留下的印记。
许久,薛浦深终于下定决心翻开它——
砰。
门开了。
一个白发白袍的男子大步走了进来,伴随着愤怒的咆哮:“她当我是什么?神仙吗?简直不可理喻——”
薛浦深挑了挑眉,缓缓起身行了一礼:“师父。”
瞧见自己的大弟子,藏药谷主脸色终于缓和:“浦深……”目光落在他手里的剑谱上,突然一顿。
藏药谷主的脸色刷地一下冷了下去。
薛浦深自然也注意到了自家师父不悦的目光,在心里叹了口气。他把书放在身后的软塌上,就要出言岔过话题,但话没出口,就被藏药谷主打断了:
“这一册剑谱,你足足翻了十年!莫要忘了,你是我藏药弟子,医术才是根本,其余的,该丢还是丢了,不要为此浪费心神,辜负光阴!”
薛浦深道:“徒儿不过偶尔翻阅……”
藏药谷主斥道:“你可知为什么你的医脉九针始终未能大成?若是你能把心收一收——”
“师父说的是,”薛浦深眼里有压抑的暗色,然而骤然抬头,语气依然是平静的,“徒儿谨记。”
藏药谷主被他一派顺从的话气得有火发不出,最后只能一指屋外药圃:“去把今日的功课做了!”
薛浦深便又行了一礼,并没有再看软塌上落下的剑谱一眼,径自出去了。
屋里的藏药谷主骤然泄了气,跌坐在椅子上:“一个个的,都是不省心的……”
抬头看见屋里一只小狸猫正歪着头看他,他顿时有了倾诉的欲望,刚要开口,便见小狸猫一甩尾巴,毫不犹豫地转身窜出了屋子。
藏药谷主:“……”
经过院子的时候,003看见薛浦深正俯身修理一株药草,他垂着眼睛,神色一片冷郁。
剧情里,薛浦深自小喜欢习武,不爱医术,但在师父的要求下,他只能在完成每日的功课后才能抽出一小段时间练习剑术。
就算这样,他的剑术依然出色到足以超越其他专心习剑的同龄人。
在一次师兄弟之间的闲谈里,他曾经说,自己的志向是仗剑江湖,走遍名山大川。
被藏药谷主听到后,他少有地发了大火,态度严厉地命令薛浦深不许再碰剑。
藏药谷主是薛浦深的养父,对他有养育之恩。
他对他悉心教导,甚至想要传以衣钵,把藏药谷百年基业托付。
这样沉重的责任,是薛浦深一生脱不开的枷锁。
而他同父异母的弟弟,却可以一心投入自己的爱好中,不问世事,受尽包容——剧情里,薛浦深是男配白二公子白培风不为人知的兄长。
……难怪听见林止的禀报的时候,他神情不对。
可即使再不喜欢自己身上的重担,薛浦深依旧做的无可指摘。在藏药谷,他是人人敬重的大师兄;他对医道的见解掌握,即使是藏药谷主在这个年纪也无法做到更好。
最后,他死于对自己师弟的保护。
这个人,也许一生都没有为自己活过。
003歪了歪头,圆圆的猫眼里闪过不解。
灵巧而无声地,他跃出了院子。
借着新铲屎官的身份,再加上林止仔细地打过招呼,003已经可以自由地出入内外。
跑出了明馨园,003难得有些无聊。
杜仰韶现在估计还在暗楼里接受训练吧?这个念头让他下意识选择了那个熟悉的方向。
在他心里,当杜仰韶离开之后,他们之间的饲养关系自然就已经不在了;可有时,他也的确会怀念一下那个少年……哪怕仅仅只是为了那些小鱼干。
换过一个环境之后,003越来越能感觉到两者间的不同:明馨园里很多人喜欢他,但大多只是对待宠物式的逗弄——某些方面上,这其实才是最正常的反应;而杜仰韶呢,他从来不会给他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像是在对待一个同类,你能感受到,在那个少年眼里,你们是平等的。
——这样一想,似乎除了性格不太稳定之外,杜仰韶简直是个完美的饲主。
躺在熟悉的小院长廊上,003伸了个懒腰,脑中突然冒出了这样的念头。
然后他听见了“嘎吱”一声,下一秒,里屋的门开了。
看着从屋里走出来的黑衣少年,003揉揉眼睛,疑惑地拖长了声音:“喵——?”
第11章 第一个渣攻(十一)
任务结束之后,云合显得兴致缺缺。他本来早已看中一柄名器,就想等到任务结束之后换出来,现在却不得不应杜仰韶的要求,在暗楼首座奇异的目光下选择了一个短暂的假期。
危月大方地给他们批了七天,而除了杜仰韶外,其他三人对此都没什么兴趣。能进入暗楼的人,亲缘往往淡薄,有些人甚至早已忘记了家人,根基都在楼里,真有了假也无处可去。
不断变强,像首座危月一样在厮杀中登上楼主之位,坐上承天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这才是他们的追求。
而杜仰韶……这个在暗楼这样奇人异士无数的地方都显得如此格格不入的少年,永远是一脸的“全世界的人都死光了也与我无关”的面无表情,仿佛他自己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样,游离于世界之外。
这么独的人,要休沐做什么?
看着杜仰韶瘦削单薄的背影渐行渐远,云合眯了眯眼睛。
熟悉的小院里,台阶上落满了灰。
杜仰韶推开门,那坚硬的锁链对他来说已经不再放在眼里。
短短数十天,他在武道上已经脱胎换骨,只是气质依然清冷,眸色深深,仿佛凝着一层薄霜,冷冽寒凉。
重新回到这个院子,杜仰韶突然发现,这个束缚他许久的地方真的很小,也很荒凉,对其他人来说,可能连踏入也不屑。
可如果重来一次,他宁愿那天没有任何人到来。
想到那天那个穿着黑披风的男人,杜仰韶垂下眼睛,放在窗台上的手慢慢缩紧。木质窗栏承受不住压力,在他手下碎成了渣,只留下一点腐朽的霉味。
他已经知道了那个人是谁,也记住了那个人的名字,但是,他依然打不过他。
杜仰韶笑了一下,弱者没有反抗的权利,这是外面的世界教会他的第一个道理。
他抬步走进房间里,这里阴暗而潮湿,空荡荡的一眼就能全部纳入眼底,安静得让人连心都空荡下来。杜仰韶俯身,在简陋的床上拾起一缕细小柔软的猫毛。如果没有这个,那只陪伴他的猫都仿佛只是一个幻觉。
有时候,杜仰韶会觉得自己脑子里的记忆全是幻觉。
记忆里有一个骨瘦如柴但声音温暖,会温柔地哼着不知名小调哄他入睡的女人,尽管她温柔的时候很少,白天,她总是疲倦地一遍遍叮嘱他,呵斥他的哭闹,神经敏感到不愿意听见一点点声音。
杜仰韶记得她一点点变冷变得僵硬的样子。不再睁开眼睛,也不再有严厉的呵斥和夜晚的小调。那时他抱着她的胳膊茫然地坐在地上,饿极了也没有哭,就只是睁着大大的眼睛发呆,渗人的样子甚至吓到了闻讯而来的仆人。
那些人闯了进来,强硬地把她拖走。
于是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从春到秋,从黎明到日暮,一年又一年。他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而其他的东西都只属于另一个世界,他们冷漠地望着他,他也冷漠地回视。
直到另一个生物闯了进来,他抓住它,从此他又有了同伴。
他的猫大多数时候总是非常安静,琥珀般的眼瞳盯着他的时候清澈又透亮,能让人不自觉地也跟着平静下来。杜仰韶能感觉到它不喜欢被人抱着,也不喜欢和别人靠的太近,但当杜仰韶抱起它的时候,它也从不反抗,仿佛一种无奈地纵容。
这种不动声色的陪伴,就像一个美好的梦境,轻易就可以被人打破。
杜仰韶在屋里坐了很久,从太阳初升到日上三竿。
身上沸腾的血液一点点冷却,他低着头,手无意识地扣住了腰上的短刀。
想杀人。
当血液溅起,对手的身体沉重地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时候,他的心总是出奇的平静。
他想念那种平静。
而不是这样说不清道不明的焦躁和心烦。
耳边似乎有窸窣的声响,杜仰韶没有理会。直到思绪一点点收回,他才站起身,推门出去。
“吱呀。”陈腐的木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灰尘飘荡在空气里。
“喵——”一声熟悉的叫唤,划破了少年眼底的平静。
003在吓了一跳之后很快淡定下来,他跳上了台阶,歪着头打量着有些陌生的少年。
杜仰韶看起来似乎高了一些,原先有些枯黄的头发现在变成了墨一样深浓的颜色,简单地束在脑后,只留下几缕碎发在空中飘荡。他的身形还是一样的瘦削,裸露在外面的皮肤苍白得让人心惊,衬着一身银纹黑衣,对比格外鲜明。
杜仰韶就那样站在门内,上半身隐没在阴影里,看不清神情。
小狸猫长大了一些,仍是毛茸茸一团,浅褐色的毛发在阳光下招摇。那双大大的猫瞳打量似的看了他一会儿,就又转过去,盯着自己后爪上的一点泥土纠结地皱起了脸。
杜仰韶压抑地抿着唇,步伐无声无息地走过去,将它抱在怀里。
003有些不太习惯,但当他下意识想挣扎的时候,就见杜仰韶面无表情的脸庞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阴森。
003:“……”行吧。
但这种不知是熟稔还是漠视的态度让杜仰韶更加烦躁了,他低下头,漆黑阴冷的眼睛里不知在想什么,突然就从腰间拔出一柄刀,毫不犹豫地挥了下去——
小狸猫下意识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