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我发誓一定要抓到胡平凡,抱歉,让你等了这么久。”沈琥注意到墓碑很干净, 嘴角露出不容易发现的微笑弧度,“还好这里的管理人员很负责,不然我这趟来就得帮你打扫了。”
墓园是一个比医院还安静的地方,沈琥的话语如同无法回避的风,完整的传进王书的耳里。
王书整个身子都僵住,沈琥话里的亲昵让他产生了一丝恐惧。
沈琥还在诉说着,这些年他压抑和背负的信念太多,每每做梦,都是当年发生的种种事情,像是无时无刻都在提醒他,一定要抓到胡平凡。
“我想起第一次见到你这个混小子时,你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害得我卧底计划败露,我当时开枪崩了你的心都有。”沈琥说,“可是你却代替我,顺利打入了胡平凡的组织。”
“你怎么能这么胡来,你不是警察,没有受到训练,就凭着一腔热血,你就没想过辛苦养你这么大的妈妈会因为你的举动多伤心。”
阳光照在沈琥脸上,能清楚看到那张常年冷酷的脸庞带着释然和悲伤。
“你加入组织,向我传递信息,包括最后……”沈琥突然失语,嘴唇紧抿,半晌才说,“一直都是晴天啊……”
——天气其实和人间发生的悲欢离合没有关系,沈哥你看,那么多人因为胡平凡而家破人亡,可太阳还是每天都会升起,真正该行动起来的是我们,你一定能理解的,对吗?
——向我保证,活着回来。
——我保证。
“踏踏......”
听见脚步声的沈琥警觉地转身,在看见来者是王书时,疑惑问:“王医生,你怎么会在这?”
王书朝沈琥走过来,每一步,他脸上的绝望都在一点点放大,声音嘶哑的说:“我是王言叙的父亲。”
沈琥愣住了。
王书继续向前,紧紧抓住沈琥的手臂,像是溺水的人紧紧抓着最后一丝求生希望:“言叙当年为什么会死,是你审问他的不是吗?”
沈琥从王书表情中看出对方并没有说谎,此时的他没有深究太多,因为对方的话再次把他拉到那最痛苦的回忆中。
“有了言叙的暗中协助,我们里应外合,那天将胡平凡的贩.毒团伙一网打尽。”这是相当傲人的功绩,可是沈琥提及时,脸上只有痛苦,“当我找到言叙时,他就在那群贩.毒成员中,骨瘦如柴,几乎变了一副模样......”
王书颤抖着唇,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是...是胡......”
“是胡平凡发现了他卧底身份,并且强行给他注射毒.品。后来我亲自送他去戒毒,鼓励他,求他不要放弃。”
“在他精神状态稍好时候,他提出要求要接受我的审讯,那时候因为胡平凡还逃窜在外,我没有公布他是卧底的情况。”沈琥眼眶红得厉害,抓着墓碑的手青筋凸起,“可是我没想到,那是他和我最后的道别。”
王书脸色惨白,可是头顶得阳光硬生生衬得他整个人泛着一股暖阳。
殊不知,他心脏都随着沈琥每一句话而慢慢变冷。
“他自杀了,来之前就服用了大量的药物。”沈琥忽然笑了,那笑声像是压抑到极致的哽咽,“怎么会没人发现呢?都恨毒.贩,看见了也不会阻止吧。”
王书问:“那他最后,说了什么?”
沈琥深吸一口气,说:“最后他拜托我,在抓到胡平凡之前不要公布他卧底的身份,否则他身边的家人朋友都可能会被报复。”
沈琥正色看着王书:“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你这么多年没出现,但我可以告诉你他不是毒.贩,相反,他是一名真正的英雄,不久后我就会开发布会公布这个事情,你作为言叙的父亲,我希望你能出席。”
王书眼泪一下子涌出来,眼眸涣散,几乎快站不稳了。
卧底——那他这些年,都做了什么。
胡平凡把他的儿子毁了,他同样把拥有大好前途的沈权毁了。
“啪——”手中的栀子花被他硬生生捏断了花枝,断裂成两半落在地上。
王书双膝跪地。
沈琥被他的动作吓到,伸手就要去扶起。
王书说:“对不起,是我错了......”
沈琥不明白王书在说什么,只能说:“您先起来......”
不用他扶,王书突然又站起来,脚步飘忽的往前走了两步,喃喃道:“我该和沈权说道歉,是我造成的错,我怎么对得起言叙,怎么对得起他!”
王书脚下被绊了一下,沈琥眼疾手快扶住,他抬起对上沈琥那张和沈权相似的脸,颤声的说:“你的儿子没有病,是我编造的谎言。”
沈琥瞳孔一缩,拉着他追问:“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王书泪水布满整张脸,如果不是沈琥拉着他,此时早就哭到瘫倒在地:“胡平凡骗了我!他骗我说你杀了言叙,我想报复你,把你儿子变成人人厌恶的精神病,变成犯人......”
他早该想到的,无论他儿子是不是无辜的,罪魁祸首都是胡平凡而不是沈琥。
他将自己没能陪伴言叙成长的愧疚和自责,在对方死后,通通怪在沈琥身上。
沈琥脸色煞白,不自觉的松开了手。
王书瘫坐在地,双手抱着沈琥的腿,还在哭喊,不停说着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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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权自从被逮捕后一直保持沉默, 暂时被关押在单人间的看守所。
沈光明期间有过来看他, 同他说起梁执的情况。
“他受的伤不严重,你不用担心。”
沈权坐在简陋的铁床上,略长的刘海遮住眉眼, 多了一丝阴郁气息。
他仰着脸,盯着光线照进来的铁窗,像是完全没有听到沈光明的话, 眼里也没有沈光明这个人。
身上蓝色狱服,好似宣告了他此生的结局。
前半生病服, 后半生狱服。
沈光明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说这句话, 按理说梁执的伤是沈权造成的,他应该端起严肃的态度, 以警察身份去质疑, 审问。
可是他做不到, 哪怕到现在, 他都觉得沈权这么做是有原因的。
他内心深处,还是相信沈权是喜欢梁执的,眼神是不能骗人的。
“嘭!”沈光明用力捶打了一下眼前的铁栅栏, “哥!你告诉我好不好,无论有什么苦衷......”
身后传来脚步声,与此同时沈权转头,在看见来者时,他漠然的表情有了变化,像是注入一丝活力。
只有一丝, 稍纵即逝般。
沈权终于对沈光明有所回应,但却是这么一句:“你走吧。”
“哥?”沈光明想说什么,身后的沈琥却说了同样的话。
“你出去。”沈琥的脸色很难看,像是强作精神似的又继续说,“去你母亲那里看看。”
沈光明隐隐感觉有什么很严重的事情发生了,可是他一无所知,沈琥常年给他带来的威压让他生不出质疑的心思,只好转身离开。
只剩下两人,仅隔着一道铁栅栏,宛如两个世界。
“你恨我吗?”沈琥和沈权对视了半晌,竟只能干巴巴的问出这个问题。
他在犯人面前,总是能一针见血捕捉到对方的弱点,以凌厉的言语,逼出对方的破绽。
当王书跪在他面前,道明一切时,沈琥说不出的恍惚,觉得像是在梦中。
可是在梦中,他都不曾会梦见这么可笑的事情。
——爸爸,我没病!
——爸爸,救救我!
他看着沈权的脸,脑海里响起早已被他抛之脑后的求救声,一声声,都像是尖锐的刀子刺在心窝上。
他身侧的手一直在发抖,此时要是有个恨他的犯人出现,他恐怕连拿枪的力气都没有了。
沈权从床上下来,光着脚一步步走过来,他脸上带着笑容,可望进他眼里,又知道他并没有在笑。
沈琥突然痛苦极了,他捂着脸半蹲下来,死死咬着牙,他看懂了那笑容。
胡平凡——也是那样笑的。
他拼了命的想抓胡平凡,甚至常常抱着极端的恨意去对付犯人。
——这个世界要是没有你们,言叙那么好的孩子怎么会死?
可结果是什么,他自己的孩子,因为他的疏忽和不信任,成长为了另一个胡平凡。
沈权见沈琥蹲下,脸上的笑容褪去,又恢复了本来的漠然。
每个孩子出生时候都是一块空白的画板,第一道色彩,是家人给予的。
我有家人吗——沈权躺在消毒味的病床上,有时候会冒出这么一个念头。
有吗?
有吗?
时间久了,那块画板就被搁置在一边,布满了灰尘,无人问津,甚至连主人也忘记了它的存在。
“我从医院出来后,就找机会去另一家权威医院诊断,得出来的结果是我没病。”沈权开始讲述过去,不带多余的情绪起伏,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可光是这么一句话,就能让人想象他当时多震惊,崩溃,愤怒。
沈琥抬起头,沈权看懂了他的眼神,说:“我当时找过你,但是我还没开口,你就用上了电击。”
“理由是老师反映我在校和其他同学不合群。”那是沈权出院后,第一次尝到由沈父主导的痛苦。
“对不起。”这是沈琥如今唯一能说的话。
这三个字无法在沈权心里留下丝毫痕迹,他像是没听到一样,接着说:“当时我准备致命的药,想着如何在实施完美的不在场证明下杀死你。”
沈权弯着唇:“你能活着,是因为我不想让你痛快的死去。”
“我花了很多心思和精力去查清楚一切,归根究底,我是因为流着你的血,才承担了这样的命运。”沈权嘴角的弧度加深,如果让他选一种死法,大概他会选择把鲜血放干这样的死法。
他为什么会有沈琥这样的父亲?现在的他不会有这种不成熟的想法,但是当年的他时常会想,他是不是被神明惩罚了。
王书想让他杀死沈琥。
胡平凡想把他培养成杀手。
沈琥想让他成为正常人。
围绕在身边的恶念让沈权常常在睡梦中无法喘息,像是随时溺死在黑暗又冰冷的深海里。
是恨和不甘化成了一条细绳,让他伸手紧紧抓住。
他伪装数年,为的就是让王书和胡平凡完全相信他达成转变,并且暗地里收集了揭发他们的证据。
他同样想看到这样不堪一击的沈琥,所以他放任自己去一步步成为杀人犯。
双手沾满鲜血也无所谓。
沈琥脸色苍白,开始不停咳嗽,鲜血从他嘴里飞溅,滴落在灰色的地板上,猩红的刺目。
直到他咳嗽的声音越来越大,外边驻留的警员听到声音进来,连忙把他扶起来,带出去治疗。
沈琥目光空茫,像是灵魂都被抽空,可他最后在铁门关上的一刹那,看见了同样眼神空茫的沈权。
直到如今,沈权还是最像他的孩子,刚出生那会,他是对他寄予厚望的。
可是虐.杀小动物的事情和王书的反社会人格诊断,让偏激的他没有像正常父母该做的那样,反复去确认病情,相反,他丢掉了父亲的身份,变成法不容情的警察,像对待犯人一样毫不留情送走了沈权。
把原本有着美好未来的沈权送去深渊。
他成为了胡平凡的帮手,让他儿子沦为杀人犯。
“我错了。”沈琥说完这句话闭上眼,嘴边不停溢出鲜血。
身边的警员开始慌乱的喊着送医院。
沈权站在原地,看着地上沈琥留下的血,低低的笑出声。
这笑声持续很久。
除了笑,他真的做不出其他的反应和表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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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被害人不追究, 加上只是造成轻伤的事件, 沈权很快被释放。
在听到警员说到被害人不追究时,沈权沉寂的心微微一动,可是又很快的沉下去。
如今的他不愿在听到有关梁执的消息。
甚至可以说——他是在害怕和逃避。
走出来时候, 沈光明站在车门前等他,见到他第一眼就问:“哥,爸住院了, 那天你们到底说了什么?”
沈权看沈光明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个可怜虫,他打开车门进去, 说:“你为什么不去亲自问问他?包括沈夫人, 也该去问问究竟。”
沈光明愕然,沈权从来没有表现出这么明显的疏离, 就像是要和家里划清界限。
“哥......”
沈权打断他想说的话:“你特意来接我, 不止是作为家属吧?”
沈光明觉得这句话刺耳, 就算没有其他事, 他也会来接沈权的,但是嘴上他并没与试图解释,而是说:“胡平凡想见你。”